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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一辈子的刀
    屏山港,真如海狗所说,是个实实在在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所以这里甚至也不用镇或者村,只是被叫做海港。

    然而这个名字,也只在那些水手之间流传,往往是在讲到某个地方有多大时,将屏山港当做计量单位来使用。

    好不容易,尹秀和马小玉才在这小岛上找到一间餐馆。

    “五块东坡肉,一只鸡,蒸一条鱼,六只大闸蟹,再来一壶黄酒,两碗米饭,一碗用海碗装,对了,为了补充维生素,再炒一碟青江菜,好了,这就够了。”

    伙计咽了一下口水,“两个人”

    “嗯,两个人,东坡肉我两块,她三块,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尹秀又转头看马小玉,“够吗”

    马小玉满意地点头,“不多不少,刚刚好,再加个汤吧。”

    “好的,稍等”伙计逃也似地跑开。

    过了一会儿,饭菜便摆了上来,将桌面填满。

    “如何,这下满意了吧”尹秀问道。

    “总比在船上吃咸鱼和肉干要好得多。”马小玉拿起筷子。

    只过了一会儿,二人便将桌上的饭菜扫的一干二净,只留下几个光洁如新的盘子。

    擦了擦嘴巴,尹秀说道“我听人家说过,女孩子会吃都是有福气的。”

    “我的好福气在遇见你的时候都已用完了。”

    尹秀眼睛微眯,“你是说,遇见我花光了你所有的运气”

    “不,我的意思是,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没撞见过什么好事。”

    马小玉将纸巾在手上叠两叠,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巴。

    尹秀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餐厅里坐在另一边的中年男子。

    这会儿不是饭点,餐厅里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就只有那个中年男人。

    那人身材有些发福,嘴巴上留着两抹胡子,修剪的十分细致,身上又穿着寻常人不曾穿的丝绸大褂,显出一种华贵优雅的感觉来。

    “方便吗”

    他冲尹秀笑笑,又看了一眼马小玉,“这会不会打扰你们二位的约会了”

    “什么约会不过是吃个饭,说说话,逛逛街,一起在外面走走的关系而已。”马小玉冷淡道。

    “来吧,不用客气。”尹秀冲他摇摇手里的酒壶。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中年人走了过来。

    “伙计,把台面收拾一下,上几盘下酒菜,再打一壶酒来。”尹秀招呼道。

    “客气,太客气了。”

    中年人点点台面,戴着绿扳指的食指格外显眼。

    “哦失礼,还未做自我介绍吧在下名叫阮天元,是个四处行走的商人。”

    “在下尹秀。”尹秀同他拱拱手。

    马小玉则不理他,只是吃着零食。

    阮天元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跟尹秀攀谈。

    “我听老兄你是玉京那边的口音,你是帝都生人”尹秀问道。

    阮天元摆摆手,“生意人,走南闯北,逐利而居,哪里有钱就往哪里去的,也学着那地方讲话罢了,其实我祖上是江浙本地的。”

    “哦。”

    尹秀点点头,将一条卤粉肠丢进嘴里,“眼下时局混乱,做商人可不容易啊。”

    阮天元叹了口气,“这年月,哪有容易的事情”

    “倒也是,来,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喝酒。”

    “来”

    尹秀给两人各倒一杯酒后,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阮天元则是将酒杯捏在手里,凑在鼻子底下嗅闻。

    转悠着闻,摇晃着闻,又分别用左右两边的鼻孔嗅闻一遍,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将酒一饮而尽,从鼻尖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叹息。

    一口饮完,见尹秀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他不好意思道“黄酒,有花香气,陈年时间越久,香气越足,入口越发温和,这里的酒虽然只是小作坊里酿出来的,但也有一股独特的韵味。

    含在嘴里发苦,吞了下去又觉得反酸水,可中间就是有这么一股若隐若现的甜味,叫人心情舒畅。”

    “乡愁,是乡愁的滋味。”

    尹秀又倒了一杯,“这东西,离家久了的人,难免都会有。”

    “原来如此。”

    阮天元恍然大悟,又将手里的酒杯看的越发珍惜了。

    “在外行走,少有这样悠闲喝酒的时候吧”

    尹秀又为他添上一杯,“就像这些日子,天下就不太平,大大的不太平。

    先是温陵白莲教叛乱,然后又是肃亲王遇刺,闹翻天了,搅得众人不得安宁。”

    “谁说不是”阮天元笑笑,“然而外边就是闹翻了天,也不妨碍老百姓在家里吃饭不是就跟咱们现在一样,眼下的时局里还能喝上一杯热酒,就已是最好的恩赐了。”

    “你的意思是,好人有好报”

    阮天元愣了一下,又微笑道“我没这样说,但你可以这样想,要是世上好人都没好报了,难不成还能是坏人有好报啊”

    “说不好的,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如此的,对吧,解元”

    尹秀突然将酒壶放在桌上,淡淡看着对方。

    阮天元,或者说解元举杯的手突然停住,良久,他才笑笑,“怎么知道的”

    尹秀没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解元接过一看,发现是自己商行的名片,也是一个假名字。

    “仅凭这个,你就找到我了”他晃了晃手里的名片。

    “仅凭这个,绝无可能。”

    尹秀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那是江浙某地港口职员的登记表,然后他指向其中一个名字。

    “为什么林云和孔青鹏能够如此顺利地截下一艘船,为什么他们的航线如此精准,不仅是因为你是办理这艘船通关手续的人员,为了保险起见,你甚至还多买了一张船票。

    然后你用这伪造的身份登船,却又在上一站离了船,搭乘小艇离开,避开了接下来的祸事,只留下一堆天理教徒在船上。

    而在任务失败后,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里,跑到屏山港来避难,这是你为自己准备的第二步计划。”

