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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抬大木
    众人一齐弯腰,那棵大木头“咕咚”一声落了地。

    紧接着,过来两个老屯里的老职工,一人拖过来一根“爬杠”,将一头放在大木头下边,另一头搭在爬犁上。其他的人都围过来,王宝石、李勇、陈四、段守碧、林森、罗北也围过来,放了“兜绳”,推的推,拽的拽,那棵大木头就被骨碌到爬犁上边老老实实地呆着了。

    爬犁这儿刚忙完。第二棵大木头又唱着号子走过来。

    一时,邵副连长看着抬大木,浑身发痒,也要抬一个;他脱了棉袄,摘下来帽子;早有一个人把杠子让给他,他也摆开架子,听号子行事。

    赵头喊号子,道:

    “使diao挂咧哎。”

    众人大笑,“哗啦”开了卡钩,散了架子。

    邵副连长说赵头:“不带这样抬的啊。fandong抬法。”

    于是,重新整顿,抬了一个。到地儿放下。邵副连长气喘吁吁,将杠子交还那人,自嘲道:“不行了。总也不抬这玩意,脚下就拌蒜了。”

    老孙和老刘又拿“搬钩”,“噗噗通通”从楞上边又搬下来一根大原木——使搬钩往下搬原木,看似简单,其实,又要技术,又要配合,还有危险;要是让大原木扫上,非死即伤、别想好。刚刚搬下来的这根,比装在爬犁上的都大,看样子可不轻。

    段守碧,大伙都叫他大段,自持膀大腰圆,他抢上前去,非要抬一个不可。赵头不让,说:“别个。赶日后有小一点的,再给你们抬。这一根你抬不动。”大段哪里肯听,自持身大力不亏,说:“我一顿吃两个馒头,这点玩意算啥,根本没问题,抬得动。”赵头争他不过,只得唱起来号子。待众人刚直起来腰,还没迈步,大段“哎呀”一声,赶紧说:“不行。不行。”杠子就从肩上滑落,幸亏都早已防备,不曾伤了别人的腰。大段坐在原木上,扒着衣服领子看肩膀,果然蹭红了一层油皮。惹得众人嬉笑围着看,说些风凉笑话。

    此时那八个人都不再抬了,留下一个空位,等着,看看知青们谁还上来抬。大有将他们知青一军的样子。

    李勇、罗北两个人上去照量照量,刚搭起来架子,连腰都直不起来,就败下阵来。

    陈四他们摔跤的人,最会估量对手,他估量不是能行,担心抬不起来丢面子,不如不去抬,就不去照量。

    林森怯阵,凡事都叫别人挡在头里。就说王宝石:“你要是上去不行。咱们就没人能‘扛大个’了。”

    王宝石口内谦辞,眼里早已看出来门道;又听了众人评论大段、李勇、罗北失败的原因,自然里边也有指导的意见。他们说是,往起直腰的时候,不是单凭自己的蛮力,得用一只手在肩膀上勾住杠子,另一只手狠命的撑住“把扪子”。这是关键动作。相当于扶着墙、拄着棍往起站立;走也是同理,相当于胳膊与杠子与把扪子形成了三角支撑。八个人都这么支撑着。不是谁有劲、谁没劲的事儿,都借助别人的力,合成一股劲;在谁那撑不住,谁就会晃,脚下没根,失败就在所难免了。

    王宝石早琢磨透了,耐不住林森在一旁架哄,又不耐看败下来的人委在一旁的熊样,况且逞强好胜是王宝石这种人的天性。于是,王宝石便走了过去,笑道:“我也试试,抬不起来,大伙别见笑。”

    这里原先的八个人正要重新抬呢。见王宝石过来,就住了手,都没在意这个奶油小生荒子。赵头问:“你抬哪个杠儿?”王宝石说:“和你抬一个杠吧。”赵头又问:“大肩还是小肩?”原来,大肩指的是右肩,小肩指的是左肩,既是左撇子,这样的人在“扛大个”这一行当里就很不好找。

    王宝石哪里知道这些规矩,也不懂这些个行话。原来,赵头扛的是第二个杠子,是大肩,这个位置在八个人里是绝对的主导地位。如果王宝石说“扛大肩”,就有向赵头、向这八个人挑衅的意思了,往后的说道、暗算会更多。幸亏王宝石说:“你还是那头吧。我在这边能抬起来就不错了。”于是,原来和赵头抬一个杠子的老孟退下,让给王宝石。

