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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17(二更)
    命运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否则,谁来解释这一切呢

    罗敷与上官金虹的对峙,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悠然。在大方向来看,她需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消耗上官金虹的体力,直到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但真的细细去思考的话,“稳扎稳打”四个字之中难道不蕴含着极大的风险

    上官金虹在当今的武林中,已可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高手,罗敷要靠这种“耗”字诀才能有赢面,本身就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耗赢之前,她只要稍不留神,随时可能被上官金虹的内力震到内脏大出血而死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这都是一场凶险到极致的比试,任何一点微小的因素,都可以改变这场比试的结果。

    而荆无命绝不是什么“微小的因素”。

    荆无命的脸上好似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冷的。

    月光淹没了他挺直的鼻梁、亦淹过了他似乎昭示无情的嘴唇,他一步一步地突破了安全的距离,走进了这个他可以决定胜负的战圈之中。

    他走路的姿势逐渐发生了变化,指节上的青筋也已凸出。

    每走一步,他的精气神都在发生着细微的改变,这与罗敷曾见过的郭嵩阳很像。走路的过程,其实也就是调动身体与精神、与内力完全保持一致的过程。等到他的内力催动到极致,他就会停下来

    那里就是路的尽头。

    那里必定有人会死去。

    罗敷似乎已能闻到他沸腾的血所散发出的岩浆味道,上官金虹也已完全感受到了那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憋闷、想吐、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上官金虹的双眼还是紧紧地盯着罗敷,罗敷的双眸也还是紧紧地盯着上官金虹,二人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看一步步走近的荆无命。

    五尺、四尺、三尺荆无命倏地停住。

    他的眼睛暗沉沉地盯着上官金虹。

    时隔五个月,上官金虹终于对荆无命又开了口“你来了。”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他,没有说话。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

    平心而论,他脸上的伤疤并没有伤到五官、长得也并不丑,但他不笑的时候,那种冷漠而酷烈的感觉已足够让人胆寒,而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比他不笑的时候还可怕得多

    他的笑容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感,好似快乐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又好似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血淋淋一样。

    罗敷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不觉得这时候她应该说什么。

    上官金虹的话却突然变得很多。

    他说“你笑得出来”

    荆无命扭曲地说“难道我不该笑”

    上官金虹默然,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错你现在的确该多笑一笑,因为你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候,是不

    是”

    荆无命眯了眯眼,好像因为他这句话而浑身过电。

    上官金虹淡淡地道“现在,我们俩个谁死谁活,全都捏在你的手里,你想让谁活谁就活,想让谁死谁就死,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的,只能任你宰割。”

    荆无命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上忽然又连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了,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恶意与兴奋在他的眉宇之间凝结,好似一个刚刚成年、可以自由支配游戏机的孩子,又好似一只面对两只老鼠、正在左顾右盼舔爪子的猫。

    罗敷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荆无命冷冷道“你后悔了”

    上官金虹默然良久,道“是,我后悔了,我后悔没有直接杀了你”

    荆无命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上官金虹淡淡道“因为我不忍心。”

    荆无命好似忽然呆住了。

    他呆呆地重复道“你不忍心”

    上官金虹道“你十岁那年,我将你领回了上官宅邸,你和小飞一起长大,我毕竟是个人,而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我也会有不忍心的时候。”

    这说法当然不是真的一个一脚把狗踹出门不养了的人,说他不是不忍心见狗去死才只是把它踹出去你会相信么

    真实的原因当然是他只是觉得这条狗废了、没用了、失去兴趣了,活着死了都一样。

    荆无命听见“小飞”两个人,整个人又被激活了一点,充满恶意地说“我把上官飞剖开了。”

    上官金虹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眼睑下的肌肉忽然开始不停地抽动,浑身每一根肌肉都因痛苦而紧缩了起来。

    但他却说“你想杀谁,都是应该的。”

    罗敷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简直连眼泪都出来了。

    上官金虹冷冷地盯着罗敷。

    罗敷道“老货,原来你的身段也可以这么柔软。”

    上官金虹不说话。

    罗敷又道“不过老实说,你一定很久都没这么柔软过了,所以太过于谄媚了些,叫我看着很恶心就是了。”

