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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020
    栗枝越来越容易梦到高中时候的自己。

    更确切一点来说, 是高二时候。

    最为压抑的那段时间。

    周围的同学都在为了高考做准备,晨读和晚自习上课前高声喊口号,跑操时候拿着小本本背单词, 临近六月末, 空气中都飘浮着炙热的、令人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用力保持清醒的空气。

    “十载求学,志在必得”

    “忍三伏三九苦,攀凌云高峰顶”

    班级里所有人都在冲刺, 唯独栗枝踟蹰不敢前。

    流言困扰着她, 心脏处好似空洞一片, 脆弱到不堪一击。

    栗枝想去医院中做检查,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和爸爸提出来, 对方只是惊讶地看她。

    “你想多了, 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做。睡一觉就好了, 别人高考也有压力,没你这样的。”

    “我早说了,你社交能力不行, 就是缺乏人际关系这方面的培养。”

    “屁大点事, 你看你矫情的。”

    学校中的心理疏导老师,表面上说着为了学生考量, 着想, 不会泄露学生隐私。

    但在栗枝去看的第二天,班主任一脸凝重地和她谈话。

    具体的记不清楚,唯独一句铭心刻骨。

    “别给同学们和老师添麻烦, 高考就剩一年,别添乱。”

    “别影响学校声誉。”

    “荔枝,荔枝。”

    朦胧中,栗枝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她仓皇睁开眼睛,先感觉到湿乎乎的一大片。

    触觉比视觉先回来,有人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

    湿乎乎一片的是他的睡衣衣襟。

    栗枝清楚地闻到他肌肤的味道。

    他好像已经戒烟了,睡衣上还是熟悉的甜橙味。

    分手一年之后,他仍旧用着栗枝选购的的沐浴露。

    隔了一年的夜晚回头看,恍恍惚惚,过往的这几年都好像水中浮萍,轻飘飘随风而摇动。

    一清醒,这些浮萍便飞速随风消散掉了。

    秦绍礼没有问她有没有做噩梦,他或许知道这是多余的话,只打开灯

    栗枝捂住眼睛“眼疼。”

    光芒太强烈,眼睛受不了。

    秦绍礼调低,只留下昏黄的光芒。

    “要喝水吗”秦绍礼低声问,“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没有,”栗枝说,“可以帮我倒一杯吗”

    她还在抖。

    秦绍礼倒了水回来,温热的,什么都没有加,栗枝捧着,慢慢地喝下去。

    或许是噩梦惊醒,她的心脏跳的很快,很慌,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立刻死去的错觉。

    喝完水,栗枝的心跳才稍稍好了些,秦绍礼用湿巾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掉额头、脖颈上的汗水,将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发掖在耳后“还要不要”

    栗枝摇头。

    “想继续睡觉吗”

    她点头。

    “那慢慢躺下,放松。”

    秦绍礼没有追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也没有丝毫被她打搅睡眠的不悦。

    他自然温和地安慰她,如同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他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栗枝轻轻呼吸,缩在他怀抱中,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丝毫情欲,这只是一个成熟男性对做噩梦女孩子的安慰。

    栗枝说“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秦绍礼问“变好还是变坏了”

    栗枝说“变得更像个人了。”

    秦绍礼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就不是人”

    他用的力气不大,掐的也不痛。

    其实对于栗枝来说,痛也是好的。

    至少不是麻木。

    她说“大部分时间是人。”

    栗枝其实还是困的,打了一个哈欠。

    秦绍礼没有逗她继续说下去,只是低声问“那什么时候不是人”

    栗枝说了句话,声音小,他没听清。

    秦绍礼凑近“什么”

    他听到栗枝说“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不要和她在一起啊。”

    “以前你和我做的时候,”栗枝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她说的声音很轻,不会比一片羽毛的重量更重了。

    秦绍礼明白了。

    他捏住栗枝的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栗枝没有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栗枝和其他人一样。

    她以为抑郁的人,是每天都在沉浸于悲伤,无时无刻不在那种痛苦之中。

    后来的栗枝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悲伤只能占情绪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抑郁是什么呢

    它是自我厌恶,是被孤立,是内疚,是焦虑,绝望,麻木。

    你见过油漆工人刷墙吗

    不小心将一大块油漆掉落在地面上,你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盯着油漆,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干。

    那么那么多的负面情绪涌出来,但你动不了。

    再如何焦急、不安、痛苦,也无济于事。

    你只能看着油漆变干。

    哪怕快乐,也会有患得患失感,你没有办法享受它们,反倒会担心它们终将会消失。

    如此不安。

    在家隔离的第一个周很快过去,再次上门时,秦绍礼作为密切接触人员,同样接受了核酸检测以及隔离时间的要求。

    社区服务人员很好,也很热情,志愿者承担了代买菜、采购的任务,也会帮忙将楼下快递柜的快递拿上来。

    秦绍礼给栗枝买了许多漂亮的绘本,英文版、中文版,栗枝除却工作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翻阅这些绘本,看上面这些精致美丽的画。

    她没有办法安静阅读了,过多的思考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消耗。

    栗枝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态会慢慢地编号,稳中有升,但实际上,却仍旧是巨大的波动。

    她会因为一件小事而不安焦躁,睡不着觉。

    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碟子,就陷入深深的难过中,哪怕秦绍礼买来新的也没有用,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碎裂的碟子。

