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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乌桕树湾的世道变(一、二节)
    临江仙·咏乌桕

    夏绿秋红酬岁月,蓬蓬傘盖村中。童叟亲我笑凉风,子

    孙照万家,祛疒药王崇。年年玉粒白相似,人老白

    发同。芲黄荣枯急如风,荏冉冬春谢,三十年河东。

    诗云:“古今往事千帆过,风月秋怀一书知;一纸能缩天下事,一笔可写古今词。”

    这部书写的是中共建国六十年来,大、小乌桕树湾的变迁。宇宙无限大,时间无限长,这六十年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泡沫。历史发展总是循环的,时代更替又总是有些相似。由兴到衰,又由衰到兴,由富变穷,又由穷变富;由被压迫者,又变成压迫者,代代循环不矣,这就是黄炎培说的圆周率吧!

    故事发生涢东县,四户人家续新编。六十年来,北京刮什么风,乌桕树湾就掀什么浪,这部书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涢东县的大小乌桕树湾。旧社会有一种比较高雅点的乞丐,是手抱渔鼓筒卖唱;一般乞丐是手持打狗棍,手端葫芦瓢,沿门乞讨一点残菜现饭度日;他手抱渔鼓筒,斜挂破米袋,沿门卖唱,求得主人施舍一把米,或者丢给他几个铜钱。渔鼓筒是根两尺多长的竹筒,经过油漆,又在一头加上鱼泡皮,手一拍打就发出“嘣”的声音。演唱起来,就靠渔鼓筒的“嘣!嘣!”之声代替音乐伴奏。演唱的内容,有时唱一段楚戏,有时唱一段小曲,还有时见景生情,编一段顺口溜,逗得主人哈哈大笑,马上掏几个铜钱递过来。

    最常见的是:“来!来!来!……

    打扰主人太不该,

    主人今年发大财,

    金圆银圆滚滚来……。”

    涢东县的乞丐,为了让知县大人高兴,也编唱渔鼓词,吹捧涢东县是人杰地灵之乡。比如有这样一段:

    乡亲们来听我说,

    我为涢东唱颂歌。

    北有五岳山林密,

    南有菱湖鱼虾多。

    中有铁路交通畅,

    西有膏盐满山坡。

    东有碧山铁矿石,

    自古特产煮饭锅。

    特别有个好知县,

    廉政美名传全国。

    青山财源广,绿水富根多。渔鼓词虽有些夸张,但涢东县历史上从来是个有名的大县,又以美丽的山水著称。洪山、碧山、五岳山,三山群峰叠翠;汉水、涢水、澴河水,三水清流奔腾。汉水、澴水在三河镇与涢水汇合,穿过城中的涢河大桥进入菱角湖。茫茫菱角湖,浩瀚湖水连长江。夏天,水天一色芦苇荡;冬天,水冷草枯,水落河现,无边草甸雾茫茫。落霞与群雁齐飞,野鸭与渔歌共唱。

    三河镇是鄂中的千年古镇,也是南朝建制的古县城。高大的城墙,都是解放后,因现代化建设需要而逐渐消失的。涢河大桥是一座民国初年,张之洞筹建的三孔钢筋水泥桥,桥下行船如梭,桥上汽车与行人交错。县城的繁华地段,主要是沿河的两条八华里长的大街。涢河东岸的叫东沿河大街,涢河西岸的叫西沿河大街。三河镇这个县城,与其他县城不同之处是,中共鄂中地委和行政专员公署也在这里。在东沿河街的顶北端,是国民党遗留下来的,一个大兵站的几栋红砖机瓦平房,和一位军阀的两座洋楼,现在是地委、行署大院。另外,两级党政军机关,事业单位散布在全镇的大街小巷。

    涢河大桥的两端,各有一座三层的西式洋楼。桥东的一座,是伪国民党政府和县党部的办公大楼,现在是中共涢东县委会和涢东县人民政府的所在地。桥西的一座,过去是涢东县国民党政府的警察局,现在是涢东县政府的公安局。解放后,在公安局大院后面又增添了一个大院落,全是一片红砖机瓦平房,它是涢东县的看守所。

    一九四九年五月,人民解放军一枪未放就占领了县城,因为国民党在两天前就跑光了。新的县政权,下辖十二个区,七十二个乡,七百六十四个行政村,总计人口一百二十九万。涢东县的南端,有个号称百里的菱角湖,处于涢东和湖西两县之间。县城南三十华里的菱角湖边,有一个较大的集镇,叫菱湖港,它是菱湖区政府所在地。菱湖港东边十二华里,有个祠堂村,因为邬氏宗祠在这里而得名。祠堂村原名叫邬家台子,下辖十二个自然湾。日本人占领时期和国民党政府都是保甲制。邬家台子是菱湖区的第十九保。日本人占领时叫菱湖区,国民党政府叫菱湖乡,辖区没有任何变化。祠堂村在农业合作化时期,叫星火高级农业合作社,一九五八年八月,成立人民公社,菱湖区更名为卫星人民公社,祠堂村是卫星公社邬渡管理区的祠堂大队。祠堂大队过去之所以叫邬家台子,一是村民绝大部分姓邬,二是这里的房前屋后,都长满了乌桕树,因邬乌同音而得名。解放前,涢河未改道,菱角湖未围垦,五年有两年涢水山洪爆发,河堤溃口,水漫屋檐。村民在漫长的岁月里,如同蚂蚁搬栗米的挑土筑台,再在台上建房,宅基地都比农田高出两三米,外面称这里叫邬家台子就是这个原故。

