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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穷人的孩子早当家(5)
    8、家穷汤盆也没地方搁

    我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把饭做好了,她做的面条。汤盆已经端到院子里的破桌子上。说是破桌子,因为这个桌子经常在院子里放着,风吹雨淋的,几乎要散了架似的。我们家里除了大姐住校在学校里吃饭以外,通常有四个人吃饭,况且父亲的饭量很大,所以汤盆总是装的满满的。母亲非常清楚,饭要是做少的话,肯定有人吃不饱。汤盆端上来的时候,起初我以为破桌子不一定能承受得住这么重的分量,哪知道它硬是挺了下来。

    母亲在家里是挺忙的。忙完地里的活,又忙家里的活。忙完做饭,又忙洗碗。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忙地里的活,忙完地里的活之后,回到家里就坐着吸烟,然后等着吃饭,那模样几乎就像旧社会的老太爷一样,虽然他没有老太爷的资本,但那个做派还是给他很大的满足。

    母亲在家里任劳任怨,不过她不这样也没办法。我的父亲性格暴躁,动不动就想在别人身上练几拳。我的母亲曾经偷偷地给我说:“你父亲总是门后面竖扁担,老是在家里发威,其实一出去就这个。”她给我示意着:用右手的手指紧紧撮在一起,像凿子一样向下凿着。我知道她的意思,这表示我父亲在外面是大笨蛋一个。

    母亲做完饭以后,还要想着把鸡赶往鸡笼里圈起来。鸡笼里靠近东边的院墙,不知道为什么,要是不赶的话,它们都不愿意主动地到鸡笼里呆着的。鸡笼曾经进去过一个黄鼠狼,也许这个经历吓怕了它们。

    那天夜晚,鸡笼里“轰轰隆隆”地格外地响,妈妈最先听到的,她赶紧叫爸爸,爸爸当时正在打呼噜,没听到,我用脚蹬了蹬爸爸的肚皮,爸爸以为我睡觉不规矩,冒犯了他,正想发火。妈妈的喊声终于让他意识到怎么回事,他迅速地起来了,一只手拿着电灯,一只手拿着铁锹。

    我是想看热闹,也起来跟着他。我手里拿的也有家伙,是一根顶门的棍子。我们过去的时候,鸡笼里像炸开了锅似的,里面“扑腾扑腾”地响个不停,总觉得像有搏斗的声音,同时还伴有惊恐的尖叫声。我想可能有勇敢的鸡在和黄鼠狼搏斗,胆小的在旁边观看着,看到惊心动魄的地方也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声。不过这都是我的想象,里面具体怎么回事,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我在外面已经是毛骨悚然了,身上早已起了鸡皮疙瘩。父亲好像也有点惧怕,他大声咳嗽了一声,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你离远一点,我用铁锹把鸡笼门挑开。不知道里面进了什么东西?蛇进去了鸡说不定也会这样叫的。”

    我一听更加有点怕了。这时母亲也起来了,穿的东西很少,我看了就有点不好意思,反正是自己的母亲,也无所谓的。她手里拿的是一个木锨,我们都像上了前线的士兵一样,大脑里几乎是绷紧了每一根弦,就等着父亲把鸡笼门挑开了。

    父亲是一点一点挑鸡笼门的,他的意图我是很清楚的:他是怕里面的非法入侵者突然跑掉了。我们全副武装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将那家伙置于死地。我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父亲用铁锹挑鸡笼门的时候,里面突然有东西窜了出来,搞得我们措手不及,父亲手忙脚乱的,也没有及时地堵住它。母亲在那东西跑了很久,才拿起手中的木锨去拍它。我们当时的反映的确太慢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母亲问。显然母亲没看清楚它,那个家伙就跑掉了。“真是瞎货!是个黄鼠狼没看到吗?你没闻到它身上的骚味吗?整天笨手笨脚的,要是我在旁边等着,你挑鸡笼门,说不定我已经将它拍死了。”父亲显然是在吹牛,我们都没再理他。

    父亲让我把棍子给他,他拿着电灯对着鸡笼门朝里看,还不停地用棍子拨弄着挡着他视线的鸡们,然后他回头对母亲说:“还是咬死一个,芦花公鸡给咬死了。”“它妈的,这个东西怎么进去的呢?”“旁边角落里有个洞,说不定是从那里进去的。到时候我把那个洞堵上就好了。”

    从那以后,鸡们都不大愿意主动到里面住了,似乎是在抗议说:住里面不安全!父亲将洞堵上以后,就没在理睬它们,每次都是母亲将它们赶进去的。由于天黑,鸡们大概看不清楚,到处乱飞。一只老母鸡毛手毛脚的,突然落到了放汤盆的破桌子。我想赶紧去扶,哪知道惊吓了老母鸡,它用力一蹬,破桌子倾斜了,汤盆滑落了下来。

    父亲很是恼火。也许他已经饿了,想着马上就可以吃饭了,现在却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他觉得好像受了戏弄一般。他把没吸完的烟朝地上狠狠地一按,我知道他要有动作了。不是对我动手,就是对那只母鸡动手。

