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好像并没有那么漫长。
赵韫不停地吻着傅闻钦, 他总觉得这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夜了,莫名地想要放纵。
半夜的时候,他忽然拉起袖子, 给傅闻钦看他臂上的朱痣。
“陛下没有碰过我。”他忽然想向傅闻钦证明自己有多干净。
傅闻钦握住他雪白的腕子, 啄吻了一下男人软薄的唇。
“我知道。”她起身,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赵韫往外走。
“外面有人的”赵韫有些怕, 拼命地把脸往傅闻钦怀里埋。
“她们不会发现的。”傅闻钦亲了亲他, “我送你去披香殿睡觉。”
傅闻钦的动作很快,抱着赵韫行走在宫中,快到卯时了,每到此时, 福宁殿附近都不会有人来。
因为布防是傅闻钦安排的。
罄竹一夜没睡,守在殿内,看清入殿的人, 大张着嘴, 吃惊地看着被傅闻钦抱在怀里的赵韫。
“主子”
“我没事。”赵韫心安理得地挂在傅闻钦身上。
“炭火快用完了罢, 等天亮了我再送些来。”傅闻钦说着, 将赵韫放进柔软温暖的床上,替他拉好被子。
赵韫不肯闭眼,盈盈的目光看着她,修长的手拽在傅闻钦的衣摆上。
“不要去早朝了, 好不好”他在堂而皇之地撒娇, 声音温柔又悦耳。
“好。”傅闻钦没有理由不答应。
她靠着赵韫坐了下来, 让赵韫枕在她腿上。
“什么也别想,睡罢。”傅闻钦抚摸着他,“我一直都在看着的,即便今夜的药, 你没给她喂下去,你也不会出事。”
“我都脱成那样了,你都不进来管我的。”赵韫抿了抿唇,似乎生起了气。
“当然会管你。”傅闻钦眨了眨眼,“是你过于聪明了,让她将茶水喝了下去。”
赵韫又“哼”了一声,不带着什么情绪。
“以后我能来见你了吗”傅闻钦问他。
赵韫没有出声。
傅闻钦心里一沉,“你不会跳楼罢”
赵韫笑了起来。
“今日,我已经把这条命给她了。”赵韫在说舒眷芳,“是她拉着我去挡箭的,以后我要自己活。”
他虽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怕。
有时候他很厌恶自己,为什么总要活在这种看人眼色的日子里。
一直顺着舒眷芳的意思,他还是会死。
若他昨儿个死了呢他的父亲不还是可怜一个人。
而赵家只会又送一个儿子进来,他的死不会激起任何波澜。
那他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将军。”赵韫抿唇,“我会帮你的。”
“什么”傅闻钦问。
“我会帮你夺权,帮你达成心愿。”赵韫握紧手,“只要你好好爱我。”
“我的心愿就是你。”傅闻钦脱口而出。
她的神色严肃又正经,对赵韫说道“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你,我连存在在这里,都是为了你。”
赵韫放轻了呼吸。
“你不要涉险,每天都待在披香殿,好好吃饭睡觉,就已经足够了。”傅闻钦捉住赵韫的手背亲了一下,“什么都不必管,我已经做了很多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你在骗我。”赵韫下意识反驳她。
但他心里已经信了。
“我没有骗你。”傅闻钦垂目看着男人亮莹莹的眸子,“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
“傅闻钦。”赵韫怔怔看着她,“我信你一回,我要信你了。”
“你要好好地信我。”傅闻钦摸了摸他的小脸,“不亏的。”
赵韫笑了起来。
哄睡赵韫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睡得不太安分,时不时皱着眉。
傅闻钦递给白梅一个金属制的圆筒。
“这是信号弹。”她解释,“扳下这里,就会放出红色的烟花,如若遇到什么事,就用它,我会很快赶来。”
“好。”白梅应下。
等人走了,罄竹摸着脑袋,呆呆望着白梅问“主子和那位难道和好了吗”
“似乎确实如此。”白梅道。
罄竹觉得有些怪“这不就是偷情吗陛下那儿怎么办”
“管她呢。”白梅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他守了一整晚的夜,也困倦了。
昨日的刺客仿佛石沉大海,追去的那一批羽林卫没有一个追上。
舒眷芳本就心情差到了极点,沉声道“朕是不是太过仁慈了,总让你们这群废物如此心安理得”
刘琦惨白着脸不敢说话。
一道圣旨落下,又是四十多人的人头落地。
“哎呀,我来给你们送饭。”杜明生依旧是羽林卫打扮,他面上的刀疤痕迹浅了很多,心情也更好了。
