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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送他回去
    腊月二十九。

    辰时。

    天刚蒙蒙亮,陈初率都监曹小健、靖安军指挥使朱达以及属下将领进入武卫军大营。

    营地内,青烟屡屡,惊魂未定的军士在烧焦的粮草中翻找尚能食用的粮食。

    因不愿受制于陈初,武卫军此次开拔自带了军粮,后半夜匪人冲营,伤亡倒不重,但粮草基本被焚。

    营地正中,衣冠不整的寇世忠被燎掉了半边胡须,坐在一截木桩上,面目阴鸷,对陈初等人的到来恍若未觉。

    “寇将军”曹小健上前,温声搭话。

    寇世忠却只冷冰冰瞟了对方一眼,继续看向地面,一言不发。

    曹小健有些尴尬。

    陈初身旁的毛蛋见这货如此拿大,不依了,“武卫军指挥使寇世忠,见我家大人为何不行礼”

    寇世忠尚未出声,身后的瑞字营虞侯巩瑞却呵斥道“哪里来的小杂毛,也敢对寇大人高声”

    “嘿嘿,你他娘又是哪里来的小杂毛”

    杨大郎露出了标志性的贱笑,上前半步。

    嗯,巩瑞是营正虞侯,骂毛蛋这名大头兵没甚问题,那杨大郎身为一军指挥使,骂你一个虞侯自然也名正言顺。

    依旧坐在木桩上的寇世忠,这才斜眼打量了陈初几人,意味难明道“陈都统,这帮匪人来的好生奇怪。不但在我营中来去自如,且对我营寨布置一清二楚冲营后径直烧了我粮草,甚至一度尝试冲击我中军营帐想来,是欲要某这颗项上人头啊。”

    “这帮匪人的确不可小觑。”陈初背负双手,回头看了眼莽莽五峰山,深以为然。

    “呵呵,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他们是如何知晓我军中粮草囤于何处,如何知晓我指挥使营帐的”

    寇世忠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陈初道。

    “寇指挥使,你是何意”陈初居高临下看向寇世忠。

    “呵呵,某的意思是说,咱这蔡州留守司内,只怕有人与匪人勾连”

    寇世忠话音刚落,却听杨大郎哈哈大笑,接着张口便道“寇大人,听说你也是从军二十年的老军伍了。这外出作战扎营,一不竖栅立营、二不派游哨警戒,被匪人打了不知反思自省,却来往旁人身上泼污水二十年老军伍呸当到狗身上了”

    “黄口小儿,你想死”

    寇世忠登时大怒。

    杨大郎虽与他平级,但在寇世忠眼里这帮刚入军伍的泥腿子,不过是群运气好的幸进之徒。

    哪里能与他相提并论。

    眼见寇世忠豁然起身,宝字营虞侯宋宝和福字营虞侯杜多福以隐蔽眼神对视一眼,各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是巩瑞上前了一步。

    但瑞字营甲队都头江树全却比巩瑞还要愤怒,竟抽出雁翎刀直直指向了杨大郎,“兀那黑厮再敢辱骂我家大人,老子剁了你”

    “莫乱来莫乱来,快把刀收了”

    眼看有火并架势,曹小健大急。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都是袍泽,消消气,都消消气”

    圆滚滚的朱达笑容可掬的劝说道,不住给寇世忠使眼色。

    陈初毕竟是上官,在场又有这么多双眼睛,寇世忠自然不敢乱来,先以赞许眼神看了看持刀立于前的江树全,这才低沉道“江都头,这是作甚快把刀收了”

    江树全闻言,恶狠狠瞪了杨大郎一眼,还刀入鞘,回身走至巩瑞身后。

    话不投机,陈初随即率镇淮军将士回营。

    曹小健见武卫军这边军汉,一个個没甚好脸色,也不敢多待,急忙跟着回返。

    倒是朱达停留了一会儿。

    “哎寇老兄,和气生财嘛本来粮草被匪人所毁,你自可找都统大人借调一批好解燃眉之急,你却偏要恼他,这下可好”

    朱达替寇世忠扼腕叹息。

    “你他娘少在老子面前装好人肏,没粮了老子大不了退回真阳县武卫军大营,这匪,老子不剿了”

    “咦老兄可不敢啊此次军令乃是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大人亲下,老兄现下已与都统大人水火不容,若再恶了张大人,你这指挥使还坐的稳么”

