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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商量各方意见态度
    这一日,傍晚。夏雯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满腹心事,满脑子都是下乡去哪?冷不防,背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嘻嘻哈哈”笑道:“又想啥呢?”她知是袁丽。道:“哎呀,死鬼,吓我一跳。又上哪儿野够了回来。”袁丽道:

    “八区体育场。和126中的一帮人踢足球,男生人不够,我就上场了。王宝石这家伙病了,没守门员,输了。”

    “病了?什么病?”

    “他们说是感冒,在家发烧呢。哎,你上接收领导小组帮忙,一定知道,到底我们下乡的事,咋样了。”

    “走,是一定得走了。只有残疾人才可以留下。现在就看上哪里去了,‘十一’之前还能自己选地方,算是自愿下乡;‘十一’之后,安置办就要按学校划拨人了,让你去哪儿,你只能去哪了。”

    “哏,走就走!我早就想远远地离开这个家那。那么多口人挤在一个屁大点的小屋里,真没意思透了,我之所以总在外头玩,就是家里没有我呆的地方;出去了又只能和男生在一块玩,女生都不知道猫哪儿了。你说我家,我妈一个老太太就不说她了。我,算什么?在家待两年了,净吃闲饭;就算我哥不说啥,可我嫂子岂能乐意呢?眼看他们就要生孩子了,更热闹啦!我不给他们倒地方,还等着往出撵呐。我乐意下乡,最起码有个安身的地方啊。哎?你咋打算的呢夏雯。你上哪,我就和你上哪。”

    “这事,还得跟同学们商量商量,不然,说我挑一个好地方先走了,多不仗义。愿意的呢一起走,不愿意的呢,也不必受埋怨。”

    “得了吧,夏雯。不是你当班长的时候啦,一呼百应的。现在是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聚人都聚不齐全,你何苦呢。那好,明后天咱们就码人。你先上我家找我,咱俩再合计别的。”她俩随即定好了时间。

    说着话,到了夏雯妈妈的水果摊跟前。

    袁丽和夏雯妈打招呼,道:“大婶。还有什么活,我帮你干。”夏雯妈笑道:“总帮我干活。今天可没什么活了。快回家吧,留神你妈找你。”说着,递过来一个大白梨给袁丽。袁丽也不接,也不谢,一边绕到水果摊后边,一边说:“还是我自己挑一个吧。”原来,既是水果摊,就有磕碰坏的难卖的水果,都放在后边,遇见袁丽这样的和女儿好的同学,夏雯妈就让她们可够吃。袁丽也知道好水果还摆在前边卖钱那,就绕到后边挑了一个碰坏的梨,一边拿刀削着,一边说道:“告诉你吧,大婶,我们要下乡了。”

    夏雯妈呆愣愣了半天,问道:“听说了。这么快,不走不行吗。”

    旁边有个买水果的人道:“不走?你试试!我们单位,凡是有子女下乡没走的,一律停止工作,办学习班。啥时候走了,啥时候算完事。我儿子就和他们同学报名走呢,可愿意了。拦也拦不住,我把户口本藏起来,那还了得!幸亏他还吃我的那,都恨不能造你的反!好像我是牛鬼蛇神似的。”

    夏雯妈问道:“孩子们还有别的去向吗?”

    那人说道:“嘿嘿。你好像不知道形势。上山下乡,这是一场运动!谁能挡得住?趁着现在还能挑地方,找个好点的,干脆,让他们去吧。啥也别说了。”

    正说到这,夏雯爸爸下班回来,把空饭盒一放,里边的小勺子“吭啷”一响。夏雯妈赶紧问:“和谁呢?今天是咋地了。”夏雯爸爸无可奈何地道:“开了一下午的会,就是支持子女下乡的事。革委会主任,书记都表态了,支持自己的子女下乡。说了,要党员带头,干部带头,要一个一个的过筛子。打明天起,天天开会。快轮到我表态了。”

    夏雯妈一边给刚才那人称水果、算钱,一边白了丈夫一眼,道:“那是他们的事,你一边待着,别跟着起哄。”又说夏雯和袁丽:“你先回去做饭。你俩走吧。”

    打发走了女儿和袁丽,夏雯妈让丈夫看着水果摊,她自己过那边去,打听了几个摆摊的伙伴和跟前认识的人,家家如此,没着没落。她无可奈何地回来,守到日暮人稀,道:“心里咋这么乱呢。不卖了。早点回家吧。”

    一时,夏雯爸妈收摊回家,放好了东西,锁好了手推车。一进屋,夏雯早已经将饭菜做好。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又说到了下乡这个话题,夏雯妈主张:

    “就是下乡,也得去市郊农村插队,离家近。”

    “离家近有什么用?”夏雯爸爸尽管十分惧内,但是大事不糊涂,反对道:“别说现在没有那里的名额,就算是到郊区去了,能天天回家吗?何况,有的生产队,挣工分,一天才合两三角钱,干啥去?”

