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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乌桕树湾的世道变(三、四节)
    天成娶妻邬仙华,讲好条件父不杀。解放后的第一年,农村是清匪反霸,减租减息,除了伪保长邬银山和邬万丰关进了涢东县大牢之外,乌桕树湾还算是风平浪静。邬万丰的小女儿邬仙华,十七岁,在县一中读三年级。县城解放的那一天,她报名参军了,分配在涢东县大队工作。由于她写的一手好钢笔字,所以安排在县大队当了一名收发兼文书。邬仙华长得天资国色,心灵手巧,县大队的单身汉们,人人见了眼馋。县大队长左天成,是一名山东大汉,一脸蔸嘴胡子,年已三十七还未结婚。她到县大队工作的第三天,左天成就把她叫到房里个别谈话,直言不讳的要她嫁给他。左天成整整要大她二十岁,邬仙华听了大吃一惊。当天她就到县一中找二哥商量。二哥邬锦程说:“人到廊檐下谁敢不低头,找个大树好歇荫。”她第二天又回到乌桕树湾找母亲商量。她首先就把二哥的意见对母亲说了,她母亲说,只要他能不让你父亲坐牢,你就跟他结婚也可以。她回县大队的当天晚上,左天成又找她,她说:“你能保证把我父亲放出来,我就跟你结婚。”左天成知道她的父亲邬万丰是大恶霸地主,已经关在牢内,但他急于要跟这个美人结婚,他是百依百顺,把胸一拍,说:“这有什么问题?”说着就把邬仙华抱在床上翻滚起来。第二天晚上,在县大队会议室举行了热闹的婚礼。鄂中地委副书记兼军分区政委邬汝安也来了,但他不知道新娘邬仙华是乌桕树湾邬万丰的女儿。结婚之后,左天成在邬仙华的催促下,跑去找他的老上级邬汝安,要求他给涢东县政委兼县委书记汪仲华打个招呼,对他的岳父邬万丰从宽处理。邬汝安听了把桌子一拍,大骂大吼:“你这个王八蛋!专做些糊涂事,你还有脸来找我?”左天成二话未说,就抱头鼠窜的跑回家了。由于问题未解,邬仙华经常找左天成争吵。不料到一九五零年六月,邬仙华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左、邬两家高兴万分。

    一九五零年冬天,鄂中地区的土地改革与镇压反革命同时开展,作为一个县大队长,哪有权力赦免一个有血债的大恶霸地主呢?邬仙华的父亲邬万丰,还是在土改工作队进村不久,就押回乌桕树湾,在湾前的乱葬岗枪毙了。当天深夜,涢东县大队的一间宿舍里,左天成夫妻二人大吵大闹,两个半岁的婴儿在床上,摸爬翻滚,哭的声嘶力竭。邬仙华抓着左天成的衣领和头发,大骂左天成欺骗了她,是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左天成被骂得火起,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二八盒子枪,朝着披头散发,哭天喊地的邬仙华甩手就是一枪,邬仙华无声无息的倒在宿舍中间一动不动。左天成自杀,朝自己的头部开枪,由于扣动扳机用力过猛,子弹穿过颈脖,也扑倒在邬仙华的身上。邬仙华死了,左天成没有伤着气管,经过抢救医好之后,判了十二年徒刑。他俩留下的两个半岁的婴儿怎么办?当时菱湖区的区政委左铁山与左天成既是同乡又是一块南下的战友,他结婚四年多的妻子沈淑珍,时任涢东县的妇联主任还没有生孩子,于是抱回了一个婴儿,请了一个保姆带在身边抚养。邬仙华的母亲朱宛秋,正在土改中自身难保,她还是去县大队抱回了另一个小外孙,土改对她家“扫地出门”之后,只给她留了一间单房,她就缝个大布兜,像揹背包的,揹着小外孙在外沿门乞讨。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南方全面开展土地改革,这个乌桕树湾是风乍起,浪涛天。乌桕树湾前面半华里,就是邬氏宗祠。这是一幢上下两层一天井的古建筑。白粉墙、青砖瓦,雕梁衡栋。门楼檐下有一块蓝底金字大匾,上方四个仿宋体大字:“邬氏宗祠”。上厅两角,各摆着七八口黑漆棺材,号称寿木。农村有个习俗,人过四十岁,如果手中富裕,就提前把寿木准备着,并寄存在祠堂内。其中东边墙角,有一口棺材最大,头顶有一木盆大的金色篆体“寿”字,黑漆耀眼、金光闪亮,这是个乌桕树湾邬万丰准备的寿木。正厅中间,有四排高矮不一的旧式条桌,是五十多个学童读书的地方。西厢房靠墙有一张方桌,一边有一把木靠椅,这是两位私塾先生授课的地方。课程还是:“子曰学而时习之”和“人、手、足、刀、尺”。东厢房有两张方桌和十几条长凳,过去是族长议事的地方,现在成了村长的办公室兼会议室。进大门左角有一间小房,是看门人邬春田吃、住的地方,一床一桌一锅一灶,床上挂个破蚊帐。两位私塾先生都是本村人,吃住都在家里,晚上祠堂里就是邬春田一个人。一个人常在祠堂睡,说明他的胆子很大。邬春田三十五岁,中等身材,体形瘦健,鼻子下面有两撇八字胡。青色旧棉袄、棉裤,脚穿蚌壳棉鞋,腰间捆着一条长布带。让人看了发笑的是他头上的一顶黄色棉军帽,已陈旧的发白。棉军帽的两支“耳朵”,常常是一支朝天,一支朝地,别人见了笑话他,他才把帽子取下来整一整。他在乌桕树湾邬叶荣的隔壁有一间茅草棚子,他有时在茅草棚子里过夜,有时在祠堂里睡觉。反正祠堂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招强盗光顾,所以祠堂是夜不闭户。邬氏宗祠门前,是一个大操场,四周也是一圈乌桕树。祠堂大门对面两丈远,有一小方台,一尺多高,是用灰砖砌的,这是开大会讲话的地方。旗杆高四丈,过去是飘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现在是飘着五星红旗。早上升旗,晚上降旗,都是祠堂看门人的任务。祠堂门前有一条人行大道,有一米多宽,穿过一片平坦的水田,直抵乌桕树湾的乌桕树。

