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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旁听
    在陪梁秋唐看戏之后的几天, 梁苏独自窝在和平饭店里,或者凭于鹤立留下的借书证去首都图书馆领些资料。

    那日在茶馆中,梁秋唐不但告诉她有商业合同可以看,最后还提到, 她父亲在国民党撤出北平前把自己所有的收藏都运到了香港, 后来拜托给一位老友, 几经辗转到了梁秋唐手中。

    或许当年他希望以此获得老丈人的认可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上天没有给他正式与梁秋唐会见的机会,那一整箱价值连城的古董也只能孤零零的躺在梁秋唐多伦多的别墅里,一转眼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苏苏,等你去了加拿大, 这些东西我会亲自交到你手上。”梁秋唐揉了揉浑浊的眼睛,“无论我怎么看待他和你妈的事,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你舅舅和我都不会染指分毫。加拿大是一个绝对现代化的社会, 比北京的发展要往前几十年。如果你想换专业也没问题,该你母亲得的股份我都替你存着呢。”

    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 加上这年头许多青年梦寐以求的出国机会, 骤然扑在梁苏面前,让她一下子拿不定主意。去加拿大读法律这件事来的突然,她需要更多时间用来思考。而且梁苏自己也明白, 一旦跟着梁氏家族踏离了国土,日后再回来就困难了。

    好在梁苏并没有困惑太久,她把自己一头扎入首都图书馆的烟海典籍里,替路教授摘录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而夜晚回到宾馆,她还得抽出时间阅读梁秋唐交给她的合同。这是一份外商投资合同, 具体条款是由商务部下属部门拟定的。梁苏看了下,国家在税收、贷款、市场等各个方面都给外国商人极其优惠的待遇,而且破天荒的,很多交易可以由美元结算,英文和中文条款均可以作为合同的作准文本。看得出来,这年头国内迫切需要增加外汇储备,也希望能引入外资促成交易,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在从未来穿越回的梁苏看来,梁秋唐的担心实属多余。这些利好政策已经让梁青跃跃欲试,准备回大陆投资大干一场。只是老爷子执拗而古板,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不过梁苏不打算管梁家这摊子事,她有心理准备,就算梁秋唐把属于她母亲的股份交还给她,也只打算做一个拿分红的甩手掌柜。每个大的家族桌子底下都会有许多不可说的内容,她可不想踩这趟浑水。

    在图书馆整理摘录了需要的案例,回到宾馆她联系于鹤立,问对方什么时候过来拿资料。于鹤立嘿嘿一笑,说等去最高院的时候顺便给他即可。梁苏本想问问他关于去加拿大受教育的建议,结果电话那头似乎很嘈杂,于鹤立的语言也一反常态的简洁起来。梁苏想起之前于鹤立偶尔提到人多口杂的大家庭,只得作罢。

    去最高院旁听那日,于鹤立开着辆半旧的夏利车,在盛夏灼热的空气中稳稳停在了和平饭店大厅前。梁苏化了淡妆,穿着白底红花连衣裙和一双黑色的坡跟皮鞋,看上去淡雅而清纯。

    等梁苏款款上车,于鹤立抱着方向盘狠狠的嗅了嗅身旁的脂粉香气,边踩油门边调笑“真不习惯这个样子的你。”

    “我自己开始也不习惯。”梁苏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欣赏着后退的街景,“这么过久了也慢慢被同化,或许和我中学同学骂的那样,我本来就是个资产阶级的娇小姐。”

    “半个月前你还说自己是苦力,这么快就脱离人民群众了”于鹤立摇下车窗,轻快地吹了几下口哨,“我猜你最近一定遇到了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所以才是这副随波逐流的模样。”

    “他们,想让我去加拿大。”梁苏闭着眼睛,轻描淡写的接了句嘴。

    这时正好路过个红绿灯,面前飞快的闪过辆摩托车,于鹤立一脚油门狠踩,把梁苏吓了一大跳。他面如沉水,一对漆黑的桃花眼中满是不甘,这些天想尽办法才获得回重庆实习的机会,不过是想多陪梁苏一年。结果梁苏毫无征兆甩来个轻飘飘的消息,可能去加拿大留学,把他的计划砸了个分崩离析。

    “稍安勿躁,事情还没定。”梁苏瞟了一眼身旁的急躁少年,心底泛着甜蜜,“我还没给外公答复,你好好开车,不然还没到最高院咱们就得报销在路上。”

