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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往事
    “岑祟便,”吴玄来到他已经新搬过来的广州路,这是一个新开的小区,位置比较偏远,配套还没完善,岑祟便住在二栋的二楼,这里的保安几乎不查岗,外人随便能进,“岑祟便。”他敲着没有隔音的门。

    “来了,”岑祟便开起木门,“哟,是冯董事长身边的吴助理啊,怎么,连前董事长都不懂叫了吗?”

    “不好意思,”吴玄板着脸,“我们董事长吩咐,不能用尊称,也不能叫你前董事长,你已经跟我们公司没关系了,所以,我还是直呼其名吧。”

    “放肆,”岑祟便大骂,“冯迎秋八年内都很少直呼我的名字,你算老几,竟然这么无礼?”

    “今非昔比了,”吴玄直说,“你已经跟我们公司没有瓜葛了。”

    “我退任了,还有股份,怎么会没有瓜葛?”

    “这是我们董事会的决议,”吴玄把文件夹递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岑祟便打开一看,横扫看读,不禁惊讶,“我的股份没了?”忙抓着吴玄的手,问:“这是谁的决定?是冯迎秋?还是谢晚亭?”

    “你自己看看吧,”吴玄挣开,“是全体董事的共同决定,每个人都签字画押的,我在场亲眼所见。”

    “什么?”岑祟便满脸窘态,“全体董事,没一个为我说话?”

    “事实胜于雄辩,”吴玄说,“你在位的这几年怎么做的,我是看不到,不过听公司的员工对你的态度,都很不好。而且,今天要拿掉你的股份,全体董事没一个反对,足见你的人品。”

    “小子,你在教训我吗?”岑祟便横眉相对。

    “不是我给你教训,”吴玄说,“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是咎由自取,”岑祟便弯下腰,“要知道,当年可是他们把我捧上去的,而且,这八年要不是我的坚持,现在敏俊组能有现在的半壁江山?他们,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岑先生,”吴玄也弯下腰来,“你的境遇我很同情,可是事已至此,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岑祟便冷笑着,“我可跟你说啊,我在台郡已经三十年了,没有保险也没有养老金,就靠着这一丁点的股份来安度晚年,没料到,居然被你们这些狼给抢走了。”

    “岑先生,”吴玄想不懂,“我刚来才两个月,对公司的事不太了解,不过,今天你们组的反应,足见你这些年对他们应该不好。”

    “我对他们不好?”岑祟便仰天长笑,“吴助理,你有没有尝过背叛的滋味?”

    吴玄不懂,“你是说,他们背叛了你?”

    “不瞒你说,我岑祟便就是个穷娃子出身,”岑祟便双眼湿润,“我们家原本只是贫下中农,改革开放后才有了分配的十亩田。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实结巴的农民,不识字,也不懂做生意,我爸啊,在改革开放后,说种地实在,让我拿着锄头在田间工作,说有这十亩田,每年不愁吃。可是啊,农民就是农民,我四岁就开始跟着我爸下田,一年到头,没几次是吃得饱的。”

    吴玄认真的听着,“岑董事长,这里人多口杂,不如进去说。”

    “好。”两人入内。

    岑祟便的这房子不大,只有八十方,客厅就是普通的木桌子和几张塑料椅子,“后来,还是我妈有见识,六岁时劝我爸送我去读书,那个年代,吃饭是件奢侈的事,我这家伙从小营养不良,连鞋子都是别人穿过的。”

    “岑董事长,”吴玄动了恻隐之心,“你可别怪我刚才言语粗暴,那是冯董事长特意要求的。”

    “不怪你,”岑祟便挥挥手,“他是新天子,总要给我这个过期货一个下马威的,换做是别人,一样如此。刚才说到哪啦?”

    “别人穿过的鞋子。”

    “对,我啊,直到大学都还穿着别人不要的鞋子,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像我一样的穷学生多的是,大家都一样,也就不会有什么歧视了。”

    “你们那会还好,哪像我们这一代,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社会条件不同了嘛,”岑祟便说,“以前大家都没钱,只好认真学习,刻苦赚钱,现在基本上都有住有吃的,还愁什么?”

    “董事长可说错了,”吴玄摇头,“我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疼我的奶奶,靠着街道办给的每个月退休金和补助,才勉强撑到了高中,连大学的学费都是十里八乡和街道办一起筹的。”

    “你们大学要学费,”岑祟便说,“你要是早生二十年,连学费都免的,生活费也不多,凑合着能过。”

    “我这二十二年,就是凑合着过的。”

    “你跟我儿子不一样啊,”岑祟便摇头,“我要是不做这个董事长,现在我儿子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去当董事长啊?”