    “那可不行!你可得听妈的话,夏雯。你说说刚一出家门,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啥时候是个头啊。你可得挑个好地方,你要是挑个好地方,我兴许叫你去。”

    “你们同学都打算上哪呢?”夏雯爸爸问。

    “他们还看我的呢。”

    “能和同学在一块更好。”夏雯爸爸道:“有别的打算的,或者意见不和的,也别强摽在一块。一个人走出家门,总归要遇到新鲜事物,碰到新认识的人,不会总和熟人打交道。”

    “妈可告诉你啊。和谁在一块也别和王宝石在一块。”

    “王宝石有什么不好哇。他很好的吗。我们同学里他就最好。”

    “他人是很好。他和你的那些同学一起走,有时候从我的摊儿前过,我留神看他,人也斯文,也标致,有小生味。可是我听你们班韩广文说他家成分不好,是黑五类,这就注定他生命完了。”

    “瞎说八道。什么生命完了,是政治生命。”她爸爸拦截道:“这些政治上的事,你弄不懂,咱们平头百姓少掺和。就拿我们单位来说,有一个资本家,他就一个铁砧子,一把大锤,同人家合伙开了一个铁匠炉,挂个马掌什么的;充其量是个小炉匠,划成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闹的,成资本家了!前一年,见天上台陪着走资派挨斗。那个走资派更逗,向造反派说,‘我这么著名的大走资派,能不能给我配个真正的、够资格的资本家陪着?’你说可笑不可笑。土改那时候,左的吓人,冤假错案不稀奇,跟孩子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闹腾,闹这些都长不了。”

    夏雯心里早打定主意。

    转天,吃过早饭,夏雯先帮妈妈摆完水果摊。她回家又梳洗了一番,先来到袁丽家。

    袁丽一面等着她来,一面帮着妈妈糊火柴盒呢,弄得火柴盒那么大的屋子就满那都是火柴盒了。见夏雯来了,现收拾炕沿,给她坐下。没几句话过去,就说到下乡这事上。袁丽妈妈道:

    “这不是吗,从前天开始,我家袁丽就非要去。我拗不过她,我就说,自古道‘有父从父,无父从兄。家里同不同意,别问我,你问你哥哥去吧。’我背地里叫她哥拦着她。可她哥哥偏听她嫂子的,岂不乐意拍着巴掌把她送出去呢。我家屋太小,婆媳姑嫂在一起住着,饥荒多着呢。”她一面说,一面卷了一根烟,点着火,不停嘴的又说:“可有一样,夏雯你可得答应大婶,她得跟你一起下乡走。我们姑娘心眼实,‘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你照看她,我才放心。可是呢?说了半天,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得了,甭管怎么说,这是党的号召,国家的政策,咱们照办就是了。”

    夏雯知道她妈妈长篇大套的能唠到晌午,见袁丽已经换了出门的衣裳,就说道:“大婶你放心。我们这就要去找几个伴一起走呢。等回来再给你说吧。”说完便和袁丽合计都找谁。

    袁丽道:“王宝石,他家近。你找不找他啊?”

    袁丽妈插话道:“找他,那赶情好!听说他还在大江里捞上来个人哪。他要是跟你们一起去,就再好不过了。昨天我见他妈妈往家走,手里拿一大包子中药,不知道他家谁病了。”袁丽道:“是王宝石感冒。”袁丽妈说道:“那没事。头疼脑热,吃两副药,发发汗,过两天就好了。”说着话,已见她俩出门去了。

    王宝石家就在对过大院,一走就到了王宝石家小院子门口。夏雯一推院门,门开了。让袁丽走在头里,袁丽喊道:

    “王宝石,王宝石在家吗。”

    “我在这屋呢。”

    袁丽迈进宝石的屋门,又“妈呀”一声返回来,朝屋里笑道:“啥时候了。还在被窝里寤着呢。”她一想又不对,把着门框往里一看,看清了,王宝石穿着线衣线裤坐在那,说道:“我刚喝了一大碗汤药,才发了一身汗。你们请到大屋里坐,我就来。”