    听见尹秀的分析,解元笑笑,转动手里的名片,“这么快便能查到我身上,你的办事效率说明你不是朝廷的人。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aatdivcssaa“tentadvaa“aa“怎么,自以为能操控人心的天理教教主,也有感到疑惑的时候”

    “呵,全都给你们查明白了。”

    解元笑笑,“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尹秀没说话,而是将一张符纸盖在名片上头。

    “哦茅山道士”

    解元眼皮微抬,“钦天监那些道士,大多是龙虎山出身的,所以你也不是钦天监里某位大人的暗棋,不是钦天监的,也不是朝廷的密探,所以说,你是多管闲事的人咯”

    “大差不差吧。”

    尹秀将符纸收回,“不过眼下是我来询问你,不是你来问我。”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什么”

    解元将双手抱在一起,直往后仰,直到靠在椅子上,显然是很不想与尹秀讲话。

    尹秀笑笑,“我只是来跟你讲几句话,讲完就走。”

    “唔你不是来找我报仇的”解元有些不解。

    “报仇今天是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觉得我们能有什么仇怨而且我这人的亲朋好友也少得很,报什么仇”

    “早说嘛,害我还紧张起来了。”

    解元松了一口气,自顾自拿起酒壶,又开始倒酒,“话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尹秀不答他。

    他当然不会跟解元说自己是用了血腥回忆,直接接触孔青鹏的血液获取了大部分与他相关的记忆。

    要不然再给尹秀一个月时间,他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商人,跟那个诡计多端的天理教教主联系在一起。

    顿了顿,解元又说道“好吧,各门各派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与手段,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反正你确实已找到我了。说吧,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交待的”

    “不是交代,是叮嘱,或者说警告。”尹秀敲敲桌子。

    “哦”

    解元眼里放出寒光,“洗耳恭听。”

    “这是一件比杀了你更叫你难受的事情,很简单,我说一遍,你听一耳朵,晚上回去躺床上想想,就能明白了。”

    尹秀深吸一口气。

    “放弃你争夺天下的幻梦吧。”

    “唔”

    解元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凭什么,就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你听说过一个叫刘玄德的人吗这还是我在一本武侠里看到的,他到二十多岁还在编草席做鞋子,以为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

    后来他同学资助了他一笔钱,一队兵马,他得以加入追逐天下的行列之中,跟魏武那些豪杰并肩。

    但是在这期间,他还是一直失败,颠沛流离,从一个地盘跑到另一个地盘,一直在给别人做小弟,直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地盘,后来成就霸业,被后人称作昭烈帝。”

    “你以为自己是刘备”

    “我不姓刘,但我以为自己的器量也足以将天下纳入手心之中。”

    解元张开手掌,上下翻了翻,“乱世,群雄并起。”

    “确实是乱世,但你已经结束了,我找得到这里,朝廷会找不到”

    尹秀不理会解元惊讶的表情,只是继续说道“所以我才叫你放弃幻想,直接跑路,这样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你以为我看重的是这条性命”

    解元解开衣袖,将两柄只有手掌长的匕首放到桌面上。

    “我家是经营商铺的,从大米到杂货,什么都卖。

    传到我老爹这一代的时候,还有一块御赐的牌匾挂在总店的门口,当地人一提起生意人就只会想起我们家。”

    但我从小对算盘珠子不感兴趣,我喜欢玩的是刀,大大小小的刀,从街头卖艺的环首大刀到只用来做木工的锉刀,我都喜欢把玩。

    后来有天老爹把我的刀都丢进了河里,他跟我说,玩刀子,靠刀子搏命的都下贱。

    我哭着说,那些玩刀子的都是武林高手,江湖强人,威风得很,也帅气的很。

    但他只是笑笑,跟我说,就算把刀子玩的再好,也还是下贱,不值得尊重。

    我又问他,那什么才算作不下贱才叫做叫人尊重

    我父亲指了指牌匾,跟我讲能叫别人为你出刀子的,一句话就叫别人为你出生入死的,这才令人尊重,你以后要做这样的人,而不是那些下贱的人。”

    解元将其中一柄匕首推到尹秀的面前,“你想要什么”

    “海防图,从港城到津门的海防图,我想要那东西。”

    之前天理教的行动之所以如此顺利,便是因为解元的手上有这么一份东西。

    而眼下尹秀想要前往戒备已越发森严的关外海域,那首先便得突破港城之间的水面,避开巡查。

    所以标示着巡查范围的那份图纸,格外重要。

    “你也是为了争夺天下而来的”解元问道。

    “我跟你不一样。”尹秀淡然道。

    “好,”解元将图纸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桌上,“赢了我,海防图归你。”

    “不跑路”尹秀看他一眼。

    “一码归一码,一样东西换一样东西,多了没有。”

    “好。”

    两人坐着分别拿起匕首,将刀尖贴着手臂,倒转向自己,以刀柄迎向对方,轻轻碰在一起,并不分开。

    马小玉似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只是坐在尹秀的身边磕着瓜子。

    她气定神闲,从盘子里挑出一颗,放进嘴里。

    磕

    寒光闪动。

    解元手上绿扳指破碎,脸上多了一道血痕,一直从下巴划到眼睛底下,不住地流血。

    “这道疤,我留的,你以后可以跟别人提起,当做后半辈子最大的谈资,引以自豪。”

    尹秀将刀放回桌上,拿过海防图放进口袋里。

    马小玉也起身,轻轻搭住尹秀的手,同他一块往店外走去。

    在他们走后,解元仍呆坐在桌子上。

    这时候他脸上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挂上了一层黑色的血痂,看起来颇为可怕。

    嘴唇张合几下,眼泪从眼角流下,又将衣服染红。

    解元看向一边满脸惊讶的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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