    “这还得从大学毕业说起,”岑祟便继续说,“大学的时候,我报专业,不知道学的什么,就想着哪个赚钱就报哪个。后来有人跟我说,律师和医生永远是最赚钱的行当,很难失业的,我那会村里有户人家的女儿,嫁了城里一个医生,那医生爱屋及乌,就帮丈人家盖了三层的房子,村里村外都羡慕的很。我当年就想,去当医生得了。可是,我体质虚弱,从小没吃过饱饭,那些人啊,就不让我报医生,我只好去报法学。”

    “大学的时候,我家境贫寒,又因为体质不好,身边没几个朋友,所以平日无事,就只好去图书馆看看书。结果,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还被拉去当学生会主席。”

    “你还好,”吴玄说,“我在学校的成绩一向一般,只能算中上,学生会进去后觉得闷,所以退了。”

    “我当时也是觉得闷,想退,可是那个系主任偏偏不干,她说要培养我的口才,所以我一定要多说话,”岑祟便说,“无奈之下,我只好做到大三。后来成绩优异,竟被分配到市中院去当一个政工科的科员,待遇还算不错,吃穿不愁,就是工资低。”

    “政工科?”

    “现在的政工科可是香饽饽,”岑祟便想了想,“所以我有些后悔,当年下海了。”

    “您,后来怎么下海了?”

    “大学的时候,我虽说是学生会主席,可,还是体弱多病,也交往过几个女生,可是我个子小,走不远,一旦走路过多就会头晕的,那些女生跟我约会,半路上还得叫人送我回宿舍,久而久之就没人敢跟我约会。”

    “还有这趟事?”

    “后来,艺术系有个美女学生,长得挺水灵灵的,可就是瘸了腿,要坐轮椅,每天都会按时到湖边去取景,也约过几个男生,但因为她无法走,最后都吹了,每天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到未央湖边,神情忧郁,那些男的为了看他一眼,都会在湖边假装看书、背书。”

    “想必董事长也是这样的吧?”

    “我是真的去看书,要知道,法学都是考记忆力的,需要多背多记。那女生每天过来,我都没去注意,其他人呢,就是做做样子,偷偷瞄她,只有我,一直只会背书、看书,她啊,就会拿我当模特,每天都画我。有一天,不知哪里刮来的风,她画的画居然吹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书本,我便取下,转头一看,第一眼看到她啊,我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艺术系的女生一般都有这个气质,”吴玄说,“她们就算素颜起来,都会比较好看。”

    “谁说不是啊,”岑祟便说,“我把画拿过去,才发现,她画的是我,她的画板上,有好几张都是我的肖像,我就问她,你是在画我吗?”

    “她回答,你该不会连自己都都不认得吧?”

    “我只好说,你画的真好看。”

    “她一笑,笑得很甜,说你是在夸你自己吧?”

    “从此,我们俩就在一起,她画画,我读书,一直到分配工作。由于她是画画的,功力深厚但是腿脚不便,没有被分配,我就带她到中院的宿舍去,就这样,我工作,她画画,这样过了两年。”

    “两年后,有个叫谢晚亭的人找上门来,我还记得当年是这样。”

    三十年前,鲤湖公园,岑祟便拉着妻子的轮椅,在公园内瞎逛悠,这时候,谢晚亭走到跟前,“这位,应该是岑先生吧?”

    “你是?”岑祟便一看谢晚亭个子不高,短削头发,带着眼睛,西装革履。

    “他是台郡公司的一名店长,现在在找法律顾问呢,前几天找过我,我说你不在。”

    “台郡公司?”岑祟便上下打量着,“请问找我做什么?”

    “我们想请岑先生做法律顾问,工资是您现在的三倍。”谢晚亭直言。

    “我何德何能?”岑祟便不太愿意,“还是另请高明吧。”

    “岑先生不要这么快拒绝嘛,”谢晚亭好声好气的,掏出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您呢,回家慢慢想,想通了,给我个电话。”

    回到宿舍后,岑祟便在厨房里弄着晚餐,妻子却推着轮椅过来,“阿便。”她轻声的喊。

    “怎么了?”岑祟便看着这个忧郁的女神。

    “前几天我身子不舒服,去了卫生所检查。”

    “我送你去的,你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事,”妻子叹了一口气,“我怀孕了。”

    可把岑祟便吓了一跳,“你,不是说笑的吧?”

