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连大会散会了。王宝石想避开人，就在食堂外面等了一会，等人们走净了才进到食堂。
迎面就看见夏雯在水泥乒乓球台那里站着。有袁丽特意陪着，她嘻嘻哈哈的说着话，但是夏雯好像不是专心的听，有一搭无一搭的。见王宝石进来了，就招招手让他过去；袁丽也住了口，朝宝石笑笑，一闪身走了。夏雯说宝石：
“我在专门等你啊。回来也不照个面。干啥去了。躲着我呢么。”
“我下山取吃的东西。还有散烂杂事。刚忙完。”
“哎，宝石。你长高了。来咱俩比一比个。”
“你也是。夏雯，你比早先黑了不少。”
“我调到军务股去了。明天走。”
“听说了。祝贺你。可喜可贺啊。”
“你带回来的冬青很好看。让我送给刘迎春了。我不想带到团部去，刚刚到一个新地方就花啊草啊的，有点不合时宜。还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呢。”
“这里人多嘴杂。别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没有要紧的话，就再见吧。”
“‘嗤’。明天太阳能打西边出来啦，头一回啊王宝石，你成熟啦？我都不在乎，你怕啥！本来就是这样吗。现在更不怕了，调令已经下来，不归这一亩三分地管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可也是。你说得对，还是小心谨慎的好，我是高兴地昏了头了吧。”
“夏雯，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也没啥好收拾的。箱子不带，免得混得不好刷回来，拖拖拉拉的寒碜。让袁丽替我管着，往后借口回来取东西，有个由头，实在是回来看你呀。你这一上山就是几个月，我还真想你了，真的。你想不想……”夏雯说到这，看见进来一个人，突然话头一转，往旁一扯，朝门口说道：“柳指导员，我走之前还应该和谁道个别？你指导指导啊。”
柳指导员不知道什么事从外边又进来，刚到食堂门口就让夏雯看见了，听夏雯这么一问，只得随口搭讪着。又听夏雯说道：
“宝石是我的同桌、最好的同学。我要走了，我跟他说几句告别的话。我真舍不得离开领导和同志们。那——我就不提另和你打招呼了，指导员。”
“不用不用。”柳指导员嘴上不说，心里的话：“这个夏雯一下子就鱼跃龙门一般，我早咋没看出来啊，一下子就军务股股长助理啦，连级，说不定啥门子、啥后台呢？现巴结也晚了，早提她一个班长也是顺水人情啊。”于是他假惺惺的说道：“有空常回来玩啊。团里要你的鉴定，我还说了不少好话呢。你们唠吧，我还找个人。”就折回去，走了。
沉默了一会。夏雯说道：
“往后,别忘了抽空去看看我。”
“嗯。”
“干活加小心。”
“嗯。”
“不曾想，分别是这样难。眼泪快掉下来了。你回屋吧。今晚，你睡哪里？”
“龙江和燕麦夜班，住他俩那。”
“宝石，伙房里不知道谁看我俩半天了。几点了、快停电了吧，我们也该回去了。我看着你先走。”
“一齐，你往这边，我往这边。来。一二三。”
夏雯后悔，跟宝石连个手都没拉，再回头，他人大概已进宿舍了。她一下子没了力气，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宿舍，懵懵懂懂像醉了酒，纳头就睡。不一时，却看见宝石他们都集合了，要上战场，打仗去，有千军万马的那么多人，马嘶人叫的车队，呼呼隆隆的正在从身边过去，震得枕头都动弹。夏雯使劲睁开眼睛寻找宝石在哪里？真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一场大梦……。外面还真有上山的马车刚刚过去的动静，渐去渐远；她猛然想起来，宝石肯定也在车上，正跟车上山。她急急忙忙披衣去看，哪里来得及，连个影儿也看不见了。
夏雯再回到宿舍，电灯都亮了，已经是大早晨，她钻进被窝暖暖身子。同寝室的人刘迎春、沈韶华、薛茂兰、张领弟、崔建华、大韩、小韩也都起来。穿衣出去进来的开门关门，把屋子的热气放得不剩多少。大家倒出来地方，帮夏雯捆行李。别的寝室女生也都陆陆续续的有了起来的动静。
袁丽早起来去水房打热水，去晚了，人多，水也不太热了。她提着一桶水回来，一看，说道：“瞅你们那两下子，捆个行李都捆不好，还能干啥。这还没出屋就要散了包了。夏雯你快洗脸刷牙吧，我来帮你弄。”袁丽把夏雯的行李重又打开，叠整齐，上炕，用膝盖压着，叫别人帮助抽紧了行李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说道：“我妈说了，要是把她的行李拿出去的，她就还能回来；要是把她的行李扔出去的，她就不能回来啦。大家说，是给她拿出去？还是扔出去啊？”
“啊——！”不容分说，这一屋子的人就发一声喊，把夏雯的行李扔大门外去了。从此，18连出外边去的人，分拿行李，扔行李两种，这大概就是袁丽的发明。
跟着，就有李晓丹从别的寝室过来，说：“夏雯走了。我来睡她的地方。”
袁丽知道她嫌她的位置在炕梢，不热乎，想来占个好窝，就冷冷地说道：“这，你得问张领弟。”张领弟说：“那可不行。我们可早就说好了，得一个一个的往炕头排着挪。该我挪夏雯的地界了，你来了，还得从炕梢重新排队。”气得李晓丹一甩手，走了。
不消多说。夏雯来到了军务股。