    祠堂村有十二个自然湾,都长满了乌桕树,但唯独乌桕树湾中间禾场上的一棵特别高大。树干要四人合抱,高达十二丈,远看像一把齐天大伞。这棵乌桕树,相传是明朝的邬姓一世祖所栽,这个湾叫乌桕树湾就是这个来历。据邬氏族谱相传,明末邬姓一世祖,是鄂东移民过来的,所以在涢东县志上有“麻城过籍”之说。据说明朝年间,这个乌桕树湾出了个进士,出任涢东县令,他衣锦还乡时,看到家门口的这棵乌桕树,思绪万千,无限感慨之际,回到书房,提笔填写了卷前的那首古词《咏乌桕》,它经历了四百多年相传至今。

    区委看中邬叶荣,土改扎根第一人。此湾六十户人家,民房格局成“三”字形状。“三”字上面的第一“横”就是紧挨着乌桕树的四户人家。四家的主人是邬万丰、邬德宗、邬叶荣、邬春田。他们曾祖父的父亲,在清朝光绪年间,曾是一母所生的四弟兄。四家的房屋至今还是同墙共壁,一字形坐北朝南。各家门口都有一块一亩面积的大禾场。四家禾场连片就成了一个大广场。这个高大的乌桕树,正居在邬德宗和邬叶荣两家的禾场中间,树东是邬万丰和邬德宗两家;树西是邬叶荣和邬春田两家。风和日暖时节,男人们喜欢聚集在大树下,谈古论今,东誇葫芦西誇瓢;妇女喜欢在树下织渔网或做针线活;儿童们喜欢在树下追逐打闹或捉迷藏。特别是炎天暑热时节,晴天都把凉床、门板、木凳搬到树下,白天吃饭叙家常,晚上纳凉又谈天说地。

    四百年来,这棵乌桕树,不断由青变红,由红变青,同乌桕树湾的人们一起历经岁月的沧桑。紧挨乌桕树的四户人家,由穷变富,由富变穷,风水轮流转。古人说的“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一九四九年,共产党的人民解放军,把国民党赶到了台湾,建立了人民民主新政权。树东的邬万丰,此时却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邬德宗有三亩田出租,又在邬家渡口有一支木船摆渡;还在这里搭了一个茅草棚子兼开渔行,供大儿子上中学,可说是衣食无忧。树西的邬久贵早已去世,户主是大儿子邬叶荣,田无一升,地无一碗,兄弟三人在外做长工;妹妹邬叶华送给菱湖街上的篾货铺做童养媳;邬叶荣的母亲黄翠霞,揹着年纪最小的邬叶昌沿门乞讨度日。树西的还有一家是邬守仁,夫妻二人不到三十岁就前后过世了,为了安葬夫妻俩,只得把三亩田也卖了,丢下了三个孤儿。现在只有大儿子邬春田在家,过去在外乞讨或做长工,现在孤身一人为邬氏宗祠照门。共产党来了,又叫他当了祠堂村的村长。

    这四户人家的家境,在住房上的差别,最能令人一目了然。邬万丰家是涢东县南乡的首富,是高墙石壁的深宅大院,外人称这座大院叫“万丰庄”。大门两边有一人加一手高的青石狮子虎视眈眈;进大门右边,是一栋两层楼房,楼上楼下各有十间大房。进大门十步,就有一木质楼梯上楼,楼上有走廊和半人高的木栏杆。楼上十间房,是木地板;楼下十间房,是灰砖铺的。这座楼房对面,是一块两亩面积的广场,四周绿树成荫、奇花异草。进大门有一条两米宽的灰砖大道。穿过大楼前靣,通向里面是四层古建筑。每层是琉璃瓦,屋脊是飞禽走兽;屋里是东西各两间大房;房里是灰砖铺地和油漆门窗。四层古建筑东边,又有四排灰砖瓦平方,每排各有八间大房。相邻的邬德宗,住的是八柱三间,东西两厢房的砖瓦房。树西的邬叶荣一家,是五间土砖墙,麦秆顶的大茅屋。相邻的邬春田,是住的一大间芦墙柴壁的茅草棚子。

