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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籍人间不久留,片时已过十经秋(2)
    在小说的结尾,蒲松龄大发感慨:“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而为妾媵者,又复炫美弄机以增其怒。呜呼!祸所由来矣。若以命自安,以分自守,百折而不移其志,此岂梃刃所能加乎?”作为妾,一定要安守本分,不能以自己的美丽去争宠,更不能去争取正妻的地位,只能以诚心去感化正妻,如此才是为人妾的本分。

    小青的故事被演绎出无数的戏剧。戏剧里,无一例外地百般嘲弄妒妇冯云将妻,这其实是男人们使的伎俩:好妻子就应该容丈夫纳妾,任凭丈夫和小妾调笑嬉闹而心如止水。

    如若鱼幼微受的教育也如《红楼梦》中的李纨一般,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只不过将些《女四书》、《烈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罢了,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织女红为要”,那么,她或许还能如邵九娘一般地做妾。只可惜,她多才而聪敏,胸怀男儿壮志,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早在嫁于李亿前,她便有诗云:

    云峰满月放春睛,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这是一个对我价值有充分认知,并且迫切渴望其价值得以实现的昂扬灵魂。

    不能求功名,只能为人qi已是她平生大憾事,哪里还能再要求她低眉顺耳,俯首为人婢为人奴?当裴氏用尽了所有的残酷手段还没有使之变成一个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的妾时,裴氏使出了自己杀手锏——将鱼幼微赶出李家——妾本来便只是一件货物,一件工具。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幼微,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暂且安居咸宜观,待我想办法劝得裴氏回老家再来接你团聚。”李亿眼里柔情似乎幽深不可见底,恰是当日偷娶时的模样。

    幼微心中却不停打鼓:“这裴氏,李郎果真能劝得住吗?”

    裴氏是李亿的正室,出身望族世家。自打见到她的第一时刻,幼微就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头带四蝶金步摇,身穿红色百花襦裙,披紫色长帛,贵气逼人。素色衣裙的幼微在她面前就像一个丫头——当然,妾在正妻那里,本来就是一个下人。裴氏斜眼上下左右打量着正在向她行礼的小妾鱼幼微,转头对李亿冷笑着:“这丫头果真国色天香?我看夫君的眼光不怎么样。”李亿在一旁只是讪笑。

    幼微心中却是满满的不屑,什么贵胄女,披金带玉的装扮都掩不住骨子里的俗气。她只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裴氏的圆脸,却正遇上裴氏冷冰的目光,她的心头一凛。

    接下来的几日,幼微没有见到李亿,她正被裴氏忽而要绣花忽而要裁衣支使得团团转。她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一定要让李郎想想办法。”

    幼微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日常生活的智慧当然胜于深闺中娇宠惯了的裴氏。她计算着李亿从府衙回家的时间,然后佯说要出门买东西,悄悄在路上迎李亿。

    当满面春风的李亿和娇羞的幼微一起回家的时候,顶头撞见裴氏,裴氏眼中的妒火,着实让幼微脚底猛生一股寒意。

    果然,第二日暴雨降临了。幼微像平常一样,梳洗完毕马上来裴氏这里请安。未料只出得房门便被几个奴仆捆了,随后竟然是棍棒杂落。

    鱼幼微虽然自小生活清苦,但也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更何况还有满腹的诗才。她的心气不但是寻常女子难比,便是一般男儿也不当。平日里,他人冷言冷语都是少入耳的,又哪里受过这般皮肉之伤?

    她第一次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的妾的地位;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李郎的懦弱;她第一次确确实实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哭泣……棍棒的夹击中,鱼幼微不但是身伤痕累累,心也是几番死去活来。冷笑着的裴氏和满脸焦虑的李亿渐渐在她的眼里模糊。

    其实,作为正妻的冯氏和裴氏也值得人同情,妻妾之争,往往是一场双输的战役,落败的小青、鱼幼微们被赶出家门,而冯氏、裴氏们并没能因此赢得丈夫的眷顾,还会落下妒妇的坏名声。站在她们的立场,丈夫只有一个,家庭也只有一个,自己是大红花轿抬进来的,放弃自己的权益,怎能心甘情愿?此外,只要允许纳妾,没有了鱼幼微,裴氏还会与李幼微、王幼微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没有了小青,冯氏也必须面对小红、小兰。

    虽然离开李府之时,鱼幼微便知道前路艰辛,但她仍然抱着自己的残梦不放。除了对李郎的残梦,她又剩得下什么呢?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愁绪似那千枝万枝的枫叶,极繁极重。放目而去,只见江桥掩映于枫林之中;落日余晖中,不见那人乘船归来。恨只恨,自己没有那风一样的双翼,不能化风飞去,不能追寻他的踪迹。那思念之情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几度雁来雁去,竟是没有他的尺寸信来。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空床难独守,更累长夜沉沉如水,除非好梦留人睡。梦中,他依稀仍是初来迎娶时模样,红装新冠,携手同车归。长风吹来梦破,枕上残泪犹在,窗外月华霜重,人与枫叶俱瘦。

    几回险化望夫石,终于知道了他的音讯,却是从他人口中探知到的,她的李郎早已携裴氏转赴扬州任官。一刹那,她的心已老去。

    五个月的相思,三个月的爱恋呵,只化作了粉红诗笺的点点清泪。她的咏絮才、她的如花美貌都抵不了出身望族的正室裴氏一跺脚。原来,爱如烟波、如暮霭、如冰纨霞绮、如凝冷露珠,看着眩目却什么也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