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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良师益友”
    期末考试很快过去,梁苏百感交集的送走了杭丽和周茵茵,在寝室休息了几日,就被同样留校过年的年级长胡泉叫了去。

    “这是路恩平教授的资料,之后你来给他做助理。”胡泉带着几分酸意地说,“路教授对你的期中论文赞不绝口,直呼可造之材。加油吧,别让他对学校失望。”

    梁苏知道胡泉还在为她抢走一等奖学金的事耿耿于怀,倒也不恼,对着面前别扭的大男孩甜甜笑道,“谢谢年级长鼓励,我会好好干的。对了,文书写作课的期中论文怎么会被路教授看到”

    胡泉翻了个白眼,“林教授和陆教授是初中同学,这次路教授决定来政法学院,林教授做了不少的工作。或许是在办公室闲谈的时候看到的,之前路教授就偶尔过来喝茶。”

    “好的,谢谢年级长。”梁苏乖巧的笑了笑,拿起面前厚厚的资料退了出去。路恩平的名字她似乎在哪听到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如果有互联网就好了,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只要在搜索框输入名字,再按个回车键,各种信息就会在网页上显示的清清楚楚。

    此刻的校园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冷风吹到脸上跟刀刮一般。梁苏裹紧了棉袄,加快脚步朝寝室楼走去。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校回家,往日熙熙攘攘的校园如今冷清无比,只有雪地上稀稀落落的脚印昭示着人际存在。

    梁苏回到寝室,拎起开水瓶到楼道中打了开水,又狠下心给做自己泡了一大杯麦乳精。路教授的资料一路上被她揣在怀里,一点儿都没被沾湿。

    路恩平教授出身江浙的富商巨贾之家,早年曾就读于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远渡重洋留学并考取当地律师执照,成为当地声名鹊起的青年律师之一。抗战胜利后受民国政府邀请回国,在老家浙江杭州的高等专科学校任教的同时继续在国内从事律师职业。内战时他放弃去香港任教的机会,毅然选择留在大陆跟随红色政权,最辉煌的时候担任过省政协委员,并且参与多本法学教材编写。再往后,漫天卷地的浩劫来临,路教授被打成兼反动学术权威带头人,送到苦寒的吉林农场劳作。资料上的黑白照片还是路恩平在海外照的,戴圆框眼镜的青年眉清目秀,腼腆的冲镜头微笑着,温和而富有书卷气。

    短短的资料读完,梁苏早已心潮澎湃。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即将服务的对象是法学界堪称泰斗的人物。不过等她一周后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校园深处那栋四层高的专家楼,鼓起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敲响路恩平的宿舍门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门没有锁,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还有浓重刺鼻的酒味。梁苏连续敲了十多分钟门,又喊了好几声“路教授”,门内却无人应答。她心里一沉,想到上辈子读到灵异小说中的都市秘闻,心一横推开门走了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冷风从窗户上残破的玻璃缝隙中灌进来。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瘦小老头四仰八叉卧倒在地板上,左手边边横着个空酒瓶。瓷器的碎片满地都是,其间夹杂着溜圆的花生米。

    梁苏扑倒小老头身边,依稀辨认出他就是传说中国内民商法理论的奠基人路恩平。庆幸的是,路教授虽然意识全无,呼吸还是平稳的,只是浑身烫的厉害。她慌忙站起身,向冷清的楼道里冲去,并把邻居家紧闭的大门拍的震天响。可惜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假多日,专家们大多回家过年,因此并没有人开门回应她。

    梁苏不想放弃,便一层层挨家挨户的拍门呼救。终于,在她将近绝望的时候,三楼最靠里边的那户人家开了门,一个穿着居家棉衣棉裤的魁梧青年走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于鹤立皱着眉头,把垂头丧气坐在楼梯上的梁苏伸手拉起来。

    “路教授出危险了,快,快帮我去把他送到校医院。”刚刚跑遍全楼的梁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于鹤立想了想,进屋捞起件大衣往身上一披,就跟着梁苏冲到了路恩平家。于鹤立躬身把路恩平背起,踏着流星大步就往医务室赶。

    “病人常年抽烟酗酒,又不注意饮食,身体情况已经很虚弱,需要住院治疗。”校医院住院部内,带着大口罩的值班医生冷冰冰的交代着,“另外病人的腹部摸上去还有肿块,保险起见等天气好了,抽时间带他去市人民医院排队拍个x光片。”