    我当时把警惕提高到了最高级别。还好,他拿起一个棍子,只是追着那只老母鸡到处乱打,似乎下决心要把它乱棍打死。

    10、自食其力为上学

    在我家里,要是不追着父母要钱,学费一般不会主动给的。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们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钱。起初我要不到学费,我恨他们不支持我,后来我慢慢理解了他们,不过他们不知道我的这个心理变化。

    我家有十亩土地,春秋收割。春季收麦子,秋季收水稻,有时也种点油菜和大豆。麦子和水稻除了交公粮以外,剩下的仅仅够吃的,有时候吃的也不够。因为土地贫瘠,产量过于低,庄稼似乎很势力,上的化肥多,它就猛长,上的化肥少,它就袖着手不长,结果是谁家有钱,谁家的收成好,慢慢我父亲也就认命了。

    小麦和水稻都被我们吃掉了,有时候吃还不够,母亲就需要厚着脸皮到我舅舅家去借,结果到了第二年就要想着还,这样我们就等于今年把明年的粮食给提前吃掉了,也就是俗话说的寅吃卯粮。父亲和我的饭量比着大,母亲做饭的时候,多一个心眼,她把锅里的水多添一点,结果饭总是稀稀的。我这个人还有点自私,吃饭的时候,总喜欢用勺子贴着锅底捞稠的。

    家里尽管省吃俭用,日常的开销还是有的,比如买食用油,买盐啊,这些都需要钱,有时我还要买个作业本,买个铅笔什么的。幸好我家养了有几只母鸡,它们平时隔三差五的总要下几个鸡蛋,积攒多的时候,母亲就把它们装在篮子里,拎到街上卖掉,弄点零花钱。

    没钱光荣的年代早已过去。也许在解放前,家里没有钱,那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这样的人到了解放以后,属于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后代,在社会上备受尊重。可我处于什么年代呢,那已经是八十年代了,全国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已经实行单干了。再没有钱,别人会笑话你笨,笑话你无能。所以老师对我没有钱的处境根本不同情,动不动还会居高临下地奚落我。

    父亲弄不到钱可能慢慢也就认命了,有时我嘟囔他的时候,他会突然把责任归咎到我的头上:“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那么穷呢?”我觉得他这话说得一点也没学问,不过我也不敢跟他理论,说不定他心血来潮,会突然过来袭击我一脚。

    父亲弄的钱不多吧,他有时还懒懒的。以前耕地用的是牛,他觉得扶着牛拉的耕犁,在地里跑一趟又一趟的,像搞表演的一样,速度太慢了,他索性让人家用手扶拖拉机过来给他犁地。这样快是快,只是每亩地需要十块钱的工钱。

    家里的情况我是很清楚的,父亲的打算我也是知道的。他本想靠养牛来提取一部分钱:冬天到来的时候买一个小牛养着,春天的时候快马加鞭地想把它养肥养壮,到秋天的再将它卖掉,提取一部分钱后,用剩下的钱再买一个小的,然后再喂大,再卖掉,再提取一部分钱。周而复始的,钱就源源不断地来了。

    事实上,这只是父亲一相情愿的想法。小牛没这么配合,它今天咳嗽了,明天不吃草了,弄得父亲整天提心吊胆的,惟恐它栽到自己手里了,要是那样的话就赔多了,所以很多时候不到时间就将它卖掉了。父亲折腾过来折腾过去,最后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

    弄的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单我们姐弟三个的学费,每学期就需要一百块钱左右。大姐为了给家里省钱,她提出过几次不想上学了,妈妈感动得逢人便说我大姐懂事。其实我觉得这是大姐耍的一个手腕。她现在是初中三年级,马上要中考了。与其考不上,还不如中途退学来得体面。

    我有切身体会,要是学习不好的话,上学是没什么意思的,再加上学费也不好要,班主任那个婆娘嘴天天数落我,我觉得我上学的过程几乎就像在遭受别人殖民统治一样。不过我一说不想上了,父亲就会假装着要拿门东边的那个棍子。这个谁也说不清楚他是真打还是假打,我于是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父亲对我上不上学很感兴趣,对我什么时候能交学费好像兴趣不大。尽管我们长期在一个床上睡,我们很少交流,我们完全可以说是同床异梦。他上床之后,除了打呼噜,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声响发出了。

    我有一天跟母亲囔囔:“我老师说我二姐学费已经交了,我的学费什么时候交啊?”哪知道母亲突然很动情地对我说:“留根啊,你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够想到: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宝贝儿子,要是有钱了,交学费也是紧你先交啊!”这话把我感动得将近三个星期没有向父母再提学费的事。

    这三个星期中,我几乎每天都默默地去送信。运气好的话,有的村子可以同时有两、三封信,这样在很短的时间我就能够多挣一点。送一封信,有给五毛的,也有给三毛的,还有给两毛的,也有不想给的,还有给了说的比较难听的。我这个人忍辱负重惯了,总觉得穷人的孩子太顾体面有点奢侈了。不过尊严还是要的,因为我毕竟不是乞讨的。

    三个星期下来,我的学费已经积攒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