军务股的杨光耀股长早已经安排好了夏雯住的地方和夏雯办公的地方，都在军务股的大办公室里。女宿舍早人满为患，就在办公室安了个木床，好在军务股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成丁字形，大，里边除了原先的两套桌椅（暂时没人用，来帮忙的两个人，开回去了），又再给夏雯摆了一个大写字台，那办公室里还很宽敞。股长在隔壁另有单独的办公室，现在军务股就他们俩，一个股长，一个助理。
杨光耀股长不等夏雯打开行李，就说：“走。我领你去“司、政、后”的各部门走走，认识认识三老四少，也叫三老四少认识认识你，先混个脸熟，人熟悉了，往后你找他们办事就不用再自我介绍了。”
他又上走廊喊来卫生员，交代说：“赶紧把这个办公室收拾收拾，瞅瞅肇这个样。地板好好擦一擦。还有这四个窗台，玻璃，都擦净了。先把这个夏助理的写字台收拾利索啦。再去告诉电工，给这个夏助理的办公室换个亮一点的灯泡。”
夏雯跟着股长，楼上楼下，统共三层楼，挨着门的走遍了。
杨光耀暗中观察夏雯，她见着上级有见上级的礼仪，她见着同级有见同级的礼貌，她见着基层的同志们也热情洋溢的妥帖。杨股长不免越看越心里高兴起来，他哪里知道，夏雯自小就是班长，总上老师的办公室，耳濡目染，早练成了这一套繁文缛节。
走了一圈回来，办公室让卫生员收拾得窗明几净，还打了一盆净水，放在门后。夏雯稍微整理了一下内务，杨股长就捧着一沓子东西来了。夏雯赶紧从写字台后边起立，给杨股长让坐；这让杨股长心里很舒坦，想：“比开走的那两个强多了，那两个家伙，不但不会这么样做，还越见着领导来、越头也不抬的装着忙工作。”
杨股长示意夏雯仍旧坐在原位，他自己随便坐在写字台对面，布置夏雯道：“这几个是一来就搞对象的，连里报告上来，要求把他（她）们调走；你都把这几个调得离原连队远远地，越远越好。特别是这个，和转业兵搞对象，年龄差六七岁。”
杨股长说了好几样事，夏雯初来乍到怕忘了，就在纸上一样一样的简要记下来。杨股长一看，就立刻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两本工作手册，告诉夏雯：“这两本你先用着。以后，用什么办公用品，你直接去领，咱们是大股，办公用品不限量。哪一样没有的话，就叫他们去买。你不叫他买，他们还以为你够用呢。你先办这些个吧。我那还有一堆呢，过后给你拿过来。”说完，他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告诉夏雯：
“食堂十一点半开饭，你自己去吧。我回家吃。”
夏雯等杨股长走了，一看记着这么多事儿，从何办起呢？彼时，就有张会计和王出纳进来。说：“吃饭去吧，夏雯。机关食堂不比连队，去晚了就黄瓜菜都凉了。”夏雯见他俩都拿着吃饭的家什，便也找出来饭缸子，问：“在哪儿换饭票？”他俩说：“就在卖饭的窗口，到那告诉你。我俩有，就算你欠一顿饭。”
打饭的时候，张会计和王出纳告诉夏雯：“早晨的饭，图希快，千天一律；中午的饭，来办事的人多，没啥好吃的，还贵；晚上的饭，才是只有机关里的人吃，比较好，样数也多。你掌握好了打多少啊，留着肚子，晚上吃。哈。”
杨股长在家吃了饭，又睡了一个午觉，回到他的股长办公室。在门口往夏雯的办公室看一眼，发现门把手上挂一个牌子，上写“有事出去，马上回来”。他想，亏这个夏雯想的出来，还出一个安民告示，不错，既能说明了因为所以，又能告诉来办事的人稍安勿躁，怎么以前就没人这样办呢？他进到办公室，给宣传股的贺大佑股长打电话，说道：“我这里有一个上联，‘有事出去，马上回来’。你们的秀才们能不能对出来下联啊？给你们的秀才出一道题，考考你们。我等着答案呢。”他挂了电话，自己试试写下联，无奈水平太洼，怎么也不满意。忽见夏雯回来了，就招手把夏雯叫进来，说：
“你写的这个牌牌就很好。起到了告诉他们，愿意等、就等一会，不愿意等、就先去办别的事，一会再来的作用。以前，有等不及的人就敲我的门，烦，又没办法。这么办就省事多了。你去让宣传股、俱乐部的人做一个好一点的，挂着也好看。”
“好。”夏雯又汇报道：“我刚才上规划办去了。你不是说把那几个人调得远远的吗，我不知道调哪里去才是远远地呀？忽然想起来，你领我上规划办的时候，我看见他们墙上有一张图，跟地图似的，所有的连队都在上边标着呢，我照图一定，就都确定下来了。请你过过目，看看行不行。”
杨光耀也没仔细看。一边看一边想，这个夏雯头一天来，就这么多新花样，就说道：“今后，我让你决定的事，你就自己决定办，不用汇报。我过问了，你再汇报就可以。”
“是。”夏雯又说：“还有个事，刚才有个连的文书来给个同志请假，说那个同志家里来电报，‘母病重速归’，我看你不在，没敢答应；他还说、他们车上有病号、着急回去，我想天寒地冻的，让他们先走吧，就让他们回去听电话通知准不准假。你看、这个事怎么办？”
杨股长指示道：“都来电报说病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律不批。电报说‘病危’‘病故’的就一定要批。你掌握这个原则就行了。有其他情况的你再问我。另外，士兵请假探亲，我们还真的要综合计划一下，又要考虑生产，又要考虑战备，又要考虑人员比例。你心里也要有个数，防备团长、参谋长问你的意见。他们俩经常叫哪个人去问话，你递不上报单就要吃锅烙，这方面你要多留神。这事，以后请示了团长、参谋长，再研究吧。”
“是。照办。”夏雯答应着，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