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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2)
    几日之后,黄崇嘏“复献长歌”,词婉丽,墨淋漓,婉转流利意境新。周庠更为惊奇,便在学院召见她,让她与自己的儿子、侄子一起讨论学问。这对熟读经史子集的黄崇嘏来讲,显然不用担心。她雅态翩翩,无所不通,不仅诗书造诣深厚,河槽、屯田、马政、边备诸大计更是说得慷慨飞扬。周庠爱其才,越来越倚重她,遇到什么疑难的事情,都会找她商量,每次她都能给出中肯的建议。周庠幕府中竟无人识破眼前这个高才敏捷长衫客的闺阁女儿身分。

    高谈阔论中的黄崇嘏也早已忘却了自己的性别。从12岁起,她强迫自己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她的眼界、知识造就突破闺阁小小的空间,寻找一切机会以留名青史是她一辈子的梦想,性别的限制则是她一生想要突破的枷锁。为了梦想,她必须放弃家庭,她不能和其他士子一样享受洞房花烛夜的旖旎风情:以男子身分娶妻,是欺诈,一旦恢复女儿身,她前面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优质青年三十许而未得行婚配。

    于无人处,老保姆总是垂泪劝她找一个人家,好好过日子。老保姆怎么明白她的心思呢?她不甘!女扮男装20年来,每每与士子们谈经论道,有几个见识高过她呢?但是,若为女子,则无论才学如何卓越,均断绝了与男性一比高低的可能,也就没有了应试中第,做官当国的可能。她要证明,未必女子就当真不如儿郎了!

    黄崇嘏的一番努力有了效果,不多日,周庠就举荐她代理司户参军。司户参军是掌管户籍赋税、仓库收纳等事务的实务性官员。虽然品阶不高,但颇能做实事。黄崇嘏聪明精干,到任后,自然做事干练,甚至于一些积压多年的事件也很快地处理了,使“胥吏畏服”,政绩斐然。

    春风得意的黄崇嘏更加地风流倜傥起来。平生最失意处往往也是人生转折之点。黄崇嘏身陷牢狱之灾竟能转危为安,乃至以女儿之身为地方之官,可见“祸福相依”为至理。

    幕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

    年轻有为而未娶妻的男青年从来都是众多家有娇娃的父母们追逐的对象,像黄崇嘏这样能干的“男青年”当然也不例外。一年之中,周庠看黄崇嘏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慈爱了。就是到了现在,30多岁未婚的男女青年都要接受身边长辈关怀的眼神甚至疲劳的催婚,何况一千多年前。那时候,长辈干涉晚辈不但理所当然,而且应当应分。周庠看得意门生还是光棍,便想招为东床快婿。

    一天,当黄崇嘏来探望老师时,周庠旁敲借击地问起来了:“崇嘏呀,你年三十许,何故一向不婚配?可有中意的人家,为师我定帮你说来。”

    黄崇嘏只当是老师寻常关心,故推说:“学生一心为国家效力,婚娶之事未曾想过。”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儿当忠孝两全。”周庠满脸慈色地接着说,“我家小女虽然愚笨,却也性柔意顺。你父母早亡,就由为师帮你们安排吧。”

    黄崇嘏听得头顶一声惊雷,心中全无半点主意,只是慌得连声道:“这

    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周庠却是把脸一沉:“你是说我家小女配你不上?”

    黄崇嘏更为慌乱,忙作揖道:“学生不敢,学生不敢……”

    二十几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有了这番的作为,如今看来,却要毁于一旦了。强烈的幻灭感压得她一时东西难辨。黄崇嘏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知州府的。

    假凤虚凰总难免有此尴尬事。在陈端生笔下,女扮男装的孟丽君接到梁干金的花球,却依然可以兴致勃勃地送聘礼,安排结婚事宜,因为她知道梁府千金乃是跟自己情同姐妹的丫鬟。黄梅戏《女驸马》中,冯素珍被逼娶公主,也很费了一番功夫,巧舌如簧,靠一番情真意切的陈词感动得公主眼泪滂沱。并且,她们女扮男装也确实是情非得已:孟丽君或者冯素珍,因夫家**人所害才参加科考以当宫去救助;花木兰,只因“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才不得已而为之。而且,这几个女子,变装是为了更好地回归家庭,所以,孟丽君可以不当宰相,重把乌纱换螺髻;冯素珍可以不做状元,只把红袍换衫裙;木兰也“不用尚书郎”,只求“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她们的将来很清楚,重洗纤纤素手替夫君磨墨做羹汤,回归社会赋予的女性角色。

    黄崇嘏不同,她十几年女扮男装的行为固然有弱女子自存的道理,但在周庠面前恃才自荐、勤于公务则完全是积极主动的,没有分毫外力的胁迫。她甚至是诚心诚意地忘掉了自己的性别局限而得意于自己处理政事时的如鱼得水。

    “怎么办?难道果真娶来老师之女而将误人青春吗?可非如此,又怎生向老师推辞?”黄崇嘏左思右想不得法,心内焦急如焚。

    她的不安老保姆自然看得明白:“小姐,虽然我不识字,但也活了一把年纪。您的心思故然不同于寻常小姐,但知州大人是你的大恩人,千万不可做事不检点,误了人家好女儿。况且此事若是被知州大人知晓,那该如何收场呀!”

    黄崇嘏又暗暗沉思良久:老保姆的话当然在理,按照律历,她的身分被拆穿,作为推荐人的周庠,也会受到连带处罚。该离开了,即使她刚刚享受到参与公共事务获得的成就感,即使她有能力做更多工作,她也必须离开了。这世上,有几人理解她的心思呢。一旦得知她本是女儿身,众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可是,如此作罢,如何能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