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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月西厢下,问君愁若何(1)
    ——元稹的多情与薄情

    [人物小传]元稹(779~831年)字微之,宫中呼为元才子,河南洛阳人。8岁丧父,家道贫寒,随母寄人篱下。其母郑氏贤而能文,亲授书法。他自幼聪颖灵悟,点到即通,加之发奋学习,刻苦自励,所以9岁能文,15岁明经及第(比进士科低一段年龄与档次。明经考试为经义,进士考试为诗赋),补校书郎。宪宗元和元年(806年)举制科,对策第一,拜左拾遗,为谏官,从此步入仕途。元稹尤长于诗,与白居易齐名。他是中唐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之一,又是唐传奇名家。后人多以诗文家称之。

    正如顾随先生说的那样,世上最难写的是情书,情太深定不会写好,写好了定不会情深。能写深情款款情诗的元稹同样能写深『青款款的决绝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初知元稹是那首最有名的《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世间哪里还有比“曾经沧海难为水”更能表达“永恒”之意呢?原以为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定是情深意重之人。

    然而,人不一定如其文,元稹的千方表白、万般悔恨仅仅落实在纸上笔端,生活中的他却是一个极多情却又极薄情的人。在爱时,他对她或许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这真心来得快也去得快,就如那段正淳一样。《天龙八部》中,段王爷风流多情,从康敏、秦红棉、阮星竹、王夫人到甘宝宝、刀白凤,他用自己一时的真情带给她们一生的伤痛。

    元稹也是如此。从崔莺莺到韦丛,乃至薛涛,爱的时候,他柔情似水,海誓山盟;离别的时候,他却也是真心地无情无义。

    要不是心事太多,元稹的原配韦丛何以在26岁,正是花儿开得最艳的时候去世?想来,婚后的生活除了物质的清苦,更多的应该是精神的压抑。丈夫汲汲于仕途,对新婚的妻子没有过多理会,甚至将自己仕途的不如意也发泄于妻子身上。妻子从小读着女经长大,除了隐忍还是隐忍。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要求:男人的对象是家庭外的大社会,而女人,则要真诚地对丈夫投其所好,完全不必有自我。终年身心的疲惫拖垮了一直营养不良的躯体,妻子于是卧床不起。通过元稹的悼亡诗,我们可以大致了解韦丛短暂而悲苦的一生。

    悼亡诗之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韦丛本是名门干金,自小食珍馐穿绫罗,身边婢仆成群,却甘愿与他共患难,过着日愁柴火夜愁油盐的贫贱生活。平常家里只能用野菜充饥,她却吃得很香甜;没有柴烧,她便捡来老槐树的枯叶作薪炊。“泥他沽酒拔金钗”,丈夫的朋友来了,没有酒,她便拔去金钗来换……这该是个怎样善解人意、体贴宽厚的女子?从来男人以让妻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为荣,这一点他一直心存愧疚。他日夜努力,争取功名,以报答妻子的一片深情。终于有一天,他如愿以偿得以一展抱负,俸钱过10万,有能力为妻子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了,但是妻子却已操劳过度,终于一病不起。他的10万俸禄却只能为妻子“营奠复营斋”。悔愧从此永远居住在他的那颗抱憾的心里。

    这是一个人间最常见的悲剧:愿望与现实总是在时空里错位。

    悼亡诗之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人已逝,物犹在,睹物使人悲。为了尘封记忆,他将妻子穿过的衣裳尽数施于他人,将妻子做过的针线活原封不动存放,不再打开。但是记忆仍然不肯离去,便是见到妻子从前的婢仆,也会勾起无限的哀思,不由得对婢仆也平添了哀怜。甚至夜晚睡觉梦中,更是飞越冥界,寻妻送钱财!遍尝生活艰辛的妻子去世了,生活于富贵之中的丈夫只有一片痴梦来寻报。

    夫妻死别固然难免,但是共过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恩爱夫妻,此情此意更为悲凄。只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说透多少人间悲欢离合事。

    悼亡诗之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窗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死者已矣,悼亡词写得再好又有何益?比如晋时潘岳,为亡妻写了那么多的悼亡诗,也只是徒为后人添烦恼。我知道我的悼亡诗也一样只是白费了纸墨而已,妻子又哪里会知晓?生未能同寝百年,只想死同穴;但愿我们能续来生缘。李商隐说:“人言夫妇亲,义合如~身。”其实,夫妇之合合的又岂仅是肉体?

    这三首诗,第一首生时,第二首亡后,第三首自悲,丈夫的伤悼之情,切切哀思,千回百转,绵绵无尽,读来让人暗自神伤。就像人们表述意欲报答父母之恩的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谢公最小偏怜女”,元稹在写的时候应该是有一点点得意在里面的吧:这样好的女子嫁与我元稹,虽然生活清苦却心甘情愿,我真是比其他男人更幸运呀。而那旬“今日俸钱过十万”,怎么读怎么像在炫耀:金藏沙中自会被海水冲出来,我本非池中物,如今果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