    “这种事我骗你干嘛?”她说话慢吞吞的,“以后,我们母子都仰仗你了。”

    “这么快就有了,”岑祟便有些头疼,“我这点工资。。。”

    “你就别磕着这死工资了,”妻子有些怨言,“我跟你两年来,穷点累点倒是没什么所谓,可是,孩子怎么办?”

    “孩子?”岑祟便想起了今天的电话,“对了,我只要工资高,还愁孩子没得吃?”

    “阿便,”妻子劝着,“我知道你这是铁饭碗,可是,这么点工资,孩子将来吃什么,学什么?”

    “好吧,”岑祟便说,“我明天给谢先生打电话,如果真的能有三倍工资,我就过去,倒是,你跟孩子就有个着落。”

    “你就是这样,”吴玄问,“才来的台郡公司?”

    岑祟便继续说,“没错,当时,谢晚亭是西康路分店的一个小小店长,可是他有眼光,知道法律的重要性。我一进去,他真的就按三倍工资给我,也因为这样,我的女儿能顺利出生,过了两年,又有了一个儿子。”

    “我很满足,就跟着他干,后来公司分组,谢晚亭和苏精钢、沈吉、石明德几位就组建了敏俊组,邀我加入,我加入后,因为学历都比他们高,又比他们年轻,还是学生会主席,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口才,所以,就让我去做这个牵头人,我们家啊,后来就由小房子搬到小洋房去。”

    “八年前,倪珍桂董事长改革了公司的选举制度,我呢,作为敏俊组的代表,去参选,高明敦组则一分为四,车止戈是倪珍桂先生的以前的副董事长,自然要参选,赵荆瑜跟车止戈是死对头,也去参选,接着倪珍桂又叫了余木明和李奥来参选,五个候选人。敏俊组成立时间短,论经验和能力也不是其他四人的对手,可是倪珍桂先生对高明敦的人不满,转而支持我这个草根小子。”

    “原来董事长当年有贵人相助啊。”吴玄慨叹。

    “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岑祟便说,“当年我进台郡,真的就是为了自己孩子能吃饱饭、读好书,照顾好妻儿老小就够了。压根就没想领导敏俊组,也没想过做什么董事长。要是当年还在市中院,说不定啊,我现在可能是个法官呢。”

    “董事长,”吴玄安抚着,“你干了八年,就没有别的什么积蓄吗?”

    “哪里还有啊?我儿子是个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女儿女婿蹲了牢房,老婆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现在,居然还给我下通知,要我交出股份。”

    “那,”吴玄怜悯他,“董事长,我知道股份是您的唯一,可是,现在众人都不放过你。”

    “有时我想啊,”岑祟便长吁短叹,“如果我当年不来台郡的话,或许我能好好照顾我老婆,这样她就不会得了瘫痪;我女儿女婿就会下歪心思要进来捞钱,我儿子,也就不会变成一个二世祖。我啊,农民一个,穷怕了,就像给家人一点补偿。”

    “我也想给我奶奶补偿,”吴玄开始落泪,“一直以为您是人品败坏,才会众叛亲离,没想到,您是。。。。”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岑祟便感喟万千,“我呢,现在只有这件房子了,要是不行,我只能问银行,能不能抵押房子拿生活费咯。”

    “董事长,”吴玄劝着,“要不我把您的情况回去跟董事局说说,让他们收回成命?”

    “你别天真了,”岑祟便狂笑不知,“他们既然做到这一步,就不会给我后路,你啊,明哲保身,可别把自己搭进来。”

    “可是,”吴玄停顿片刻,“我总不能坐视不理,看着您老人家孤苦无依吧?”

    “做好你的本份,”岑祟便说,“大家都是穷苦出身,我就劝你一句,不该管的事别管,大伙都决定,没人会可怜你的。你啊,最应该做的,就是多做事少说话,等自己有点钱啊,买一个适合的房子就好了,钱啊,太多,会害了你。”

    吴玄自然点头谨遵教诲。

    “吴玄啊,你奶奶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岑祟便拍拍他的肩膀,“要知道,老人家不在乎你赚了多少钱,他们啊,只希望你多陪陪他们,哪怕自己钱没有别人家多,但是其乐融融。哪像我,现在一屋子,就我一个人。”

    “董事长,”吴玄说,“这样,以后,我多来看看您。”

    “你就别惹事了,”岑祟便劝道,“我今天白教你了吗?你既然在冯迎秋手下,就别和我这个废人接触了,冯迎秋要是知道了,炒掉你,你拿什么照顾你奶奶?”

    “董事长既然这么吩咐,”吴玄看着他,湿润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我不来就是。”

    “你回去跟冯迎秋说,股份我会在明天过去办理交接的。”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