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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压力测试
    在梁苏和于鹤立的精心照料下,路恩平教授没过几日就恢复了康健。他食量大嗓门也大,开口说话连楼道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住院医师说人已经没有大碍,建议回家休养,被路教授一口否决。

    “医院里有医生护士时不时过来查房发药,人气旺盛看着就喜庆。”路恩平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床位,“没准过两天再给我送个伴儿来,那就更热闹了。回家只有你们两个偶尔过来瞄一眼,多数时间还是我一个人冷冷轻轻对着四堵墙,没劲儿透了。”

    “我估计这病房是专门安排给您休养的,不会住进别的人来。”于鹤立坐在对床上,剥着一只红通通的川橘,“要不就送个休克病人来,让您从早到晚聊个不停,没准还会醒过来。”

    梁苏低头偷笑,把剥好的橘肉递给高谈阔论的路恩平。“丫头,你说个公道话,回专家楼就咱们三一块儿过年,是不是特别萧条”

    看着老爷子期待的眼神,梁苏实在不忍心拒绝。但就这么点头的话也实在违背了她的本心,毕竟每天和于鹤立呆在路恩平的病房里,感觉就像跟几十只鹅关在了一块,吵得她头都快炸了。于鹤立倒是如鱼得水,上天入地无所不谈,经常聊的路老爷子眉开眼笑,说还是林主任运气好,有他这个忘年的小老弟当助理。

    “唉,实话告诉您老,无论如何这个年都注定会过得冷清。”于鹤立慢条斯理的用卫生纸擦拭手上残存的橘汁,“过几天我就回北京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回来。”

    梁苏想到在林主任阳台上看到的古怪零件,没有吱声。倒是路教授不可思议的抓挠着花白的头发“你不是没买火车票吗再说现在离除夕只有五六天,你就算明后天上火车也赶不回北京啊。上次周副校长去北京开会,火车可足足走了一个星期”

    于鹤立轻描淡写的站起身,整理着路恩平弄皱的床单,“我去机场坐飞机,不到半天就到了。先提前给拜个早年,等返校再拎着特产去专家楼登门谢罪。”

    “唉,本来还打算除夕夜跟你好好喝两盅,我那里有从贵州高院同学那儿顺来的正宗茅台”路恩平夸张的扼腕叹息道,“梁丫头又总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个年可不好过咯”

    “她可不是闷葫芦,人家嘴皮子厉害着呢”于鹤立无视着梁苏警告的目光,嬉笑着从夹克内袋里掏出柄钥匙扔在她面前,“苏主任阳台右边的柜子里有些风干的熏鱼和腊肉,到时候用水泡了,加点蔬菜炖熟,好好跟老爷子过个丰收年”

    说道丰收二字,正躺在病床上为于鹤立的离去而案子神伤的路恩平瞬间来了精神,“小梁,咱们可不能闲着,上学期法律出版社委托我编本关于法律实务工作的指南,我初稿已经拟的差不多了,你给我打下手,在过年期间就争取把内容定下来。什么叫丰收年有熏鱼腊肉还不够,口袋鼓了才是真的丰收”

    看着路恩平神气活现的样子,梁苏忍住笑,柔声劝道,“可您还病着呢”

    “明天就出院,”路恩平斩钉截铁地说,“毛主席早就说过,轻伤不下火线”

    于鹤立和梁苏好说歹说,才说动路恩平将出院时间定在三天之后,也就是于鹤立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当然,这一切的代价就是他俩得帮路恩平去图书馆找些书。

    本来二人觉得这件事易如反掌,没想到在看到书单的那一刻彻底呆若木鸡。书单上列着的书名不但有中文书,还有几本英文和法文书籍,甚至部分书名旁边还标上了具体版本。梁苏抓着书单,愁眉苦脸的问于鹤立“你确定图书馆里有这些东西”

    于鹤立皱着眉头回忆了下,“应该有的,我听说地下室在建校之初是作为外文书籍阅览室设计的,准确的说是俄文书籍,但其中也夹带着不少其他外文书籍,估计是从过去国民政府的书库里搬来的。可惜咱们后来和苏联人闹翻了,援建专家也全部撤走,地下室就彻底变成了库房。估计那些外文书应该还在原处,应该没人会动它们。”

