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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乌桕树湾的世道变(五、六节)
    农民心向共产党,土改运动震湖乡。邬春田回到祠堂里,反手把大门掩上,又进自己的小房内,闲下无事,仍就拿走渔鼓筒穷快活起来,接着他就唱起了讨饭通用的一段开场白:

    嘣!嘣!嘣!——

    上前叫声东家好呦——

    莫怪小人来叨扰喂——

    邬春田是我名号哟——

    兄弟三个寡汉条啊——嘣!嘣!嘣!

    无田无地无家小呦——

    穷得老鼠都饿跑喂——

    慈善东家施把米哟——

    好叫小人吃个饱啊——嘣!嘣!嘣!

    祠堂大门又“昂”的一声,乌桕树湾的邬叶荣,提着一大篮子菜进来了。他头戴黑色棉卷帽,身穿青色旧棉袍,脚穿一双牛皮靴。菜篮里装满了鱼、猪肉、豆腐外加高粱酒两瓶。邬春田马上出房迎上他:“你跑到那里去了?工作队早来了。”邬叶荣站在门口,口里喷着气雾说:“我到邬家渡买菜去了,我怕工作队会在祠堂里吃午饭的。”邬春田说:“他们早分头下村去了。”邬叶荣问:“左队长到哪个村去了?”邬春田说:“他带着三个同志到我们湾里去了。”邬叶荣马上转身往乌桕树湾去。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邬春田说:“春田叔,我们总不能叫土改工作队,天天陪着我们乡下人吃萝卜、腌菜吧!你在村里要想法子收几个钱补助伙食才好哩。”邬春田说:“现在土改是农会当家,我这个跑腿村长干不了几天,再说土改工作队是兴同吃同住同劳动,你搞到鱼、肉,他们也不会吃的。”邬叶荣无言以对,提着菜篮就向乌桕树湾去了。

    祠堂村工作组十八人,全部是中原人民革命大学分来的学员,衣服当时还是统一着装,全部穿戴都是灰色军衣军帽。当时干部的待遇是每月是一百一十五大米折算的包干制。一九五零年下半年,才开始取消统一着装,以后干部的穿戴就是五颜六色了。

    淮海战役后,南方解放区迅猛扩大,急需大批干部去接收和建立县、区、乡三级政权;所以省、地的干部培训班如雨后春笋。省以上都叫大学,实际是个短期培训班。有的培训一个月、两个月,最长一年,就分配工作。中原人民革命大学的兼校长是李威,他是中原省委书记、省长又兼中原省军分区司令员。当时进干校可说是南园门、菜园门,随进随出,只要有个小学文化程度就收;当时也不可能进行政治审查,所以学员是鱼龙混杂。学员中有伪军官、宪兵、国民党员、三青团区队长、伪乡长、地主、恶霸什么身份都有。另一个特点是学员基本上是地主、富农、资本家家庭出身。因为贫雇农和工人的子弟,不可能进城读中学。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领袖和党员,无一不是剥削家庭出身的。因为穷人的子弟,不可能到大城市去读书和留学;更不可能接触马克思、列宁主义。我党的工人、农民领袖如向忠发、项英、林祥谦等,都是早期共产党员培养入党的。在开展土地改革前夕,中原革命大学分了一百零八人到涢东县,都没有分到工作单位,一律分到土改工作队了。祠堂村土改工作组十八人全是中原革大第一期学员。中原革大,是一九四九年八月开办第一期的。在这十八人中,除向志民、李淑华、邬琼华三人外,其余十五人都是地主、富农、大商人家的子女。文化程度除左裕中和袁梦贤两人是高中肄业外,其余都是初中毕业生。历史的潮流是大浪淘沙。一九五零年初冬分到涢东县的一百零八名学员,到一九六六年“文革”时,只剩下沈裕中、向志民、赵崇盛、李淑华、邬琼华、袁梦贤,胡广泉,郑金山等十八人了。

    土改干部群众化,四人扎根叶荣家。这次住在乌桕树湾的是左裕中、王元成、左崇盛、何毓华四人。左裕中有二十五岁,河南商丘人。父亲是商丘城最大的布店老板,雇请八个店员。他与妻子是姑舅表摇窝亲,已结婚生子。一九四八年秋天商丘解放前夕,他为了躲避婚姻和寻找出路,他和二弟左振中,跟随国民党部队向南方逃跑。他跑到贵州,前方已被解放军堵截了去路,二弟左振中就地参加了解放軍,他认为是高中生,不愿当一个大头兵,就返回夏口市,正碰上中原革大第一期招生,他就马上进了革大。

    王元成是湖北恩施的房县人,现年十八年,出身地主家庭。由于他的姐夫是国民党涢东县政府的军事科长。他千里投奔大姐家,在涢东县立一中读初中。涢东城解放前夕,姐夫一家逃台,他就到夏口市进了中原人民革命大学。