    朱达苦口婆心

    “贼鸟”寇世忠叫骂一声,却觉得朱达说的有道理。

    张大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日。

    寇世忠驱赶士气低落的武卫军士卒重新立营,有了昨夜教训,这次营寨扎的颇为牢固。

    阻马沟、鹿柴、木栅样样不缺。

    直把行军营寨当成了大本营来布置,寇世忠想清楚了,接下来让他进山剿匪是不可能剿的,他就待在大营不出,那陈小儿又能怎样。

    酉时。

    崭新营寨建成,又劳碌了一天的军士累瘫一片。

    大过年的,忽然被拉来剿匪,本就心有怨气。

    昨日,先是一天高强度行军,抵达五峰山山脚后夜里又遇匪人袭营。

    惊慌一夜,天亮后,却再次被驱赶着干起了重活

    一桩桩一件件累积下来,终于有人在吃晚饭时爆发了。

    因粮食被焚,今晚每人只分到浅浅一勺掺杂了黑灰的面汤。

    别说吃饱,连暖暖身子的功效都达不到。

    宝字营一伍又冷又累又饿的军士,当即摔了碗,寻上粮曹官卢仁理论。

    那卢仁仗着姐姐是寇世忠的姨娘,在军中跋扈已久,眼中哪里有这帮臭厮杀汉。

    便照着以往习惯,像前几日抽刘四两那般拿鞭子抽了几人一顿。

    但几日来军士的怨气已积累到了临界点,不知谁喊了一声打他娘的,众人一哄而上

    酉时二刻。

    鼻青脸肿的卢仁跪在中军大帐中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姐夫那群杀才还冲进火头军库房中抢走了给您准备的炙鹿肉他们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还在我屁股上抽了七鞭他们哪里是抽我的屁股啊,明明是在抽姐夫的脸严惩,一定得严惩这帮杀才”

    寇世忠面色阴沉,挥手道“来人,把这伍军士都给老子砍了”

    一旁的宋宝急忙道“大人,念在兄弟们是初犯,还请留他几人一条性命啊”

    寇世忠看向宋宝,语气柔和了一些,“兄弟,如今咱军中缺粮,若不用重典,必有人效仿啊你莫心疼,待回了大营,我再补你一伍军士”

    “大人”

    “莫说了,我意已决”

    寇世忠说罢,看向了卢仁,道“去吧,你去监督行刑。”

    “是”

    卢仁肿成猪头一般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笑容。

    宋宝脸色几经变幻,最终转身走出了大营。

    巩瑞有些担心的看着宋宝带气的背影,低声道“大人,斩宋虞侯一伍军士,只怕会让他心生不满啊。”

    “无妨,我都说了回去补他一伍军士,大不了再拨给他一什吃空饷员额就是了。”

    “如此甚好。”巩瑞叹了口气,道“今次当真出师不利,匪人的毛还没摸着,便折了几十名弟兄。”

    “人还不多的是待咱们回去了,想要多少丁壮抓不来眼下紧要的是如何解决粮草问题。”

    “大人可是有了计较”

    “嗯,明日你带人去周边村镇找百姓借些粮。”

    “好”

    巩瑞兴奋道。

    既然要出去借粮,那顺便借点钱财,借借别人妻女,很合理的吧

    反正百姓们都很好说话。

    “尽量不要杀人,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

    善良的寇世忠提醒道。

    “大人宅心仁厚”巩瑞认真道,他甚至不觉这句是拍马屁。

    寇世忠呵呵笑了笑,又道“明日再让卢仁去陈小儿哪里请求调拨一部分粮草。”

    “他肯给”巩瑞惊异道。

    “给了自然好,不给咱就有理由向张大人呈状了陈小儿身为上官不管咱们武卫军死活,若剿匪不利,也怨不到咱身上”

    “大人睿智”

    巩瑞佩服道。

    他觉得跟着这么聪明的上官,一定有大好前途

    翌日。

    腊月三十。

    汝南县青盘镇一片喜气洋洋。

    今夜除夕,家家户户都备好了远超平日的丰盛食材,只待晚上一家人围炉而坐,守岁跨年。

    街道两侧摆了些小摊,有卖桃符的、卖炸物的、卖糖人的

    镇民们抓紧新年前最后这点时间,携妻带子闲逛着,添置年货。

    巳时末。

    一队兵士突然窜入镇内,镇内登时大乱,妇人惊慌哭泣和孩童恐惧尖叫不绝于耳。

    暴虐来袭,喜悦安详被猝不及防碾压、打碎。

    下午,申时。

    五峰山下镇淮军营寨。

    “汝南单知县、青盘镇田员外”

    大营中,陈初听毛蛋说营外有汝南知县带了一帮乡贤前来犒军,不由大感惊奇。

    随后,几人进入大帐后,陈初才发现不是那回事。

    虽然对方送来了猪羊、银钱,但几人紧张的腿直颤那模样,一看就不是真心慰问的。

    陈初没问几句,那名田员外忽然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大人,今日拿走的粮米钱财便是孝敬诸位大人了。只求大人能放了我女儿和其他几家的女眷啊”