    赵头把杠子的另一头轻轻搭在王宝石的肩膀上。唱起来号子。王宝石跟着他们直起来腰,立刻感觉这个杠子杀肩,疼;他瞪着眼、松开牙关、跟着大伙“嗨——”了一声,却感觉好点了。他像摽在这个杠子队里一样,向前走,不走也得走啊,摽在杠子上呢!走就走,往爬犁边上靠,靠就靠。他坚持,心说,还有两步了吧?“嗨——”!再走就吐血了!“嗨——”。突然听见赵头说了“哈腰。”大木头“咚”一声落了地,王宝石可知道什么叫“如卸重负”啦。王宝石他们打冰球的人,不论过程多么激烈,胜利时刻还是会显摆的。他假装毫无所谓的样子,稳稳当当地扛着这颗大木头完成了一整套规定动作。

    自知之明王宝石还是有的。他缓了缓气儿,自知还能接着抬,他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头朝他满意的笑笑,告诉他说:“一人拿一样,照规矩这个卡钩归你拿着。”王宝石一看是一人拿一件,他把卡钩拿在手里,按照往回走的“规定”队形,回身去抬下一个大木。

    这一棵更长更粗,是实心的黑桦树干,看着就沉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在一旁单摆独放着,把它抬过去装爬犁上,刚好够一层。这八个人在它两边站好,摆开架子,赵头喊着号子,一往起直腰,就没把它抬起来。

    大伙前后左右看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有人说它:“太沉了,才没抬起来。”有人说它:“山里上冻早,冻在地上了,没抬起来。”

    赵头指挥大家挂一侧的单钩,一抬,它能动,赵头说:“不是冻在地上。”大家也看见了,不是冻在地上。

    于是,赵头说:“撤下去一个杠。”

    照这一行的规矩,这是急眼了、是玩命干法。原来,“抬大木”的规矩,有“八个人抬不动的,六个人能抬起来”的说法。不知道为啥这么样说,亦或是心理作用吧,亦或是激发潜能吧。反正照规矩,此时第四杠自然是下去了。剩下的六个人重新匀了匀站位,每个人都加急的喘了几口粗气,铆足了劲。

    王宝石不知道这其中的讲究,懵里懵登,傻驴上磨一般,真真是无知者无畏。就听赵头唱起来号子。让挂钩他就挂钩,让直腰他就直腰,让走他就只得走。此时,要不是有一层皮包着,他就散了;他后悔没把骨头画上号,压散架子了好拼对回位。他知道这是一关,这要是抬不到地方,没人看得起你;以前的就白抬了,以后也不用抬了。众人都帮着绷紧卡巴裆,捏紧拳,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呢!他跟抬的人一样,号子的调门也凝重尖利起来,“孩他妈的——嗨!”几乎发出的是高腔,在空旷的山沟里回荡。

    可抬到了地方。这棵大木头落了地。卡钩“喤啷”一声打开。赵头赶紧说:“歇肩!”众人才像一场大赛得了胜,一时热闹起来。

    有的人一边穿棉袄一边说着戏孽的骂话,有的人一边卷烟一边发表高见。王宝石把卡钩递给老孟。孟姜女说:“你真行啊。好样的,是块料。”

    王宝石笑着连连说些谦辞,走到他们坐的地方,陈四、大段、李勇、罗北、林森,赶紧往外让了让,给王宝石坐在中间。他受到了伙伴们英雄一般的迎接,要是有,非给他带个大红花。

    在一旁立着的老孙就说:“这要是搁再早,挣工分的时候。你干的就是最高的挣十分的活。你一上来就能干挣十分的活,不是我夸你,真的,你真像是在哪里干过这个活似的。”

    赵头也接过来问道:“跟你抬一个杠子很舒服。你真的在哪里干过啊?”

    邵副连长说赵头:“他们都是一出了学校门,就上咱们这儿来了。上哪里“抬大木”。”又说王宝石:“好好干,赶明儿,上机务排跟老薛学开拖拉机。”

    老薛是坦克兵转业,在邵副连长手下当车长,一听有这么好的徒弟可带,连说了几个:“太好了。”

    王宝石心中自然欢喜。

    众人又抬来几个大木头,将爬犁装满,捆了前后两道大绳,又用摽杠摽紧,众人才收拾工具往回走。

    邵副连长抽烟,他有时候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老薛发动拖拉机。

    众人走下来很远,才听见拖拉机的马达“达达达”的响了一阵,随后拖拉机才“突突突”地着了火。

    别人都进地窨子里边去了。他们老屯的老职工也怪,怕地窨子里热,热坏了皮帽子,都把长毛的貉子皮的帽子放在门外;将大拇指粗细的小树一撅,往上一挂,就在门外冻着;山里哪有外人来,不怕丢。

    王宝石独自站在门外,看着拖拉机慢慢腾腾下来。打地窨子前边过时,邵副连长还冲他招招手。王宝石看着他叼着烟,歪戴着帽,开车的样子怪怪的,直想笑。

    王宝石想象着,自己一开上拖拉机也这样子怪怪的,冲夏雯、袁丽做这个样儿。他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