    上官金虹的眼神冷冰冰的。

    荆无命忽然迅速地用左手握住了剑柄。

    罗敷与上官金虹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都明白,荆无命已经在此刻做出了他的决定。

    野花海中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沙沙、沙沙地响动。

    旧主人,还是新主人

    养了自己十年、却把自己像狗一样一脚踢出去的旧主人,还是系着他所有的焦和渴、却永远也不肯满足他的新主人

    这一刻的荆无命,到底是如坠云端的快乐,还是内心撕扯的痛苦呢

    看他几百年都没这么“爽朗”地笑过,那或许还是前者多一点吧

    罗敷静静地站着。

    荆无命忽然很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罗敷面无表情,根本连一眼都没看

    他。

    然后荆无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上官金虹的身后。

    上官金虹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他原本看着已老了十岁,在与罗敷的决战中,他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被一寸寸地削了下来。但现在,罗敷却发现,他的脸上忽然又焕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好似吃了重金属仙丹回光返照的老皇帝

    他的自信忽然之间又回来了,胜利的天平朝他完全倾斜

    他的左右手的位置上,荆无命终于又回来了他的驯养方法绝无错误,他的一生,绝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绝没有

    罗敷的表情冷若冰霜。

    此刻,她的手指是否已经冷透此地还会出现另一个人,将胜利的天平重新掰正么

    阿飞浪迹江湖、陆小凤在朱停那里、楚留香在自己的小船上、一点红正在押着她几车几车的珠宝与丝绸回到罗园,等着她回家但她是否已无法回家

    她是否永永远远都见不到她的朋友们了

    罗敷这一刻在想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她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她的黛眉之间凝结着永恒的冰冷,整个人好似忽然凝固,失去了生的希望。

    上官金虹没有大笑。

    在获得绝对的胜利之前,他的态度依然一丝不苟,这就是他与原随云的区别他不会提前开香槟。

    但他紧张的肌肉的确已经放松了下来,因为荆无命此刻正忠诚地立在他身后。

    上官金虹出招

    在二十年前就已再也无人见过的龙凤双环朝着罗敷的面门而来他大约是真的恨毒了罗敷,要将她的一张面庞完全打到凹下去,将她的头骨直接打成一个破碗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劲风已将罗敷额前的青丝吹起

    罗敷的长鞭已然架挡,奋力求生

    上官金虹的金环却突然停住了,没有击下,好似凝固在了罗敷的眼前。

    他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了起来,面皮颤抖着,那一向游刃有余的表情,已经被痛苦与惊疑所代替,他脸上的皱纹忽然变得很多,每一条褶皱里都溢满了恐惧

    一柄薄而窄的剑,自后往前,刺穿了他的心脏。

    刺骨的冷意和尖锐的痛苦,直刺上官金虹的心底,令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扭曲,金环明明已距离罗敷很近很近,但他却完全没有法子击下,他所有的力气都像沙子一样流走了

    罗敷放下了鞭子,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瞧着上官金虹,眼眶慢慢、慢慢地发红,然后忽然呜呜大哭、恨声大骂“你这死鬼、王八羔子狗东西,是不是要吓死我你才开心”

    荆无命带着喘息的压抑笑声从上官金虹背后传来,又恶毒、又愉快、又兴奋,甚至连刺入上官金虹心脏的那柄剑也在微微鸣颤着这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上官金虹张开了嘴,不可置信、想要质问,但出口的却是一声极具痛苦与恐惧的惨叫。

    原来这不

    可一世的枭雄,死的时候也同普通人一模一样,又狼狈、又可笑,并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荆无命的左手紧握剑柄,肌肉有力,他似乎想让他的剑在刺透对方心脏之后继续往前,但他的动作又很慢、很慢他在残忍地玩弄自己的猎物,即便这猎物是他的前任主人

    不或许正因为这是他的前任主人,他才更加兴奋、更加残酷

    上官金虹终于狂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荆无命的声音冷冷地自他背后响起“你说了,我想杀谁,都是应该的。”

    那么,我也可以杀你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将上官金虹身上那种属于死亡的可怕味道吹到了罗敷的身上。

    罗敷忽然忍不住打了个颤,又想到了刚刚上官金虹那身段柔软、语气肉麻的话语他在说出“你想杀谁都是应该的”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如今这结果呢