    “”

    陈初登时脸色一沉,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忙招来白毛鼠相问。

    “辰时巩瑞带人出了营,大半时辰前刚刚返回。带回十余车粮食、布帛,还有一辆马车,内里有女子哭声。”

    白毛鼠在陈初耳边低声道。

    后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看向了汝南诸人,这些人有的丢了女儿,有的丢了娘子,有的穿着像是富户乡绅,有的打扮一看便是本分农人。

    陈初微微有些感触,如今世道,不管贫富,遇到了作乱军伍,都是待宰羔羊。

    甚至还想到,数年前蔡婳被虏那次,从来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蔡源找到军营时,会不会也像这位田员外一般六神无主、老泪纵横

    本来,陈初计划让寇世忠意外死于剿匪战斗中,毕竟他就任蔡州留守司都统制的契机显得暴力了一点。

    若到任不久便对属下展开清洗,不免有亏名声。

    可现在只因田员外的女儿的遭遇和蔡婳有些相似,他忽然改了主意。

    “陈都统,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汝南单知县硬着头皮道,他虽分不清武卫军和镇淮军,但他知道,若这些女眷在营中过了夜,那就真的完了。

    又无端背了锅的陈初瞄了单知县一眼,尚未开口,却听毛蛋又报,“武卫军粮曹官卢仁求见”

    “哦”

    陈初让毛蛋带汝南众人去了帐后,少倾,稍显紧张的卢仁步入账内。

    他紧张自然是因为领了讨要粮草这个倒霉差事,是以态度极为恭谦。

    陈初见此人鼻青脸肿,不由一乐。

    卢仁要粮草的要求,陈初自然没空搭理,却也没准备为难他。

    随便找了理由敷衍,便打发对方回去。

    卢仁行礼后,转身往营外走去,不禁松了一口气,粮草要不要的来,他决定不了,完成了姐夫交待的任务便好。

    不想,刚走到大帐门口,却听身后响起一道问话,“先等等,卢仁是吧你方才说,你在武卫军中担任何职来着”

    “呃”

    卢仁只得驻足,回身偷偷瞄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都统,回禀道“都统大人,小的在武卫军中任粮曹官”

    “粮曹官哦我想起来了。”

    陈初呵呵一笑,接着却说了一句让卢仁毛骨悚然的话,“卢仁前几日,抽刘四两鞭子的人,就是你吧”

    “”

    卢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陈都统太小心眼了吧我不过打了你一个兵,我姐夫可是寇世忠啊

    “大郎、长子,把人绑了。替四两抽回来,对了,这货最爱抽人头脸,四两哥左脸颊那道鞭痕很深,无根道长说会留疤”

    这话等于直接告诉卢仁,镇淮军睚眦必报。

    卢仁吓得连连后退,大郎和长子如何会让他逃脱。

    三下五除二把人绑了丢在地上,大郎挥起鞭子朝头脸抽了起来。

    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以往卢仁在武卫军中没少对旁人使过这招,但他自己却是头一遭享受此种待遇。

    不由嗷嗷惨叫起来。

    片刻后,眼皮裂了、嘴唇破了、鼻梁塌了,肉多的脸颊上皮肉翻卷。

    大郎笑嘻嘻把鞭子丢给了长子,方才还想替四两哥出口气的长子见卢仁这般惨状,却不忍心再下手。

    “我姐户似寇似重把我怂回去,怂回去”

    嘴唇开裂的卢仁奄奄一息,说话兜不住风,含糊不清。

    “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陈初蹲了下去,低声问道“你可知罪”

    “我我何罪滋有”

    “昨夜匪人袭营,你身为粮曹官却让军粮尽数被毁,渎职重罪,杀了你不冤吧”

    习惯以理服人的陈初,向卢仁宣读了罪状,以示自己并非滥杀之人。

    卢仁此时才明白,这镇淮军是想要自己的命,极度恐惧让他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大叫道“你敢洒我,我姐户必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嗯,你先下去给你姐夫探探路”

    陈初说罢起身,朝大郎使了个眼色。

    大郎随即让人把嘶吼不断地卢仁拖了出去。

    “找个盒子装了”帐内的陈初喊了一声。

    俄顷。

    大郎回返,手里拎着一块布,布里裹了一个尺半长宽的方木盒。

    陈初抬眼看了看稍稍昏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随后转头对长子道“长子,点两什亲军,随莪去武卫军大营。”

    “去武卫军作甚”长子迷茫道。

    陈初哈哈一笑,指了指被大郎拎在手里的盒子,道“方才那卢仁不是让我们把他送回去么,咱这就送他回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