地牢幽深,一句话下去连个回音都听不到。
这些羽林卫被关在这里整整三日,早就饥肠辘辘了。
“卫将军呢,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杜明生勾唇,“那道圣旨,她终究是没送,但陛下很快就会知道的,再派一道圣旨去各州郡,也不是难事,你们说呢”
牢里那三十来人怔怔看着杜明生。
看着他面色红润,衣衫整洁,和她们这些阶下囚俨然两幅面孔。
“啊,忘了告诉你们。”杜明生将她们的饭推了进去,“卫将军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今日陛下又下旨要杀四十个羽林卫,你们觉得,她们和你等,谁更识时务呢”
“我愿归顺卫将军我愿意”一个羽林卫早已蓬头垢面,双手紧紧抓着铁栅栏呐喊,生怕杜明生走了。
她话一说完,继而连三又有人喊着要归顺。
杜明生缓缓一笑,“好呀,那晚上,我让卫将军过来一趟,你等可要好好表表忠心。”
那三十多人死死扒在栅栏上看,看见一丝光从顶上透进来,那个人离开,这座地牢又归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沉寂。
“喂,刘蓉,你真的要跟着卫将军吗”
“你没听她说陛下今日又杀人了,要是被人知道我们还没死,你觉得会如何”
“再等等罢万一刘将军她”
“刘琦会救你笑死,别做梦了”
“你们觉得卫将军她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不对啊,她毫无背景,又无出处,要是真想反,图什么呢大殿下和二殿下对皇位虎视眈眈,难道她还能自立为新主吗”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死,我才二十五岁,还没娶亲呢。”
“就怕跟了她,还是要死。”
“我不管皇帝薄情寡义,我宁肯过几日再死,也不想现在就死,还要连累家人”
提及家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将军,都按您吩咐的做了。”杜明生笑着,他今年快三十岁,模样其实不错,就是脸上那道疤太过骇人。
隔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傅闻钦摩挲着他脸上的疤痕,又丢给他一瓶药。
“这个效果会更好些。”傅闻钦笑,“等你脸上的伤好了,漂漂亮亮地去见她,如何”
杜明生兴奋地笑起来,“妙极。”
“晚上,我不会过去了,具体怎么说,你是聪明人。”
“是。”杜明生扬唇退下。
刚被赐死的四十个羽林卫,傅闻钦并没有留保。
原因很简单,这次的刺杀不关她的事,舒眷芳要杀人,怎么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她又不是菩萨,来此普度众生。
不过行刑的时候,她去看了一眼。几十颗血红色的头颅,滚落一地。
再这样下去,傅闻钦都在想恐怕等不到她掌权,这些羽林卫要先反了。
自打从漠北回来,傅闻钦一直都在利用碎片时间做东西,大部分东西都被存放在她的幻界空间里,可以随时拿出来做。
这东西就像是3d游戏中人物的背包,可以不断扩充,但并不是无限量的。
比如现在,傅闻钦的空间容量差不多要满了,今天须得去处理。
她先是去了炭火店,交付了五百个纤维编织袋,剖去成本价每个一文钱,这单生意净赚一两。
傅闻钦拿着那一两银子,神情莫名,随手赏给了路边的乞丐。
事后,又购置了两批新的炭火,老板算她便宜些,这次只花了十八两。
新的银丝炭,须得先给她那岳父送去。
那口漆黑的棺材还摆在院中,傅闻钦翻墙进去,敲了敲门。
是小青来开的门。
他对着傅闻钦眯眼一笑,将人往屋里请,喊道“主子卫将军来啦”
王雪茗连忙放下手上的书,下了床。
“炭。”傅闻钦指了指外面那个白色袋子道。
“好。”王雪茗点点头,“多谢。”
“这几日他们有在按时送饭罢”傅闻钦道。
王雪茗点头,“是的,味道很不错,劳将军费心了。”
王雪茗眼巴巴地看着她,祈求这个人能跟他讲讲阿水的情况。
“是这样的。”傅闻钦眉心一皱,“之前其实一直是我装作陛下,骗赵韫和我在一起的。”
“你”王雪茗暴怒,一下子站起,“我就知道我的阿水不会乱来你竟然敢这样对他”
“听我说完。”傅闻钦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怒火。
“”王雪茗紧抿着唇。
“后来被发现了,他好久好久好久没跟我说话。”傅闻钦叹了一声,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们又和好了,你儿子真的很不错。”