    邬德宗家和邬叶荣家是世代冤仇。邬德宗的父亲邬书田,在乌桕树湾后面有间房子,正对着邬叶荣家的后门。邬绍智是邬久贵的父亲,也就是邬叶荣的祖父。邬书田在这间房子里,开了一座榨油房,阴阳先生说:“榨打十里空”,这座榨房对邬叶荣家很不吉利。邬叶荣的祖父邬绍智找族长评理,族长们说,这是迷信,劝邬绍智不必计较,但邬绍智一家还是为此大为不满。邬绍智去世之后邬书田的榨油房不景气,就把这座榨油房拆了,在这塊宅基地上建了一座砖瓦窑,窑门也是正对邬叶荣家的后门,阴阳先生又说:“窑烧千里灾”。邬绍智的儿子邬久贵告到县法院,法院说这是迷信,不予理会。不料,第二年夏天,邬久贵的一栋大房子,因雷电起火烧光了,他又失足掉到河里淹死了。这正应了阴阳先生的预言。邬久贵死了,丢下孤儿寡母,无力打这场官司,这口怨气只有往肚子里吞了。

    辛亥革命的民国初年,树东的邬德宗的父亲与树西的邬叶荣的父亲,为宅基地的地界打过几次架。由于邬叶荣的父亲是个文弱书生,身材矮小,几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或者头破血流的去找族长告状。两家的房子是挨墙连壁,门前的禾场又紧紧相邻。恰好两家禾场的中间,有这棵高大的乌桕树。旧社会民间纠纷,包括刑事案件,都是不找政府的,而是由族长议断,包括死刑(沉水)。两位高年的族长背着手,在禾场四周转了转,看了看,当场拍板定案,以这棵乌桕树为地界中线,永不争吵。自此两家相安无事多年。后来,由于乌桕树的树籽可以榨成油脂做蜡烛和肥皂,两家儿童又为收集树籽而起争斗。当地农民把乌桕树叫木籽树,把树籽叫木籽。因为这棵树的木籽,一年的收益卖了可以买回几十斤大米,所以他们互不相让。本来树东树西,各在各的地面扫集木籽,应该是相安无事,但由于小孩子办事,难免你争我夺而引发争吵。

    久贵淹死家境变,卖工讨饭度饥寒。日本人投降之后,邬叶荣家由于父亲邬久贵早已去世,家境一落千丈,孤儿寡母,势单力薄,难免常受邬德宗家的欺负。每年乌桕树籽的收益,就无形之中被邬德宗一家独占了。这里的儿童,喜欢用刀把竹筷子劈个裂口,塞一粒木籽进去,两指把竹筷子头用力一捏,木籽飞出两丈多远。这一带农村的孩子,常常用这样的玩具,学着军队打仗的游戏。有一天,邬德宗的二儿子邬忍义和邬叶荣的三弟邬叶贵在乌桕树下玩耍,邬忍义用乌桕树籽“手枪”,把邬叶贵的眼珠打了,红肿得几天睁不开眼睛,两家对骂大吵了几天,硬是邬叶贵的眼睛红肿消失了,才战火平息。今年春天,邬叶荣家喂的母猪,跑到了邬德宗家的菜园里啃了几颗莴苣,被邬忍义用三角铁打跛了,两家又是大吵了一回。因此,两家的冤仇越结越深。

    现在解放了,神州大地是穷人的天下。乌桕树下的四户人家,各有不同的反响。邬叶荣一家,是扬眉吐气。在外当长工的三弟兄也都跑回家了。在菱湖街上左记篾货铺,当童养媳的妹妹邬叶华也跑回家了。邬叶华的未婚夫左剑寒在鄂中简易师范读书,涢东城解放后,就马上参加革命,分配到涢东县公安局担任了侦察员。邬叶华名义上是童养媳,但由于她长得特别漂亮,人又机灵,左家不让她学编篦货,要她一心习文写字,像对亲女儿一样看待。涢东县解放的那一天,她就不辞而别的跑回家了。左剑寒从县公安局回来,几次到乌桕树湾上门接她回去,她都是避而不见。由于邬叶华在左家期间,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与邬剑寒上过床。因此,邬剑寒接她回家之心一直不死。

    邬德宗一家,不算富,也不算穷,他说跟爹爹睡也可,跟婆婆睡也行。他有五个儿子,大儿子邬忍仁,十八岁,在涢东县立一中读书,前年秋天,他和几个同学在学校地下党的引荐下,偷跑到桐柏山进了江汉公学,后分配在二野某军的一营当文化教员。

    邬春田现在是孤身一人,田无一升、地无一碗,穷得响叮当,一间茅屋是他唯一的财产。他本来是个乐天派,平时总喜欢哼几句楚剧。共产党来了,他更是喜得跳起来了。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父母先后去世,三亩水田卖得做了安葬费用。兄弟三人是靠讨饭和给地主家放牛长大的。兄弟三人的名字,都是以他们的出生季节取的。老二叫邬夏田,在邬万丰家放牛,把一头大水牯搞得不见了,他吓得不敢回家,就离家出走,后来当了国民党的军长。老三叫邬秋田,十九岁时参加了新四军,后来被日本人杀了。

    邬万丰一家在解放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惊恐万分。他有田地千亩,九百亩出租,留下一百亩请八个长工自家耕种。他有三个老婆,就是大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邬锦云是国民党的少将师长,湖南的长沙战役后兵败逃台。二儿子邬锦程武汉大学毕业,在涢东县一中教书,邬万丰要他跟大哥逃台,他坚持不走,仍在涢东县一中任教,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县城一栋小洋楼里,这多年没有回过乌桕树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