    土改队到祠堂村,见到村长邬春田。祠堂看门人邬春田昨晚听到口头通知,土改工作队今天上午要到祠堂村来。他清早就去一华里外的邬家渡,买回了几斤小鱼和豆腐,又在祠堂后面自己的菜园里拨回了一篮子白菜,为工作队吃午饭做好了准备。

    邬春田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他智慧超人,对手头活是一看就会,口齿伶俐,能说会唱。过去他有时在地主家打工,有时手抱渔鼓筒沿门乞讨,如果遇到富家大户晒的好衣服或者碰着大母鸡,他手急眼快的来个“顺手牵羊。他的渔鼓筒挂在柴壁上几年了,上面蒙满了灰尘。上个月听说要土改了,自己会分房子,分田地,心中非常高兴,一眼瞅见了柴壁上的渔鼓筒就取下来洗抹干净,一个人自演自乐的唱一段。今天把茶水烧好,灌进了一个大瓦壶里,他跑到祠堂门外往菱湖港方向瞅了瞅,一片银白田野上不见工作队的人影,他心想:昨夜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雪,工作队可能今天来不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里,捡取渔鼓筒,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自演自乐起来:嘣!嘣!嘣!

    蒋介石,垮了台,躲到了台湾,

    毛主席,坐江山,穷人把身翻。

    搞土改,分田地,神喜人又欢……

    祠堂大门忽然“昂”的一声,土改工作队一群男女涌进来了,他马上放下渔鼓筒出门迎接。邬春田边出房门,边想边计算土改工作队进村的日子,他心里说:“今天是庚寅年冬月初一日!”

    土改工作队这个组织,区设土改工作团,乡设土改工作队,村设土改工作组,人们口头习惯统叫土改工作队。菱湖区土改工作团,是县长左家齐兼团长,副县长邬汝安和区政委左铁山为副团长。左裕中是邬渡乡土改工作队队长兼祠堂村土改工作组组长,向志民为副组长。今天是以左裕中、向志民为首的男女十八名工作队员,背着大包小包行李来到了邬氏宗祠。

    工作队员王元成上前与邬春田握手,指着左裕中说:“这是左队长”,又指着向志民说:“这是向组长”,接着盯着邬春田:“您是……”,邬春田说:“哎,小人是邬春田,是个跑腿小村长”,他接着扬手邀大家到大厅的课桌上去坐。工作组的人都把行李放在课桌上,坐着叙家常,有的在上厅转转看看。褚梦华看了一眼上厅的墙边,像打惊了的兔子跑过天井,转头指着墙边的一排黑漆棺材,惊异的说:“哪!好嚇人啰!”大伙一看,才恍然大悟并一起嬉笑起来,左裕中板着脸批评说:“你们女同胞的胆,还没有一芝麻大,搞土改天天要走夜路,看你们怎么办?”何毓华不服气的说:“哎!队长大人说话不要扫桃唦!谁说女同志都胆小?”她说着跑到墙边那口最大的黑漆棺材上坐起来,两脚后跟敲打棺材,两手打着拍子,高唱起:“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她唱了几句跳下来说:“王元成,左崇盛,你们男人力气大些,来把这棺材盖子抬开,我学死人睡得你们看。”王元成、左崇盛真的过去揭棺材盖子。两人用足了全身力气,才把盖子抬到旁边一口棺材上搁着。何毓华跳进去就躺下了,高叫:“你们来看啰,睡在内面好舒服啊……!”王元成和左崇盛马上用力又把棺材盖子给她盖上,只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在惊叫:“你两个王八蛋,把老娘闭死了哩!”左裕中马上令他们两人去把盖子揭开一半,让她跳出来了,她马上就追打左崇盛,一直赶到祠堂大门外。这时邬春田提着个大瓦壶,一手抱着十口粗磁碗,到上厅来请大家喝茶。邬春田看见大众围着那口大棺材开玩笑,他走拢去介绍说:“这是乌桕树湾的大富人,叫邬万丰的。”大家在区政府集训就听说过这个人,左裕中说:“难怪这个棺材这么大的”,转身对邬春田说:“村长,您不用为我们准备午饭,我们都到村里去的。”他又向大家说:“大家都坐下,现在由向组长公布我们的分工,公布完了就分头下村去”。向志民站起来,看了一眼笔记本,说:“祠堂村是十二个自然湾,每个湾去一个人,大的湾子去两人,我和左队长住的湾子,各加一个人。”他接着公布了哪几个人去那个湾,又讲了注意事项。向志民说完,左队长说:“马上下村。”大家一齐清理行装出祠堂大门。邬春田送到门前的操场上,把十二个湾子一一指点给大家,并告诉怎么走,才与左队长握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