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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2)
    绿肥红瘦海棠残

    好景总是难常在。充满爱意、富足充实的早年生活与尝尽人间冷暖、颠沛游离的成年生活,判若云泥。

    李清照婚后的第二年,一场灾祸从天而降:本为吏部员外郎的父亲李格非被列元祐党籍,夺官外放。

    从小,李清照最崇拜父亲李格非,父亲不仅斯文慈爱,还是一位光明磊落、为人正直、有操守、有原则的大丈夫。

    李清照记得最清楚的是11岁那年的事。时朝中章悖为相,复行新法。六月,章惇编元祜诸臣章疏,召父亲为“检讨”,父亲却辞而不就,章怒,外放父亲为广信(今天江西上饶一带)军通判。

    “检讨”是翰林院掌修国史的官,职位次于编修;而“通判”则含有共同处理政务之意,只是一个次于州府长官的小吏。父亲之所以对在京的清要之职辞而不就却愿赴州府副官,主要是不想帮助章悖搜罗元祜党人的罪证。因为当年苏轼等在奏疏上曾对章悖等变法人物有过不少的议论,辑录元祜诸臣章疏便是为了对元韦占党人进行清算。苏轼对父亲有赏识之恩,恩将仇报,落井下石,这是父亲所不耻的行为。然后,一家人随父亲远赴广信。虽然年岁还小,但她早已心下有了主意:“来日便是寻夫婿,也定要是父亲这样的,温文尔雅却又刚正中直。”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闺阁做丈夫语,却没有丝毫脂粉气,可见想见李清照的家庭教育。

    理想化是才女的特色之一,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伴侣们期望太高。所以东晋大才女谢道韫嫁于王凝之后发出“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的喟叹。老实说,这王凝之工草隶,又先后出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行止端方,虽然比不上其父王羲之和弟弟王微之、王献之的风流俊逸,却也决非庸才。只是奈何谢道韫自小身边都是大才子。

    其父乃安西将军谢奕,风流名士,桓温就对其极为欣赏。有一次,谢奕和桓温喝酒,桓温不胜酒力躲到自己内室,不想谢奕仍是不罢休,追进内室逼着桓温把酒喝完,结果自己先醉倒在他们家的床上了。其叔谢安,淝水之战时,他端坐家中与人下棋,前方捷报已到,他不动声色,一直端坐着把棋下完,以临大事不动容而名动一时。叔父西中郎将谢万,手握重兵,威震一方,一直刻意模仿谢安的风度。哥哥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在淝水之战中担任前锋的都督谢玄。

    这一番比较自然就有高下之分了。

    还有近代大才子辜鸿铭的两个女儿——辜珍东和辜娜娃聪颖**,同她们的父亲一样会多国语言,也同她们的父亲一样骄傲而清高。面对众多的提亲者,她们说:“只要你用中、英、法、德、意、日六种文字各写一封求爱信,什么都依你。”可是,又有谁敢应呀。有了这样博学的父亲,世间还能有什么样的男子值得留恋呢?于是在父亲过世之后,两姐妹双双剃度出家。

    李清照心中,丈夫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仗义纾难的男子汉,就像父亲那样坚持原则、有情有义。父亲一向廉洁而尽职,被无辜卷入党争之祸,李清照的心情自然焦虑万分。作为长女,她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多方奔忙寻找解救父亲的办法。当时,公公赵挺之正受大用,故而李清照诗有“何况人间父子情”句,以父子情深请求其救助。不过,赵挺之并没有给予李家什么帮助。从李清照给赵挺之“炙手可热心可寒”句看,对于公公的举动,李清照不仅是寒心,应该还有鄙夷吧。在这整个事件中,丈夫赵明诚似乎消失了一般。我想,如果他全力恳求其父帮助岳父的话,李清照应当不必自己出面求公公帮忙。我们只知道结果:他依然是赵家的少爷,并依凭着父亲的荫蔽做着官。

    更现实的问题是,随着父母胞弟的离开,李清照强大的家族靠山也轰然而塌。在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父亲是罪臣,公公是高官,19岁的新妇突然由人人宠爱的少夫人变成了赵府一个不合时宜的多余之人。这一刻,世态在李清照面前褪去了华丽的外衣,展露出它最丑陋的本来面目。

    这些都还不是最重的打击,最深的伤害来自原来抱有最大期望的那个人——丈夫赵明诚。

    面对着丈夫的无作为,新婚伊始的李清照会想些什么呢?至少,她会拿他来与自己的父亲进行一番比较:父亲为了不负人赏识之恩可以辞去京城清要职务而外赴偏远之地任小吏!眼前的这个人呢,面对妻子的万分焦虑,他置若罔闻。

    丈夫依然神采飘逸,但是李清照心头的那份热却在慢慢消退,失望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她不再从卖花郎那里“买得一枝春欲放”,更不会有“徒要教郎比并看”的兴致,她越来越安静,常常一个上午坐着一动不动,手中的书却是一页也未翻。赵明诚先还安静地陪她坐着,然后则自顾自地看书,再然后则自去宴游。

    李清照熟读经书,自然知道社会对女子的要求。便是自己失望又能如何,既然做了人家的妻子,就应该恪守妇道。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断地说服自己收起对他厌恶的眼神,不断地强迫自己放开紧蹙的双眉。

    赵明诚好像并没有发现妻子的变化,依然有赴不完的宴会,依然不断地寻找借口出门,然后三更半夜带着一身酒气回家。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不能继续了。次年,朝廷连下两道诏书:一是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通婚;二是元祜党人子弟不得居京。这样,李清照便是连汴京也难以安稳地住下去了。20岁的新妇终于离开了丈夫,独自前往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