    “拍个x光片居然要去人民医院。”梁苏没想到三十年后社区医院都有的普通仪器,这年头居然要去市中心的人民医院,还要排队,忍不住嘟囔道。

    “人民医院也是去年才有的,而且全重庆就这么一台。”于鹤立随手掐了把梁苏的手臂,惊呼道“你胳膊怎么这么细,要不要顺便也检查检查”

    “无聊。”梁苏面无表情的耸耸肩,走到酣睡着的路恩平旁边,替他掖了掖被角。“本来想跟他好好学些法律实务工作,结果现在倒好,成了个专职的小保姆。”

    “资产阶级思想别那么重嘛,任何工作部分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于鹤立做了个夸张的鬼脸,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趁现在老爷子睡着,你好好享受下最后的宁静。等他醒了,高谈阔论话唠起来,保证吵得你头大。”

    “哦”梁苏一下子来了兴趣,“快说给我听听”

    “专家楼的邻居们哪个不知道”于鹤立习惯性的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愈发神气活现起来,“路教授刚来的时候,就爱在口袋里揣上一大把糖果,挨个去敲邻居的门找人聊天。往往没聊几句就和人争辩起来,又演化成拌嘴,其实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太较真,别人不跟他聊天之后,只好养了只能说会道的小八哥。前几天八哥不知道怎么病死了,他伤心过度才这样的。”

    梁苏想起公寓内的混乱景象,轻叹一声“陆教授的家人怎么没有搬过来,他独自一人这样孤零零的住着,看着怪可怜的。”

    “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于鹤立起身,抓过柜子上两个雪白的瓷杯,用开水烫了,就着护士给的散装茶叶给自己和梁苏每人泡了杯热茶。“以后千万别在老路面前提起他的家人,这可都是含着血泪的伤心事儿。据说当年内战他不愿意走,太太一个人绕道香港去了英国,又跟当地人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三个混血孩子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梁苏觉得于鹤立在政法学院俨然一副百事通的老江湖模样,对他越发好奇。

    “我平时也住那栋楼嘛。别吃惊,老林的房子,我免费帮他看屋子而已,是不是很乐于助人”于鹤立一脸坏笑,“走,跟我回去弄点吃的来,不然老路醒了准饿的哇哇叫。”

    梁苏正想对于鹤立得意满满的模样用言语精准打击一番,转念一想如今食堂关门,自己一日三餐倒是可以用压缩饼干麦乳精胡乱应付下,可病床上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老学究呢。算了,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让人家北京公子哥儿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觉比较重要。

    于鹤立带着梁苏回到专家楼,打开林教授的公寓门,顿时感觉仿佛身在阳春三月,柳枝吐绿,迎春生芽。没想到平日道貌岸然一脸严肃的林教授如此喜欢绿色,墙壁上贴着嫩绿的墙纸,地板用苹果绿的油漆涂过,就连装饰柜上的各种摆件儿也是灰绿、湖水绿、草绿应有尽有。梁苏赶紧在屋内扫视一圈,还好没有发现绿帽子,不然她只怕会当场歪倒在地上笑得打滚儿。

    “我去煮点面条,餐桌上有新买的大列巴,饿了你可以先吃点。”于鹤立头也不回的扎进厨房,又回过身来轻飘飘的安排梁苏打下手,“阳台上的花盆里种了些大葱和大蒜,你挑青葱鲜嫩的掐一点来,我用鸡蛋炒个卤子。”

    梁苏应了一声就朝阳台走去。这年代条件有限,即使特地给教授们建的专家楼面积也不大,也就是七八十平方的两室一厅。林教授看起来不常回这里住的样子,书房里几乎成了于鹤立的天下,到处都散落这个年代时尚男孩的必备元素上窄下宽的喇叭裤、白底蓝条纹的海魂衫、半导体收音机、甚至还有一辆沾满灰尘的小型摩托车,梁苏走过去一看,居然还是美国制造,上面ade  a的花体英文清晰可辨。

    摩托车的旁边,赫然分门别类摊放着各种金属零件。有发光二极管、磁铁、电池和各种花花绿绿的电线,还有些四四方方的金属小玩意儿,上面用繁体字写着“信号”二字。

    梁苏想到之前高中政治课本上关于台湾间谍的描述,心里顿时布满了疑云,难道于鹤立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冲到阳台上胡乱剪了些葱叶和蒜叶,便匆忙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