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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挟持
    晴空当头,日影喧燥。

    自知不合君臣之礼,崔元惨白着张脸,颤巍巍自嬴政怀中挣脱而出,直接抱剑请罪道“臣反应不及害王上受惊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恰逢李信突破重围率队赶至,见他手臂间尽是骇人血色,李信顾不得同秦王汇报,忙赶在秦王出手搀扶前,满目心疼地将崔元扶稳站定。

    秦王眸色微有波澜,伸出的双手却默默挡回袖中。

    见得了秦王默许,李信着心腹护卫秦王后,便将崔元带至一旁耐心止血包扎。李信向来粗放惯了,虽不至于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可这种剑伤总该见怪不怪才对。

    但当这伤落在崔元身上,他还是忍不住忿然啐出一声“腌臜之辈,畜生不如”

    崔元听出他在为自己出气,仔细想想又觉李信此举着实可爱。若这刺客当真是秦王故意驱使,他这软刀子,岂非骂在了秦王身上换句话说,这算是要掉脑袋的冲动之举。

    正当此时,另有两人率军自城门处一拥而入。

    崔元强撑起身子抬眸去瞧,反被李信按住肩膀安慰道“昌平君与昌文君既已收军而回,想来那嫪毐等辈已是笼中之鸟、困滩之鱼,再兴不起多少风浪。”

    果不其然,李信话音方落,昌文君便已洪声详报“王上明鉴,长信侯结党营私、趁机作乱,如今叛军一党皆已被困于阊阖门下,听凭王上处理。只不过”

    说着话音一转,眉宇间显出几分犹疑难决之态。

    秦王似是料到前方的局面一般,声音平静的好似沉寂千年的幽潭,“但说无妨。”

    昌平君见状,乖觉接上昌文君的话茬“只不过嫪毐那奸贼胆大包天,竟斗胆挟持太后,意图以此为筹码,逃离雍城,换得片刻生机。”

    挟持太后历史上有此一遭吗

    崔元闻声眉宇紧锁,若是太后落在嫪毐手中,那这对嬴政来说无疑就是两难抉择。忌惮于此从而放走嫪毐,则意味着养虎为患;不顾亲情杀掉嫪毐,又会冠上背母不孝的骂名。

    如此想着,崔元费力扯上李信的长袍,“李兄可能借我一把精弩”

    精弩用来是要如何李信心中微讶,崔元莫不是要

    本想将他这一疯狂念头牢牢按下,可对上崔元那双澹然清澈的眸子时,李信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只得挥手唤人去取弩箭。

    秦王随众人赶至阊阖门时,崔元亦缓步跟在其后,秦王应是明白了崔元的用意,因忧心其透支身体而蹙起的眉峰紧了又紧,最后却还是默然应允下来。

    秦王一行赶至城楼上时,远远地,崔元只能瞧见两道交叠相依的身影。

    崔元下意识去看秦王,对方的面色瞬时如被霜冻般,血气尽失,就算稳重如他,都掩盖不住浑身的冰冷杀意。是的,若无旁人在场,恐怕他会直接抽刀砍下嫪毐的项上人头。

    他听见有人在遥声安抚太后,听那语气,似乎嫪毐怀中的女子早已如吓坏的白兔一般。崔元的视线终究还是落在赵姬面上,很奇怪,赵姬没有慌乱,更没有惊惧。

    甚至可以说,她的面上半分表情都没有,似乎生与死对她而言早已不复重要。

    她的眼神透过茫茫人海,专注凝落在某个方向,无悲无喜的,却莫名让他瞧出几分思念与哀伤。秦王想来也已注意到她的视线,眸中情绪转变万千,还是隐没在平静无波的外表下。

    崔元明白时机将至,先是在李信帮助下选好位置持弩瞄准,他知道自己不该出这个头的,愿意为秦王效力的人千千万,何至于让他这么个负伤患者挑梁独上

    更何况在他对面的不是旁人,而是秦王的生母赵姬,若是他失误分毫,害赵姬因自己而嗝屁升天,那不用等到荆轲刺秦,自己便要主动下去陪葬了。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场不划算的买卖。

    许是感受到他的混乱心境,紧急关头秦王仍不忘侧首来瞧,仿佛在无声为他打气助威。

    崔元的心境突然平和下来,只见他屏息等待片刻,然后选在嫪毐举刀欲刺的当口,狠心射出弩箭,箭簇破空而去,瞬间爆发出一道清厉长鸣。

    谁知箭身呼啸而出的瞬间,嫪毐的匕首竟被赵姬一把抢过,紧接着赵姬反客为主,直接破胸而入,将匕首捅进身后人的胸膛,直到整个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崔元射出的弩箭亦精准射中对方左胸,血色瞬间弥漫开来,形成一层诡异的红雾。赵姬不知是被这血惊到,还是被自己亲手解决嫪毐的事实震撼到,直到被侍者纷纷搀扶起身时,她这才怔然回神,遥遥望向弩箭射来的方位。

    见赵姬被人成功救下带走,崔元终是按不住脑中昏沉,直接晕倒在原位。

    秦王第一时间发现,然而不及反应,李信便已弯腰将他抱起带离。

    那一瞬间,秦王突然就不太确定,自己如今到底快不快乐。

    最初听闻秦王被刺的消息时,嫪毐是不知所措的。

    他虽纠结反叛之事多时,可到底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可若此事非他所为,那还会有谁如此急不可耐地刺杀秦王呢答案是没有,没有其他人这么傻,去当那只出头之鸟。

    也即是说,他反或不反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说他要反。

    君要臣反,他便再无半分退路,虽知挣扎无果,也只能出手拼个鱼死网破。

    秦王既有此设计,那定是早便做了万全准备。果不其然,嫪毐的党羽被其一举拿下,最后本人也被逼困至阊阖门一角。许是念及多年相伴的情谊,太后忽然突破众人奔下城楼,一副鸳鸯共死的架势,情愿被他当作筹码,挟持寻求脱身之法。

    可只有嫪毐清楚,太后这份深情,并不是为了他。

    对方不过是在赌,赌那个她在乎至极的人,会不会为她的生死而慌了心神。

    不过俨然,太后输了。

    同样输了的,还有自己。他的帝王梦彻底破碎了,随之而去的,还有这飘若云烟的浮华。

    其实他早便知道,自己与秦王相争,只会是个以卵击石的后果。毕竟这个人太过可怕,惯用逐个击破的权术,想来七国之中恐也没有人,能敌得过秦王。

    可自己还是飞蛾扑火了一回。

    他这一世看似得到很多,可临终回首,才知此生不过大梦一场。什么都不属于他,他也什么都不曾留住。如此想着,嫪毐微微凑近太后耳侧,轻轻道出那句

    “乖,杀了我”

    让爱人亲手解决自己,大概是他此生最后的温柔。再没什么比这个举动,更能说明她不爱我,更能撇清我二人之间的如麻过往。

    疼痛袭来的瞬间,嫪毐忽地就想她不爱我,其实我早就知道。

    大抵是在吕不韦将我亲自送到她跟前的那天,就知道了。因为她的眼神,片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个男人,那个我穷极一生都追赶不上的人。

    这一辈子,我是个十足的小人,却也是个合格的可怜人。我比众生富贵,又比蝼蚁卑贱。

    这样的我,合该死在烈火如荼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