    他果然只适合用权势压人,不适合用这种甜言蜜语去骗人。

    罗敷一边呜咽着抹眼泪,一边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晕红,像是得了美人痨一样。

    荆无命还在缓慢且坚定的行刑,上官金虹还没有死,却只能等着死亡的到来。他死死地瞪着得意忘形、张狂至极的罗敷,像是要用眼神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罗敷伸手,理了理自己早就乱掉的一绺额发,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这才轻轻柔柔地对上官金虹道“对了,上官飞不是我杀的,的确是他杀的。”

    上官金虹的咽喉里发出“咯咯”的冒血泡声音。

    罗敷鹅鹅鹅地笑起来,道“父子二人全被家里的狼咬死,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上官帮主,引狼入室的感觉怎么样”

    上官金虹嘶声狂吼,荆无命迅速抽剑,鲜血四溅

    罗敷被血溅了一身,她有点嫌弃地往旁边走了一步,上官金虹轰然倒下,再也无力回天。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这一堵金黄色、不高也不矮的墙轰然倒下时,罗敷才瞧清楚了荆无命的表情。

    他正急促地呼吸着,剑还在手上,血滴滴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好像都在打着颤,他垂着头盯着上官金虹的尸首看,脖颈后的青筋爆出,不知道是在痛苦还是在快乐,眼睛一刻也离不开自己所造成的惨像

    这就是一头会噬主的狼。

    他的爱恨太、太强烈了。

    他必须需要主人才活得下去,他必须倚靠着别的人才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假如他只有一个主人,那么他就是最容易失去尊严、最容易跪倒在地被捏圆搓扁的那条狗,可假如他有选择的权力

    那他就会用最残忍的方法去报复胆敢背叛他的那个人

    从没有过哪一刻像此刻一样,令罗敷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真面目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腰窝处有点软,手脚诡异地发着烫。

    荆无命

    霍然抬起头

    他的双眸竟好似病态地亮了起来,瞳孔因为过于强烈的情绪刺激而收缩着、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罗敷脸上和身上的血,瞧着那血珠缓缓滑下,滑过她雪白的脖颈,没入白荷衣的衣襟之中,将衣襟也染上一点晕开的血色。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近,让自己的影子将她完全淹没、吞噬、遮盖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他的心脏在剧烈地收缩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他的鼓膜在不停地震动。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不见了,变成尖锐的耳鸣,他瞧见罗敷那鲜艳如玫瑰花儿一样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话,但他一句也听不见。

    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

    然后他倏地抬臂伸手,死死地攥住了罗敷

    剑“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黏腻的鲜血已将他自己的衣裳也染脏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锅被熬干的糖水,又粘稠、又滚烫。

    罗敷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双玉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脚尖踮起来一点,主动撷住了他的薄唇。

    荆无命物的喉咙里简直发出了一种像是幼兽呜咽的声音。

    他快乐地跌倒了。

    跌倒时,他依然紧紧攥着罗敷,他升上云端时,罗敷必须陪着他一起;他坠落地面时,也绝不会忘记把她一起拉下来。

    上官金虹什么也不给他,他想要的又太多。

    罗敷也不给他,但他感受到的却不是单纯的绝望,而是在绝望中干熬着的时候品出的那一点诡异的喜欢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等、要忍耐、要听话,等到他做得足够好、送了足够大的礼物给她,她一定会好心的、好心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心的人。

    现在,他的的确确送了一份超级大礼给她,她一定很开心,所以,他可以、他干什么都可以

    野花海溅起一片香雪,四色花雨纷纷扬扬落下时,罗敷尖叫道“不准把我往有血的地方扔你这个变态”

    荆无命的声音发着抖“不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把你”

    罗敷一脚踹在了他的侧脸上,荆无命居然在笑,他的手指尖发着烫,解下自己手腕上一直挂着的红绳金铃铛,一丝不苟地系在了她的脚腕上。

    罗敷剧烈地发着抖,嘴里在乱七八糟地狂骂着什么词,荆无命眯着眼睛,开开心心地说“你的手脚好烫,你果然很高兴。”

    罗敷的骂声戛然而止。

    香雪又溅了起来,夜晚的清风并不清爽,反而带着一点恐怖的血腥气,上官金虹是死不瞑目的,而他死前的表现,毫无疑问刺激了这一对要命的情人不知道此刻上官金虹在地府会想什么呢

    罗敷忽然哭了,一巴掌掴在了他脸上,大骂道“我要宰了你我一定、我一定要宰了你”

    荆无命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发着抖道“你杀我,你快点来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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