    哪怕一模一样,可它也不是原来那个。

    我知道这样不好。

    可我没有办法就纠正。

    我厌弃因为这样而不安的自己。

    精神好的时候,栗枝还会和秦绍礼开开玩笑,甚至在一起打游戏。

    秦绍礼陪伴她一起玩动物之森,栗枝的岛屿叫做“自由岛”,秦绍礼经常上来,而栗枝却不会去看他的岛。

    她直觉秦绍礼应当做不出多么漂亮的建筑来。

    但大部分时间,栗枝毫无沟通的欲望。

    我和世界隔了一层薄膜。

    我能看到薄膜外的世界,世界也隔着薄膜看我。

    世界向我伸出手,但我宁愿他给我一刀。

    秦绍礼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

    他虽然辞去了家族企业中的职务,但自己私下里做的投资生意还在。

    当栗枝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他才会打开电脑,处理一些邮件。

    始终在栗枝的视线范围之中,以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在发觉栗枝长时间盯着钢笔尖发呆的时候,秦绍礼将钢笔全都藏了起来。

    几乎没有什么锐利的东西。

    原本想着等她隔离期结束,就接她离开。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最好的办法是带她看心理医生,而如今情况特殊,只能远程和心理医生聊天。

    可栗枝明显有些抗拒。

    她如此敏感,不肯轻易向他人敞开心扉。

    14天的隔离期结束,栗枝没有出门。

    秦绍礼也没有。

    社区人员仍旧会定期上门来检测核酸,志愿者倒不会再来,秦绍礼会趁栗枝午睡的时间,去最近的超市购买些蔬菜和日常用品。

    这个夏天已经快要结束。

    这一波疫情已经得到抑制,但荔枝心中的疫情却迟迟未能好转。

    午睡惊醒,明明睡了好久,可还是没有丝毫的缓解。

    好累,好累。

    她真的好累。

    她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说来也奇怪,在医院的时候,栗枝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现在,身体已经好了,秦绍礼也在,父母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可她却快乐不起来了。

    “你过得这么好,没受过委屈,能有什么烦恼”

    “没关系,会好起来了。”

    “加油,没事,放宽心。”

    “想想你的父母和朋友啊,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

    好多好多的关心,可栗枝仍旧感觉到孤立无援。

    他们要她好好活下去,是为了父母、朋友不伤心而活着;

    要她开心,要她不要哭,要她快快乐乐。

    好像她不快乐的话,就会给大家都添麻烦。

    栗枝不想给人带来困扰。

    谁不想当个快快乐乐、讨人喜欢的女孩呢

    可她现在做不到了。

    她好累了。

    很想休息。

    况且,现在她这种情况,如果解决掉自己的话,所有人都会松口气吧

    秦绍礼在超市中购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结账时,看到售货员身后的架子。

    他停顿了两秒,没有购买。

    荔枝的肺不好。

    拎着两大袋东西,秦绍礼打开车的后备箱,放进去。

    坐到车里的时候,他很想抽根烟。

    事实上。

    如雪的死亡,并非难产。

    她死于产后抑郁。

    据心理医生说,自从秦守廉结婚之后,如雪就去主动看心理医生。

    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并积极配合治疗。

    但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躲开了所有护士医生,甚至还流着血,生生地扒开封锁的窗子,从八楼之上,一跃而下。

    秦绍礼明白,这种病就是一个火山,是长时间的精神腐蚀。

    叔叔前天还在笑着和秦绍礼说,让他帮忙打掩护。

    叔叔准备和爱人私奔。

    那时候的秦绍礼信了。

    他按照叔叔的嘱托,住在叔叔家中,每日正常吃饭休息。

    第七天,闻到恶臭,循着气味挨个儿房间寻找。

    秦绍礼在叔叔卧室中看到已经开始腐烂的两具尸体。

    明明最后一面时还在笑着交流。

    秦绍礼趴在方向盘上,他闭了闭眼,直起身体,慢慢、慢慢地呼了口气。

    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回家的路程不过一个路口,却罕见地堵了起来。

    天上太阳炙热,温度高到令人焦灼不安,秦绍礼有些莫名的不安和心慌。

    小区刚好也停电了,说是什么电缆故障还是什么的,秦绍礼没耐心去听。

    他拎着东西,走楼梯,回到家。

    打开门,秦绍礼一眼就看到站在阳台上发呆的荔枝

    她半边身体已经倾出去了,身上的白裙被风吹的鼓起来,好似翩然欲飞的蝴蝶。

    秦绍礼呼吸一滞。

    他丢下东西,飞快跑过去,将荔枝整个人抱在怀中,生生地拽回来。

    荔枝瘦削的肩胛骨撞在他胸口上,秦绍礼胸口一痛。

    肌肤之下,皮肉里更痛的东西却出来了。

    “你在做什么”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秦绍礼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声音,尽量压低、压低,明明愤怒到理智缺氧,却仍旧生怕吓到她,只能苦苦忍耐,“你”

    栗枝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大概会向其他人一样,拜托她活下来,为了父母,为了朋友,或者为了他。

    她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习惯听人说教,再多几句也一样。

    就像其他人一样,谴责她,劝说她,要求她。

    她已经做好听的准备。

    可栗枝只感觉到秦绍礼温热的眼泪,滴到她脖子里。

    秦绍礼低声说“荔枝,难过的话就对我说,别憋着。你在我这儿,不需要假装很快乐,也不需要坚持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不是每天都要快乐,被抑郁情绪填满的人很多,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情绪控制一直很好,现在还能温和地、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这样长的话。

    把那些或许能伤害到她的字词去的一干二净,只有温和的包裹。

    栗枝眼睛慢慢聚焦,这个拥抱稍稍松开,她跪坐在地上,看到眼前秦绍礼。

    他眼角有泪痕,却仍旧微笑着抚摸她的脸,将一缕不小心弄到鼻子上的头发移走。

    “人生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

    “你慢慢说,我听得见。”

    “我仔细听。”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

    这章写的好艰难qaq

    欠的双更我还记得,醒来再写,一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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