    二人简单的分工了下,梁苏化身搬运工在冰天雪地里穿行,分批把路教授的常规生活用品肩挑手扛的往专家楼运,于鹤立则化身考古队员,去图书馆底层地下室搜寻路教授书单上列明的书籍。他俩的努力立竿见影的有了成效梁苏过了两辈子以来最忙碌的一个春节,连除夕夜都在校对誊抄手稿中度过。不过路教授那天兴致颇高,亲自用腊肉炖了笋干作为年夜饭,又蒸了一整只腌腊的肥鹅,还给梁苏发了二十块人民币的压岁钱,这个年代可算是一笔巨款。

    梁苏手握北冰洋汽水,撕扯着肥美干香的鹅腿,似乎觉得这个在奋斗中的新年也没那么难捱。大年初一有留校的学生慕名结伴而来登门给路教授拜年,梁苏不愿贸然见陌生人,便推说要去林主任那儿拿作料,一溜烟跑出了路教授家。

    再次踏足林主任家,梁苏心中有些慌乱。自从那次发现了书房里的秘密,她一直刻意和于鹤立保持着距离,却也不敢询问实情甚至直接告发。林主任的公寓许久不曾有人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梁苏走到窗前,看着四周浓重的冬雾湮没了整座校园,禁不住悠长的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却不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模样。”爽朗的男声自远而近,梁苏回头,见路恩平由远而近自客厅穿过书房走过来,脚上赫然是双带着洞的棉袜,连拖鞋也顾不上换。“怎么失魂落魄的,大门也没锁,难不成学晏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梁苏已经习惯路教授平日里周伯通般的老顽童状态。“没有,只是最近伏案多了,有些腰酸背痛。对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不去跟师兄他们喝茶”

    “哎呀,刚接到鹤立的拜年电话,你那几个没出息的师兄,听电话响就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来,立马起身告辞。鹤立在电话中还特地问了你的情况,我这不就来了。”

    话音未落,林主任书房里就想起了铃铃的电话声,路恩平忙示意梁苏去接。

    果不其然,梁苏刚把冰冷的铜质听筒贴上耳朵,里面就传来于鹤立磁性而慵懒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嬉笑和声和远处的鞭炮声,“新年快乐祝师妹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hay ne year”

    梁苏想到于鹤立在电话那头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睡眼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两人又说了好多客套话,最后于鹤立说自己要去吃早餐,让路教授和她等着返校时捎带的北京特产,便草草收了线。她意犹未尽挂了电话,转过身准备喊路教授一块儿回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路恩平蹲在角落里那堆金属材料前,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拿着柄放大镜,正细细观察着泛着冷光的电子设备。他目光冷峻,眉宇深锁,紧抿着的嘴角陪着刀刻般的轮廓,带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梁苏整个人仿佛从三春暖阳掉入百尺冰窟,浑身血液都似乎凝固起来,只有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一早就发现了,对不对”路恩平冷不丁转过身,双目炯炯直视梁苏,压迫的她抬不起眼来。

    “嗯。”梁苏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觉得这是什么如果是可疑的设备,为什么不跟我或者学校反映呢”路恩平语速急迫,声音洪亮,仿佛是在法庭上针对伪证的讯问,让假象瞬间无处遁形。

    “不知道,我想于学长品学兼优,不至于做对国家和人民有害的事情。”梁苏觉得胸腔里仿佛压了千钧巨石,稍一开口就喘不过气来。

    “品学兼优,那只是你看到的表象,不是吗”

    眼前的路恩平像一头闻到血腥的狼般穷追不舍,梁苏强迫自己深呼吸几下,尽可能保持平静。“您说设备可疑,这一切只是您个人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说下去”路恩平表情严肃,未置可否。

    “您是法学领域的行家,在著作中也一再强调无罪推定于自由心证的重要性。然而于学长这些东西您并不了解,也不知作用如何,更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受他人蒙蔽,甚至这些东西是林主任一手从外面拿回的也未可知。”梁苏鼓足了勇气,将措辞在腹中草草整理一番便继续侃侃而谈,“要向学校反映,首先得搞清楚这些未知的东西是否属于可疑物品,还要跟于鹤立求证,给他自圆其说的机会。”

    路恩平直起身,眉宇舒展,狠狠的鼓起掌来。“真不愧是我的助理当年在海外,第一堂辩护实务课上,我的导师也是这样对我们进行压力测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