    梁苏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于鹤立,“怎么说我都想把国内的大学四年读完,不过不知道加拿大认不认。目前这样子我赤手空拳过去,只怕会被视为累赘。血缘再近的亲属,如果不能彼此交换资源,靠着一点点隔靴搔痒的感情来维系,迟早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于鹤立心情稍微舒缓了些,“既然你已经决定在国内读完大学,为什么又说前途还没定”

    “我想拿到律师资格,最好再积攒几年工作经验。”梁苏吐字清晰的说,“虽然他们一再强调加拿大的繁华现代,但我总觉得未来的中国不会比他们差。我们会拥有最繁华的城市,最先进的科技,和发达的经济产业,不会比任何西方列强差。”

    梁苏说这些话是有底气的,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亲眼见过三十年后的中国是何等的发达现代。但在于鹤立看来,此时的梁苏难得有一点少年气,憧憬缤纷,傲骨决绝,像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一般对未来有着无限期盼。

    于鹤立双手握着方向盘,把车稳稳当当停在最高院门前,压住心底的悸动,幽幽吐出三个字“我陪你。”

    梁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和介绍信,二人没费太多功夫就顺利进入法院内部。他们要旁听的是一场这个年代稍有的经济纠纷,数额相对巨大,但案情并不复杂,可以简单归类为货款纠纷。

    这年头律师制度还没完善,原告方代理人是一个大型宾馆的经理,起诉某国企长年累月欠缴的招待费等各式费用。说白了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公款吃喝。整个过程延续了五六年,本来每笔款子数额并不大,但次数频繁,积年累月加起来便有几十万之多。被告方也没请律师,由该国企财务负责人亲自出庭。

    梁苏和于鹤立并排坐在旁听席上,看着穿着军绿制服的法官的严肃的坐在台上,头悬国徽手持法槌,满脸庄严肃穆。可能是由于国企级别颇高,一审就是由省高院管辖。被驳回之后原告不服,于是一来二去就上诉到了最高院。

    “依我的经验,多半是高院法官不敢得罪被告,所以才把烫手山芋扔到了这里。”于鹤立偏过头,低声对梁苏耳语道。

    梁苏轻微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至于,毕竟判决还是要讲证据。你注意到没有,原告方交的证据十分混乱。本来二审是可能书面审理的,正因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才导致法官必须开庭查明事实。”

    这时候台上正在进行证据交换。审判长的面容更加严肃,而身旁的两名陪审员则神色木然。被告方的财务经理对着原告方提交的证据连连摇头,对审判长无数次提出自己的质疑。

    “原告方如果想翻盘,除了这些签字原件,还需要提交具体的对账单和账目明细。必要时甚至需要证人证言。”梁苏凑到于鹤立耳边,“我知道为什么路教授叫我过来了。其实这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警醒我证据准备的重要性。”

    “如果路教授在场,应当有能力扭转乾坤。”于鹤立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惋惜,“可惜原告法律意识淡薄,把自己弄到这般被动的田地。”

    梁苏低下头,掩嘴偷笑“你一个政治系的学生搞得这么清楚,干脆打申请转专业得了。”

    于鹤立心里微微发热,腹诽有美人当初极力动员自己学些法律知识,防止在经商的过程中掉到沟里去。如今他洗心革面来旁听庭审,那美人却毫不留情挖苦起他来。

    梁苏津津有味的听着原被告双方你来我去的唇枪舌剑,悄悄记录下发言的破绽和出彩之处。她决定回去之后些一篇关于商事纠纷诉讼的论文,以案件实务为立足点,表达出对证据准备和诉讼策略选择的见解。

    这个案件当庭没有宣判,但显然被告还是占了上风。原告代理人似乎察觉到败局已定,在中场休庭时突然走向梁苏,向前微微躬身,两三句自我介绍后便说明来意。

    “你是说,类似的案件还有很多,希望能听听我的意见”望着年龄几乎是自己一倍的宾馆经理,梁苏面露难色的问。

    ”我总觉得,你们应该是懂得法律的。”中年经理脸上露出虚浮的笑容,“说实话,这种案子我们单位还有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都快把我们拖垮了。这次试水自己起诉的效果并不佳,所以我希望跟其他公司的诉讼上能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