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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2)
    “我想,到匈奴我就能够保护你了,我们匈奴也是好地方,牛羊遍地,骆驼成群,夏天的草原是一片碧琉璃,冬天的草原是一片白银世界,你到了那边,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话剧中,“左贤王”见到走投无路的蔡文姬时,这样深情款款地说。这,或许正是在匈奴屈辱地生活了12年的蔡文姬梦中的情景吧。

    存亡永乖隔.岂复有还时

    曹操统一北方之后,突然想起了昔日的好友蔡邕,汉末那个倒霉的大儒。关于蔡邕之死,《三国演义》第九回“除凶暴吕布助司徒”写得很生动:

    正饮宴间,忽人报曰:“董卓暴尸于市,忽有一入伏其尸而大哭。”允怒曰:“董卓伏诛,士民莫不称贺,此何人独敢哭耶!”遂唤武士:“与吾擒来!”须臾擒至。众官见之,无不惊骇,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日:“董卓逆贼,今日伏诛,国之大幸。汝亦汉臣,乃不为国庆,反为贼哭,何也?”邕伏罪日:“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国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自知罪大,愿公见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续成汉史,以赎其辜,邕之幸也。”众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当下王允不听……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一时士大夫闻者,尽为流涕……

    接着自然地想起了其独女蔡文姬的下落。印象中,这位蔡家小姐运气实在不好。16岁刚做新嫁娘,17岁就因新寡而居于母家;接着可以依靠的父亲惨死狱中,母亲忧闷辞世——一个名动京城的才女转眼成了无夫无父的孤女。不仅如此,23岁时,她又被匈奴人抢走。曹操听说,不禁为故人之女扼腕叹息。12年前,曹操纵然有心相救,也无力回天。如今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基本统一北方,又刚和匈奴达成和平协议,顾念到蔡邕仅此一女,而且此文又才情了得,便派人去赎。

    根据其子曹丕的叙述:“家公与蔡伯喈(蔡邕字伯喈)有管鲍之好,乃命使者周近持玄玉璧于匈奴,赎其女还……”当然,也有人认为曹操去赎蔡文姬,完全只是为了打造其文化大国的需要,是为了给天下文化人一个爱才的好形象。我们且不论事件的深层原因,总之,208年,曹操派了使者周近来南匈奴商讨赎回蔡文姬事宜。

    汉派来使者以白璧一双黄金干两来赎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把蔡文姬砸懵了,“还有人惦记着我——一个在胡地生活12载的孤女!”初来胡地,蔡文姬日日夜夜都渴望有人来救她,能带她重回故里。她敏感的神经不习惯胡地的气候,“胡风浩浩”、“冰霜凛凛”、“原野萧条”、“流水呜咽”。她精致的肠胃对胡地的饮食习惯也是不能适应:“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以肉奶为食物,腥膻难闻,叫人无法下咽。胡地的衣皮穿毛也让她自小穿惯绫罗绸缎的身躯战战兢兢。

    物质上的不适应带来的仅仅是肉体的反应,而精神上的孤独与屈辱,对蔡文姬这样高贵灵魂的打击则更为致命:作为汉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虏;作为女人,她被迫受着胡人的驱使。双重的精神伤害压得她步履踉跄。

    深闺大院里的千金小姐转眼成了草筏棚帐中的女奴。她的诗才在不识汉字的胡人那里百无一用,粗糙的胡人也根本欣赏不了她细致高深的琴艺。他们的娱乐只是擂鼓吹号角,当然还有胡笳——这是蔡文姬唯一能主动接受的胡地习俗。胡笳音色悲凉声音凄厉,就好像是上天专为她这苦难的一生而设的乐器。吹着胡笳寄语茫茫天涯,何处威猛义士,救我回归故里:

    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胡笳十八拍》

    生活是一种惯性。当你日复一日地处于某种状态的时候,你就会习惯这种生活,无论你曾经多么抵触过它。辽阔的草原黄了又绿,蔡文姬的希望只是越来越远。渐渐地,她习惯了胡地的风与沙,习惯了食肉喝奶,习惯了衣毛穿皮,习惯了低头,习惯了被人呵斥,习惯了突如其来的鞭子或者别的什么……她学会了胡语,还生了两个儿子——阿迪拐和阿眉拐……她把灵魂催眠了,凭了动物的本能驱使肉体。

    大概是受了话剧《蔡文姬》的影响,又或者是基于我们对好人有好报的一种自然感情,很多人以为蔡文姬在匈奴嫁给了左贤王,深受着左贤王的宠爱,并且为左贤王生下了两个儿子。这显然有悖实情。《后汉书》记载:“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更接近事实的推断是,蔡文姬在胡地,身分是左贤王的一名女奴,更好的状况也只可能是一名普通侍妾。和亲公主刘细君老而思归,汉武帝都不允。试想,若是正妻,曹操怎使之归汉,又怎会有“赎”人之举?

    在历史的大车轮下,个八卑微如草芥。命运之神又一次戏弄蔡文姬。当她完全不存希望的时候,她的希望却毫无征兆地实现了。汉使第一次从梦中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灵魂“咚”的一声跳出了沉重的躯壳,在九重天的云彩上轻盈地跳了三百六十个舞步,唱了三干六百回“归故乡兮心悦然……”

    “阿母要去哪里?我听人说阿母不要我们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吗,阿母为什么不要我们?”蔡文姬踩着云朵般地飘回帐篷,小儿子阿眉拐立刻上前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急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