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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殊死(下)
    仇清欢站在原地,感受到周围的动静,以为苏幕下令出动,没想到来了另一队人,领头那人四五十岁的模样,老脸沟壑纵横,油腻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瞩目。那人开始发出狂妄的笑声,紧紧盯着仇清欢道“哈哈,苏盟主竟叫一个小女娃来帮忙,着实令人发笑!”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仇清欢完全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只用手势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大胆问道“敢问阁下是?”



    中年男子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女孩子,没有露出丝毫慌张神色,回道“死到临头还这么有闲心。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爷是浊莲教无量门门主,记住了?”



    “原来是深门主,失敬失敬,”仇清欢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抱拳作揖,“在下青城寨仇清欢是也,久仰门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在下荣幸。”



    “门主,甭跟她废话,动手吧!”



    “哎,这位小哥此言差矣,这怎么算是废话呢?您看,见到武林大人物了,我不得客气一番,表达我内心的敬仰吗?您说是吧,深门主?”仇清欢笑嘻嘻地望向段深。



    段深觉得清欢伶牙俐齿,活泼天真,颇生出些恻隐之心,正打算吩咐手下先别伤害她,就听见密集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过来。



    段深慌慌张张地吩咐手下将自己包围起来,仇清欢松了一口气援军终于到了,再让她说下去,真没词儿了。仇清欢放松警惕,在转身的一瞬间,一根银针划过她的脖颈,留下浅浅一道血痕,随后深深刺进树桩。



    清欢下意识用手去捂脖子,摸了摸伤口,手掌染上一条血痕,寒风一吹,伤口微微刺痛。她有些生气,转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苍白面孔,睥睨道“原来是你。”



    “仇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段涔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道。



    “既然是浊莲教的人,为何昨晚又专程跑来提醒?在下不明”话还没说完,段涔身后就出现一圈黑衣人,正将吴越盟与青城寨的弟子围起来,步步紧逼,包围圈也随之缩小。



    仇清欢这下慌了神,浊莲教果真厉害,原来段深中计是障眼法,实则早有更多的浊莲教弟子将他们围了起来。清欢回头愤怒地去看段深,他居然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指着清欢面前的人大声吼道“段涔,好你个将计就计!你这是要将我无量门也一网打尽吗?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段涔冷笑一声“凭什么?尸位素餐的深门主和他废柴的手下们,早就该死了!”



    段涔一声令下,第二圈黑衣人也包了上来,来势汹汹,下手狠毒。吴越盟与青城寨弟子架不住对方的招式,拼命往后退,渐渐靠近清欢所在的圈中心。



    原来此人就是净莲门门主段涔,教主段洵的亲生儿子,俊美苍白的病态面庞下竟藏着一颗狠毒的心,连本教的人也下得了狠手。清欢想逃,却怎么也逃不掉,她想趁乱逃出这个圈子,去解救更多的弟子们,还有许十安,不知跑哪里去了,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手撑着两个身子,踩上一个人的肩头,想凭借身体轻盈翻出去,再用轻功逃往城门方向叫人,以她的轻功功力,应是没人能追上她。



    好不容易翻出来了,突然胸口一闷,继而一阵猛烈的刺痛从心口传来,体内寒气上涌,由不得她控制,一口鲜红的热血从嘴里喷出来,溅在草地上,寒风过境,冷却下来。口腔里充盈着铁锈味,清欢一阵头晕目眩,喘不过气。



    “欢儿!”恍惚间快要倒地,青碧身影在半空中将她接住。仇清欢呼吸微弱,喉咙与鼻腔里的血腥味让她反胃,于是痛苦地紧闭双眼,试着不去在意。终于,在失去意识前,她只记得许十安惊恐、心疼与不安的眼神。



    仇秀月和魏铎带领着本打算接应苏盟主的弟子们火速赶来,苏幕走在他们前面。两队人在半途相遇,不远处便能看见刀光剑影,利器交相猛烈触碰发出的声音。魏铎想起了自己驱逐倭寇的那几年,提起大刀就加入打斗,临走前对仇秀月说“妍儿,欢儿就交给你了,不要担心我。”说完,红着眼奔向人群。



    苏幕也是个性情中人,看见吴越盟弟子伤亡严重,带着剩下的人一声怒吼便冲了过去。



    段涔站在许十安身边轻笑“啧啧,好一对神仙眷侣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她想逃,就下手狠了些。仇姑娘虽是习武之人,这销寒掌也够她受的了。”



    许十安双眼通红,怀中紧紧抱着清欢,双唇微微发抖,尽力压抑内心的痛苦与慌乱。浑身充满肃杀的寒气,神色比这夜晚还冷,他咬着牙,青筋凸起,声音低沉地问眼前的人“你想留左手,还是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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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客栈中的人都跑的差不多后,竹笛谨慎地打开房门,又出去确认了一番。浊莲教的人聚集在后院,大厅空无一人。



    “竹笛,茗湘,拿好行李,该上路了。”子宗神情淡漠,冷静决绝得惊人。



    竹笛知道他内心煎熬,越是大事,他越是冷得像一座冰山,只剩下理智。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两人二话不说就拿起包袱,沉默地跟在子宗身后,蹑手蹑脚地下楼,生怕制造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就在这时,后院的谈论声朝着大厅逼近,打头的那人正吩咐着“门主说了,待会儿就把他押过去,以儆效尤。”



    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个个体格健壮,凶神恶煞,其中一人手里牵跟绳,正拉着一面目全非、囚犯模样的“请门主与堂主放心,这小子被打成这样,指定跑不了!”



