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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020
    栗枝那天晚上和秦绍礼说了很多很多。

    六年了。

    她终于说自己那晚遭遇到的一切, 险些被奇怪的人猥亵,还好被人拦下。

    她说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会被当作流言的中心人物肆意传播。

    她说对自己的憎恶, 怨恨, 自责,后悔。

    六年了。

    栗枝以为自己早就走了出来,回头一看, 她却仍旧被同样的事情困扰。

    六年前, 让她产生轻生念头的不是黑暗, 而是流言;

    六年后, 险些击垮她信心的也不是病毒, 而是歧视。

    人心不可测。

    她明明没有丝毫错误, 却要为此道歉。

    人性啊。

    秦绍礼耐心地听她说, 他没有要求栗枝站起来,没有要求她坚强,更不要她为其他人着想。

    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做什么都可以, 哭也可以,适当的发泄也可以。

    唯独不可伤害自己。

    只要她愿意说, 他就仔细听。

    不是没有人听不见你。

    未来很长, 别急着离开。

    你慢慢说,我听得到。

    晚来风暴,次日终于云散翳开, 得见天光。

    在接触集中隔离、回到家后的第二十五天。

    栗枝终于走出家门。

    她看了一些报道,想要去捐献自己的血浆。

    刚刚治愈不久后的病人,捐赠的血浆可以用来挽救其他的重症病人。

    秦绍礼陪伴她一同去献血浆,量并不多, 在做了检查之后,针头扎入了她的胳膊。

    仪器的声响很轻微,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病房中这样干净,纯粹。

    栗枝没有叫痛,在外面那么久了,忽然发现,原来医院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她。

    而不是像那些邻居,躲着她、避开她。

    抽取血浆后,栗枝喝着蜂蜜水,慢慢休息,医院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荣誉证书。

    证书的封面是绒呼呼的质地,按上去有软软的痕迹,压下去再松开,能看到明显的回弹。

    栗枝低头,手压下去,将玫瑰红压出深色的指痕,又松开,将这些漂亮的绒毛蓬蓬松松地抚平。

    在秦绍礼的建议下,栗枝暂时从表哥这边搬了出来,仍旧住在秦绍礼以前购置的那套房子中。

    这套房子上还是栗枝的名字。

    分手之后,栗枝提过几次过户回去,都被秦绍礼否决了。

    对待她,他一直都很大方。

    在金钱和衣食住行上,秦绍礼从未亏待过她。

    第一天去了社区防疫工作站登记,工作人员在核实之后,告诉栗枝,她仍旧需要定期做核酸检测。

    栗枝点头。

    秦绍礼当时买的大平层,一梯一户,这也有一个好处,不会产生什么邻居之间的困扰。

    的确是个很适合如今栗枝居住的地方。

    栗枝坚持要按照市场价格付秦绍礼房租“和以前不一样了,别再拿那什么哥哥妹妹的说辞。”

    秦绍礼没有勉强,他接受栗枝的转账。

    在顺利搬家之后,栗枝终于去医院做了初步的检查,在和医生认真聊过之后,得到一些抗焦虑和抑郁的药物。

    时隔六年,她又开始重新服药。

    只是2020年的栗枝,不再是2014年那个苍白瘦弱、终日里惶惶不安的女孩。

    有人能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

    有人理解她。

    他听得到。

    将粗粝的盐粒泡到一杯水中,尝起来是咸的,咸到喝不下一口就会掉泪;

    但如果是将盐粒丢入小溪中,尝起来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每个人都会有抑郁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焦虑、不安、恐慌的时候。

    不要怕,不要担心。

    尝试慢慢地接纳它。

    出院后的第二个月,栗枝的核酸检测仍旧是阴性。

    去医院做了检查,肺部上仍旧有一小块纤维化的病灶。

    除此之外,其他的副作用譬如呼吸困难、肢体无力的感觉已经消退掉了,除了以后少接触过敏原以及谨慎前往高原地区外,栗枝和未患病的健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游戏二测已经结束,因为身体原因,薛无悔承担了主要的工作。

    栗枝也没有悠闲这摸鱼,团队中女性不多,她作为主力开发人员中的女性,更能注重和女性玩家的交流、以及看待她们的反馈。

    原本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进行,但郑月白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