    左崇盛是湖南岳阳人,现年十九岁,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中医,开有济世堂药铺,有两百多亩田地出租,当过日本人的维持会会长,又当过国民党的县商会会长。一九四九年六月他在岳阳县初中毕业,八月就到夏口市进了中原人民革命大学。

    何毓华现年十八岁,是夏口贺记蛋厂老板的千金,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滴滴又任性。她听说参加革命有出息,初中毕业就进了中原革大第一期学习。

    他们四个人从邬氏宗祠往乌桕树湾去,左裕中提着个帆布包,披着灰色大衣走在前面,他的背包由王元成抢去,用一根木棍挑着。他们四人还未到乌桕树湾,邬叶荣就从后面赶来了,邀同四人往他家去。他抢过左裕中的帆布包,另一支手提着大菜篮,与左队长并排边走边说话。他们五人刚到乌桕树下的禾场上,邬叶荣的母亲、妻子、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出门迎接;村里也涌来了一百多男、女老少迎接土改工作队。

    土改工作队未下村之前,都在区政府集训了五天,并有各村贫农、雇农代表参加,对各村的阶级状况进行了摸底排队。祠堂村的代表是邬叶荣,所以他与工作队早就熟悉。工作队进村是两眼一抹黑,所以第一项工作就是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左裕中和何毓华住在邬叶荣家。左裕中与邬叶富共一个宽铺;何毓华与邬叶华共一个宽铺,都各睡各的被子。王元成和左崇盛住在西隔壁的邬春田家。由于邬春田大部分时间在祠堂里,所以他们二人也在邬叶荣家搭伙,他家有母亲和妻子做饭。邬叶荣的母亲黄翠霞和妻子趙巧巧两人,在灶台前后忙了一阵子,让十口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付组长向志民和袁梦贤二人住在邬氏宗祠旁边的小邬桕树湾。这个湾子与邬氏宗祠只隔着两坵水田,有四十八户。村民的住房分布,很像一个简写的“兰”字。“兰”字头上的第一点,是贫农邬善永住的五柱三间、土坯灰瓦小屋。“兰”字头上的一撇,是邬秀山的一栋七柱三间的砖瓦房。门前三方有院墙,院墙大门旁边有一棵小乌桕树。两家的禾场中间,也是有一棵乌桕树,所以这个湾子,外面都叫小乌桕树湾。这两家房子的后面,是三大排村民住房。

    小乌桕树湾头上的第一户,还是邬渡乡政府现任乡长邬子荣的家。他妻子丁凤仙在区政府里当会计,带着一儿一女住在区政府的宿舍里。他的父亲邬善永和母亲住在这个湾里,种了两亩水田。邬子荣现年三十五岁,一九三八年参加许金彪的涢东抗日游击大队。在涢北县和涢东县之间成立了一个北东县政府,邬子荣一九四O年当上了北东县的大队长,当时的县委书记是左尧臣,就是现在鄂中行署的左专员。一九四六年六月,李威的中原军区部队向鄂西突围,在抢渡丹江的时候,大腿中弹,被洪水冲了五里多地,被一个好心的农民,从河边揹到家里养伤。邬子荣的妻子丁凤仙,就是这户农民的独生女儿。当时县委书记左尧成都看着他中弹,被滚滚洪流冲得无影无踪,都当他已经牺牲了。中原军区部队突围之后,国民党军队在鄂中地区大搞清乡,抓捕掉队人员,把涢东县大牢关满了,又在城北兵站成立了一个感化所,关了五百多人。

    邬子荣伤愈之后,带着丁凤仙,昼伏夜行的回到了小乌桕树湾。大乌桕树湾邬万丰的大儿子邬锦云,是国民党张淦兵团的团长,他带着二千多人,奉命围剿李威的部队,已驻扎在涢东县的菱湖港,邬子荣的父母要儿子和媳妇赶快逃走。但往哪里逃呢?只有叫新婚儿媳仍回鄂西老家。邬子荣就到郧西膏矿下井当工人。郧西盛产石膏,有私人老板的大小矿井一百多口。矿井深达五百多米,全靠一台六十匹马力的柴油机,吊扯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铁笼子上下。工人一手拿铁锤,一手拿铁凿,曲伏在半米高的巷道里,凿下一块块洁白的石膏。邬子荣躲在井下开矿,有两年时间没有到地面上来,才躲过了国民党的抓捕。当时抓捕到的新四军掉队人员,有的杀了,有的判了徒刑,有的写了悔过书。一九四八年冬天,共产党的游击队到了涢西矿区,邬子荣才跑上了地面重见天日。邬子荣在这两、三年时间是怎么活下来的?叛变了没有呢?一直不能下结论,他的党籍也不能恢复,更不能重用。加之在突围前,邬子荣对左尧臣家长式的作风不满,两人言和意不和,所以现在的左专员一直不准他恢复党籍,只能在邬渡乡当个非党员乡长。土改前,乡政府的五个人都不在党,十二个村也没有一个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