    他口中的“那小子”周身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皮肤,被打瞎一只眼,而仅剩的那只眼睛呆滞、无神,盯着水泥地面,正发呆出神。身体上的血迹干涸,凝固后的血液与新伤旧伤一起牢牢地黏在皮肤上,红色的血块与青黑色的淤青,叫人多看一眼都后怕。



    “阁下往何处去啊?现在外面可不安全”



    子宗一行人被叫住,站在原地不敢轻易走动,竹笛灵机一动,往前一步挡住子宗的正面,回那人道“我们师徒三人本是赴友人之约,奈何等了几日都不见对方前来,这就要离去了。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被绑的那人在大汉手中突然开始不安分起来,口中嗫嚅着什么,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啊啊啊”



    大汉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再乱动打断你一条腿!”



    “哎,行了,别把人家吓着了。那不知三位要往何处去啊?在下听说南阳城郊到处都是盗匪,尤其是晚上,三位还是明日一早再走吧。请”不由分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竹笛还想再辩两句,被子宗拦下了,他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握紧双拳,一言不发地走上楼梯,示意她俩跟上去。他认出来了,那是西风,被折磨的没有人形的西风,一路撑着上楼梯,终于在拐角处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隐隐作痛。



    “哼,真是不怕死的家伙!敢坏了我家门主的好事?”



    “是啊是啊,春堂主,这小子该送过去了吧,您看”



    临春抬手正要下令,后院的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个人,绛紫祥云锦衣,临春等人认出来后,忙行礼“陈陈统领,您怎么亲自来了?”



    “呵统共调给段涔两批死士,他能用来除青城寨区区几十人?愚蠢!你们还不会真以为在他们面前杀死一个无名到这里,看了一眼西风,“能引出那个孽畜吧?”



    陈蒯口中的孽畜,自然是指当年本该死在皇陵的子宗。当年的金羽卫一等侍卫卫冼任职于陈蒯手下,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唯独少了宁康王遗子的那一具,哆哆嗦嗦地向陈蒯汇报,差点掉了脑袋。陈蒯这么多年来的心病,便是子宗,子宗多活一日,那么他暗杀宁康王家眷的事情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齐王穆虽不再追究前朝往事,但他是位渴望天伦之乐的君王,这也是他的软肋,如若得到子珏尚存活于世的消息,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寻找,陈蒯一想到这里,整颗心都像被吊了起来,迟迟不肯落地。



    “段涔人呢?”



    “门主应是还在与敌人周旋吧”



    陈蒯往门边跨了两步,转过头来略带愠气道“还不跟上来?把他也押过去。”



    临春点头哈腰地应了,忙吩咐手下跟上去。



    这边打得不可开交,魏铎拿起刀三两下,一颗人头落地。唯有手腕上没有浊莲教烙印的黑衣人战到最后,他想起早年间被一队人马追杀过,身手脚法像极了今天这群人,没有过多的时间让他思索,对方的剑刃已经刺到了眼前,于是迅速低腰,反手挥刀,向那人腿上砍去,鲜血顺着划破的裤腿里喷涌而出,黑衣人痛苦地呻吟着,倒在地上蜷缩发抖。



    “谁派你们来的?”魏铎抬袖擦干嘴边的血迹,把黑衣人逼到树脚,厉声问道。



    “哈哈,魏将军,原来你还活着!”说完,用尽最后力气拿起手中的剑,切腹自尽。



    此话一出,震慑魏铎,竟然是为朝廷卖命的人,难道皇帝已经查明当年的内情了吗?可是,为什么又和浊莲教混在一起,狼狈为奸,齐王穆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魏将军小心!”苏幕大声喝道,一道寒光再次逼近魏铎。苏幕虽年近半百,却身手迅捷,三两步飞到魏铎身边,手中刀尖指向魏铎身前的浊莲教教徒,那教徒感觉危险逼近,居然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就刺向苏幕。



    魏铎见机行事,侧身握住那人手腕,使劲拿捏,竟活生生捏碎那教徒的腕关节。那教徒发出痛苦的咆哮,引来了更多的敌人。眨眼间,七八名教徒混着黑衣死士向他俩围拢过来。



    对面人数上的优势,完全将吴越盟和青城寨碾压。魏铎反应过来,低声喝道“死士?朝廷竟动用死士,当真给魏某面子!”



    “魏将军,你说什么?”苏幕瞳孔震颤,不敢相信魏铎说的话。



    “苏盟主,殊死一搏,魏某一马当先!”说完,提刀陷阵。由不得苏幕继续感叹,也提起刀斩断敌人头颅,热血四溅。



    陷入纷乱复杂的战场,从来容不得儿女情长,容不得片刻分心。苏幕带来的一百多名弟子,已倒下一半多,双方死伤无数。深夜的城郊中,除了刀剑相碰的刺耳摩擦声,还充斥着痛苦的哀嚎与嘶吼。



    仇清欢被一声悲凉的哀嚎唤醒,她从未发觉双眼可以如此沉重,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睁开。双唇微张,呼吸得急了些,突觉胸口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疼得她眉头紧皱,头痛欲裂。



    “许十安”呼唤多次,没人回答他,耳边只有打斗声。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萧索、孤独,躺在冰冷刺人的草地和泥土上,渐渐没有了体温。



    好疼感觉不能呼吸了阿爹阿娘,孩儿不孝,以后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如果大侠的结局都注定是死在战场上,那也挺好可我好像还没动手,是被人偷袭的好亏仇清欢这样想着,越想越委屈,没有力气说话,便开始流泪。



    “仇清欢你哭什么?”许十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沙哑低沉,喘着粗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清欢方才好似浮萍,在这一瞬间又找到了根。



    “啊”这是仇清欢被许十安打横抱起来之前,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不许死。”这是她被抱起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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