    他不准备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三测和四测,而是抓紧时间推向市场。

    游戏版号早就顺利审批下来,对于现在的郑月白和背后投资的华鼎资本来说,是时候急着变现了。

    栗枝隐约意识到,在她治疗和居家办公的这段时间中,郑月白所做的事情,开始逐渐与他的设想偏离。

    郑月白做这款游戏的初衷已经改变了。

    栗枝作为开发人员,自然是没办法干涉领导者的决定。

    为了能够让游戏尽快上线,栗枝晚上加了阵班,仍在低头查看之前交上来的玩家分析报告。

    在vc轮中,郑月白得到了华鼎资本和秦绍礼的大笔资金注入,再加上秦绍礼那边派来了营销总监和其他人,几番鼓动之下,郑月白召开了会议,重新制定团队目标和要求。

    这一次,他说的很清楚。

    不做三测和四测了。

    等二测的bug修复,就开放游戏上线。

    栗枝和薛无悔都在极力反对这件事。

    虽然栗枝没有在游戏公司工作过,但她紧跟着一测、二测过来的,所有的报告和反馈,她一字不漏滴全看完。

    产品经理要求的,她做到了,没要求的,她自己扣着字眼、反复和薛无悔讨论、找先前的业界大牛询问。

    为的就是做好这款游戏。

    读研读到一半申请休学创业,栗枝选择加入这个团队,不仅仅是为了钱。

    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可惜如今郑月白已经不是处处创业时、带着栗枝一同四下奔走、熬夜做计划书、拉投资的人了。

    权力和金钱永远都是试金石。

    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郑月白如今只想着早日将产品推上市场,早日变现。

    加班到九点钟,公司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旁侧玻璃水壶仍旧烧着热水。

    栗枝吃了些梨膏,喝了点热水。

    薛无悔坐在对面,当听到这边动静时,他合上电脑“做完了”

    栗枝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服药对她的思维有一些影响,让她反应会稍稍慢一些。

    “一块去地铁站吧,”薛无悔建议,“正好顺路。”

    说是一块去,其实也就步行700米的距离,已经十月了,道路旁的法桐树叶子渐渐由绿转为漂亮的金黄色。昨日里刚刚下了一阵秋雨,地面上有些许被雨水打落的叶子,栗枝穿着运动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

    她变得比之前更怕冷。

    薛无悔忽然说了一句“今天郑月白找我来,想签订协议,之前的股份买走。”

    栗枝怔了一下。

    “华鼎资本的人最近一直过来,我听到的消息是,郑月白准备和他们联手把股份全拿回来”说到这里,薛无悔深深看了眼栗枝,“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收到消息了。”

    栗枝问“你怎么想”

    薛无悔凝望着天边的月亮,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一开始来这儿,也不是纯粹为了这个。”

    他说的坦然。

    只是栗枝做不到那么潇洒。

    和薛无悔不同,她是从一开始就加入的。

    甚至可以说,这游戏每一处细节,每一部分的代码,她都熟知。

    就像亲手栽种、浇灌下的生长的植物。

    栗枝亲眼看着它从幼苗长大,开花结果。

    如今却有人要提前将果子采摘而去,怎能不令栗枝不悦。

    刚走出门几步,栗枝看到有辆黑色的车停在不远处。

    熟悉的男人就站在车旁,正眯着眼看过来。

    显而易见,薛无悔也看到了。

    他脚步一顿“你哥哥”

    栗枝“嗯。”

    “大学时候的哥哥”

    栗枝抬头看薛无悔,薛无悔伸手,苦笑一声“别这样看我,我也只是偶然见到过一次。”

    顿了顿,他轻声说“齐大非偶。”

    栗枝纠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成语所指的应该是女性。”

    “无所谓,”薛无悔耳朵红了一下,秋虫不唧唧,深夜的帝都只有车水马龙的声音,“荔枝同学。”

    “嗯”

    “要是觉着摘月亮太冷的话,就回头看看星星,”薛无悔说,“星星也在等你。”

    秦绍礼晚上煮好粥,没等到栗枝回家,发消息问了才知道,原来她还在为了游戏的事情加班。

    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时间了,秦绍礼开车过来。

    等了半小时,等到栗枝和薛无悔肩并肩走过来。

    不错。

    出息了。

    他看着栗枝和薛无悔告别,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薛无悔那小子驻足,像是不怕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仍旧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秦绍礼没有和小孩子计较的爱好。

    他耐心等着栗枝上车,先将瓷白的保温杯递给她“先喝点。”

    栗枝拧开盖子,一次失败了,秦绍礼从她手里拿走,拧开,重新递过来。

    栗枝好奇地看“这是什么”

    秦绍礼打开了车内的灯,拿出一个木勺给她,言简意骇“川贝炖雪梨。”