    夏雯紧走几步,在他的脑门上试了试体温,还掖了掖被角。宝石就挡着不让她靠近,道:“小心,传染给你。”夏雯也就罢了。袁丽看见了这些,心里诧异,想不明白,他俩咋这么亲近了呢。便自己先进了大屋。

    夏雯进了大屋,看见新刷的白墙,知是头些日子宝石和宝玺刷的,屋里亮堂很多,家具摆设还是老样子。单是一面墙上多出来一个镜框,红绒布衬底,镶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主席像章,想来是王宝石的作品。夏雯就想认出来哪一枚是她们一起去北京串联时候得的,看了几遍,也没有找准。就听宝石“稀里哗啦”的洗脸声完了,他一面擦脸,一面走进来,道:

    “听说高升了。今日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真酸!”夏雯笑道:“看样子是发烧呢,什么药把你吃成这样,满嘴狗屁。”又正色说道:“人家是找你说正经事来的啊,没空跟你打哈哈,不愿意听,我俩就走啦。”

    王宝石严肃起来,坐在夏雯对面,听她俩讲述了一遍近日的所见所闻。宝石说道:“我这些日子在家,听收音机里,还有院子里别的学校的学生议论,我知道我是非走不可了。原因是我哥我姐都有工作了,下一个必然就是我,肯定是下乡。那,我问问你们,是不是邀我一起下乡。”

    袁丽道:“是。”

    夏雯道:“不是。”她见宝石一脸的惊讶,又道:“这不是谁邀请谁,谁主动、谁被动的事。是共同谋划一个去向,你要是愿意就一起走,不愿意就不必勉强。反正到了人生转折点了,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

    袁丽就老大不耐烦,说她俩:“哎呀!真啰嗦。王宝石你干脆给个痛快话,到底想咋地?”

    王宝石说的很干脆:“我跟你,你。我愿意跟你们在一起。我可不管上山还是下乡,天南海北哪都行,最好离这个世界远远地,我厌烦这个世界。”

    夏雯道:“那好。其实,早已经内定了,有你一个。现在说上哪个地方去。”

    真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三个人甚至找出来地图,把嘉荫县与别的地方对比,拿很多因素衡量,翻过来调过去,最后,一致决定,就到嘉荫县去。

    夏雯说道:“要是上那里,还真得抓紧,不然就晚了。独立一团马上就要政审,面试,检查身体了。”她又问宝石:“你说这个事,是不是和同学联络联络,免得别人说我们有好地方不告诉他们。”

    袁丽早就耐不住,道:“你俩先在这慢慢研究着。等着,我马上就找几个人来。”说着,早就出了屋,只听院门“咣当”一响,连影都不见了。

    这里只剩下夏雯和王宝石,夏雯就问宝石:“怎么样,病好点了吗。”又让宝石:“上炕躺一会,歇歇去。”又见宝石不愿意动弹,懒懒的,知他是未康复,就起身拉他上炕。宝石见如此,也怕传染给她感冒,就不让她靠近,仍然叫她坐着不动,他自己上炕躺好了。夏雯去那屋找来一件宝石的衣裳,给他盖着,陪在身旁和他说话,极尽温存厚爱之能事。

    忽听外面院门响,接着是袁丽的嗓门喊:“王宝石,快来迎接客人那。”她后边还有几个人声。

    夏雯本不愿意让人知道和宝石的事,就赶紧撇开宝石,迅速地、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慌慌张张摆手,示意宝石迎出去。宝石登时药劲上来,也不发烧了,也不懒得动了,一轱轳窜出去,笑容满面的把众人让进屋。

    大家说了不多的客气话,又听说宝石病了,又都连忙的关心宝石。正热闹着,崔建华去薛茂兰家,把她也找来了,一进屋,大家不免又亲热了一番。众人纷纷落座,只是夏雯仍然坐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另一面的椅子空着,宝石谦让了一回,谁也不去坐,他只好和夏雯对坐了。罗北、鲁南坐在靠墙的两把椅子上,张领弟、沈韶华、崔建华、薛茂兰四个人坐在炕沿上。袁丽自己搬了个凳子,挨着夏雯坐下。

    夏雯把刚才的打算和众人说了一遍。才又说道:“只是找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平时都是好朋友,何去何从,随便。这一去,前途未卜,要是好呢,皆大欢喜;要是不顺心呢,谁也不耽谁的埋怨。”众人都是在正打算自己出路的节骨眼上,都漫无目的,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个准主意;一听夏雯的话有理,就纷纷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