“”王雪茗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他大约还惦记着你生病的事,你写封信向他报个平安,晚上我回宫带给他。”
王雪茗狐疑道“阿水他不知道我病好了吗”
“自然不知。”
“你不是说,是阿水让你给我治病的吗”王雪茗神情古怪。
是吗
傅闻钦深想了一阵,发现她居然真的说过这话。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
“那是骗你的,他不知道,你快写信。”傅闻钦催促。
王雪茗淡哼了一声,颇为鄙夷地提笔书写。
傅闻钦一向没有看人信件的习惯。她收好王雪茗递来的书信,原模愿样放进怀里。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好好活着。”傅闻钦颇为关切地看了王雪茗一眼,再次飞速翻墙而去。
纤维编织袋只占了一小部分的空间。
大部分是成堆的金属义肢。
傅闻钦骑马出了京城,赶往距京七里外的军营。
过了这么久,很多伤员虽伤势大好,但被砍去手脚的人行动十分不便,而且这些人基本上也就此告别军旅生涯了。
傅闻钦到了以后,让姚春如让士兵按照她自己写的那个名册在帐篷外排好队,念一个名字进一个人。
军师陈屑和傅闻钦一起留在帐篷里,心想着给将军打打下手。
但傅闻钦的行动十分利落,陈屑试图帮了几次,反倒是她自己碍手碍脚的。
这些义肢都是按照每个人不同的身高量身定制的,基本不会有什么出入。
一个失去双腿的士兵坐在椅子上,惊奇地看着那冰凉的假腿被安装固定在她身上,不由问道“将军,装了这个,我真的能走路了吗”
傅闻钦道“需多加练习,等习惯好了,走路与常人基本无异,状况再好些,还能小跑。不过练习要适度,过度练习会让你双腿不适,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士兵不再说话,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闻钦。
相比起腿,失去胳膊的士兵情况更好些,她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可以继续留在军营生活。
这次受重伤的人不少,但缺胳膊少腿的加起来统共也就百来人。
一堆金属器具被清扫一空,傅闻钦看着她重新空荡起来的空间,顿觉眼前清净不少。
“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傅闻钦准备告辞。
陈屑在一旁站着,眨了下眼睛,问道“将军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银钱罢”
此话一出,不少刚受了恩惠的士兵都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傅闻钦。
傅闻钦很快明白了陈屑的用意,淡声道“的确价值不菲,朝中对诸位将士的抚恤金一直一拖再拖,你们是为我打仗变成如此的,我自然不会向你们收取费用。”
话虽如此,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她们究竟是为谁打的仗,而最后那个人又究竟待她们如何。
那个失去双腿的士兵终于能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着,惊喜道“我真的能走了我真的能走了”
她转过脸来,深深看着傅闻钦,道“将军,从今以后,我刘如海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在场数人,也颇为感同身受。
傅闻钦又跟她们讲了一下明月饭庄的事,询问谁人愿意配合,可登记名册。
“这不就是一连休沐十日,还管吃管住吗”
“我听说,明月饭庄的伙食很好的。只有达官贵人才去吃。”
立刻有人举手报名。
“去可以。”傅闻钦抬眸,“话先说好,明月饭庄都是些孤弱男流,谁要是敢毛手毛脚,我亲自砍断她的手。”
“将军放心,我等是正规军,又不是什么流氓土匪。”陈屑笑了笑,也颇为严厉地横了她们一眼。
“将军。我们这支军队,一直没什么名字,不如您为我们命名,以后我们就是您的军队了。”
陈屑是个玲珑心思的人,仿佛能看穿傅闻钦的心思一般。
傅闻钦很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共事,但她对起名素来无力,就直接沿用了之前赵韫的儿子所用的命名。
“就叫夺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