    栗枝舀了一口。

    他没有放很多冰糖,甜度恰到好处,雪梨是切成细细小小的块炖的,丝毫不会对咽喉造成负担。

    放在保温的宽口杯中,现在温度正适宜,恰好可以大口吃,不会被烫伤,也不会凉。

    栗枝疲惫的身体都因为这一份简单的药膳而渐渐焕发了生机。

    栗枝由衷赞美“真好喝。”

    “好喝明天再给你炖,”秦绍礼探身,扯了安全带,低头给她扣好,状若漫不经心地问,“你和你们班长关系不错啊。”

    栗枝说“还行吧。”

    秦绍礼问“比我这个房东兼前男友还好”

    栗枝唔了一声,勺子戳了戳雪梨“不一样。”

    秦绍礼看得出她的躲避,眼底仍旧漾着点笑意“劳驾,能不能和我说道说道,到底哪儿不一样”

    栗枝侧脸看他“那你也和我说说,我和你见过的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你的那些女助理那些想和你吃饭的人呢”

    秦绍礼叹气,揉着太阳穴,一副比较苦恼的模样“这可怎么说呢”

    栗枝说“秦先生桃花一直挺旺呀。”

    秦绍礼手搭在额头上,侧身看她“不过,我想折的桃花,一枝而已。”

    栗枝低头,保温杯里的雪梨越吃越甜,从舌头尖一点点蔓延到嘴巴里、口腔里,哗哗啦啦地往肚子里去了。

    龚承允为了事业在雄安的这几个月,她和秦绍礼还真的保持住了这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寄宿关系。

    栗枝会付房租,秦绍礼准备早餐和晚饭他从家族企业中辞职后,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新组建的投资公司中去。

    也不必再受父母制衡。

    上一代的人终究会慢慢老去,新的一辈人崛起,秦绍礼天生会交际,知进退,最能察觉人心,不动声色布局。

    不枉他蛰伏多年,如今就算是父母有心思胁迫他,却也找不到能胁迫到他的东西。

    种在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玫瑰也结了小花苞。

    栗枝不忍花枝负担太重,将一些过于密集的花苞剪下来,放在水中泡着喝。

    玫瑰,茉莉,薄荷,柠檬。

    这些植物泡出来的水将她往阳光灿烂上带,闲暇时间,栗枝仍旧会躺在阳台的新躺椅上看书,阅读。

    心底的雪,在渐渐地被太阳晒得融化掉。

    如果坚持服药,坚持看医生的话,她会渐渐变好的吧。

    栗枝这样想。

    周日晚,如薛无悔提醒的那样,郑月白搞了一次团队聚餐,饭到中旬,他举着酒杯,潸然泪下,话语几乎说不清楚,声音哽咽。

    那话语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大意就是如今股份被不停稀释,其他投资者所控股比例越来越大,郑月白感觉自己的领导地位受到了深深的威胁,想要要求团队成员团结一心,将股份再按照原本的价格卖给他。

    若是放在一年前,栗枝说不定就被打动了。

    今晚上,她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杯中的酒被灯光照映出漂亮的光泽。

    她一口都没喝。

    饭局结束,栗枝婉拒了其他人开车送她回去的邀请。

    秦绍礼今晚也在这边吃饭,说好了一块回去,栗枝短信刚发出去,秦绍礼那边酒站起来告辞。

    从这儿到电梯还需要并肩走一段长廊,这时候声音正好,侍应生身穿旗袍,乌黑的发用漂亮的碧玉簪挽住。

    秦绍礼却注意到栗枝手腕上的小东西“戴的什么”

    “刚刚等同事时候,扫码关注微信送的,”栗枝坦然地说,“一分钱没花呢,可爱吧”

    “看着挺可爱,就是瞧不清楚,”秦绍礼说,“举高点,我仔细看看。”

    栗枝心想这人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心中想着,仍旧举高了手,让他看清楚。

    是最简单的那种啪啪圈,直尺模样的东西,在手腕上一打就“啪”地合起来。

    小学时候就流行过这种啪啪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只扫码加微信就送的啪啪尺,做工自然也精良不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这外面一层橡胶,上面画着几个可可爱爱的荔枝。

    秦绍礼的视力好像真的不太好了,他捏着栗枝的手,放在眼下仔仔细细地看。

    “离近了看也挺可爱,没花钱”秦绍礼抚摸着那个啪啪圈,笑着说,“赚到了。”

    栗枝想把手抽走,但秦绍礼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进一步握住她的手,坦然自若地往前走。

    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栗枝问“你不是已经看完了吗”

    “是看完了,”秦绍礼顿了顿,说,“可我很想继续找理由牵你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

    不敢立fg了,明日随缘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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