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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北上
    从沿着大运河北上南下,就算是路程相同,不同的人所需要的时间也不一样。

    因为地势高低不同,很多枢纽地方需要过船闸和用人拉船,所以总路程所费时间长短,往往要看社会地位以及船队规模大小。

    像林大官人这样的普通人,从扬州坐船到京师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

    不过刚出了扬州城没走多少路,才到北边的高邮州,林大官人的座船就停下来了。

    明明还能继续赶路,但林大官人却一定要在高邮州过夜。

    此时天色未黑,林大官人望着岸上,陷入了沉思。

    右护法张武难以理解,对哥哥张文问道“京师武科在即,坐馆却不急着赶路,无缘无故的坐在这里发呆,到底又有什么想法了”

    左护法张文叹道“根据我对坐馆的了解,八成是坐馆想发表个诗词,但又没找到好借口,所以憋住了。”

    张武又道“写诗还要什么借口闭上眼睛写不就完事了”

    张文轻声叱道“你这个没长进的东西如果写出来没有流传度,那不就白写了吗”

    然后两人就等着林大官人的吩咐,但是一直到了傍晚,林泰来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于是林泰来只好带着手下伙计们,上岸去吃饭,如今手头银钱宽裕,林泰来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如今运河沿线商品经济都比较发达,但凡是码头繁华处,必定都有酒楼饭铺。

    林泰来一行人坐在大堂里,正等待饭菜时,旁边一桌人说话引起了林泰来的注意。

    有人说“我从北边来,路过淮安府时,看到多了不少官差在水道上巡逻,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另一人说“我在那边官府有些门路,听说官差得了命令,秘密寻找一个身长超于常人一头、喜欢穿儒衫雄壮大汉。”

    听到这里,林大官人微微皱眉,听这消息,似乎淮安府那边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是不是杨巡抚”旁边张文低声道。

    确实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淮安府是凤阳巡抚兼河漕总督的驻地,想搞点小阴谋小动作再容易不过。

    林大官人想了想后,吩咐说“在高邮州多停一日,明日你们去准备些东西,在聘用一些人送我北上。”

    及到次日,众人凭吩咐去各自办事。

    又过一日,高邮码头上突然想起了铺天盖地的唢呐声音,附近的人还以为有什么大佬官船路过。

    却见岸边一艘大座船上挂着两条巨大的横幅布招子,一条上书“南直隶解元林泰来赴京赶考”,另一条上书“誓夺武魁显扬当世光耀江左”。

    还有一个竖起来的布招子,上书“官差何须来寻我,天下谁人不识君”。

    都很浅显易懂,稍微认识字的都能看明白。

    高邮距离扬州城这么近,对林解元这个风云人物很有耳闻,当即就有不少人围在岸上看热闹了。

    然后又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雄壮大汉,从岸边的水驿里走出来。

    在外墙下站了一会儿,他手里便多了一支笔,又信手在驿站的外墙上写字。

    众人围观之,只见这是首绝句,内容为

    “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秦淮海指的是宋代文学大佬秦少游,此人就是高邮人。

    寂寞人间五百年,最是精妙点睛。

    既有追思五百年前古人秦少游的意思,又含有一种在五百后的当今世道,舍我其谁的豪迈感。

    所以这是一首只能在高邮发表的好诗,难怪林大官人踟蹰不前。

    在驿站外题诗完毕后,林大官人扔下了笔,登上了大座船,对着岸上人群拱了拱手,叫一声“林某去也”

    随即在七八个唢呐手的鼓吹下,林泰来的大座船缓缓向北驶去。

    唢呐手们都收了银子,要一路鼓吹过淮安府。

    如果说当今扬州城有个外号叫“小苏州”,那么淮安的外号就是“小扬州”。

    这里同样也是个繁华地方,而且盐商也不少,各方面很像扬州。但主要以淮北盐业为主,规模远小于扬州而已。

    不过以上暂时与林大官人没有关系,林大官人也无意在杨巡抚的大本营淮安府逗留。

    他只是吹吹打打,打着布招子,非常张扬的从淮安府过境。

    那些秘密寻找“身穿儒衫雄壮大汉”的河道官差,见状也只能目送。

    有些阴谋诡计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彻底失去了作用。

    一个解元哪怕是武科的,进京赶考也是不能随意拦截的。

    此后出了南直隶,又路过山东,然后进入北直隶。

    以林大官人喜欢成套发表作品的习惯,本想在运河沿途各处分别留诗,然后编成一册诗集。

    但是时间实在有限,先前又在扬州城耽误了不少工夫,已经没有时间再运河沿途打拼文学事业了。

    故而林大官人还是以考试为重,抓紧时间赶路,没有再卖弄风骚,三月下旬到了距离京城很近的通州张家湾码头。

    这里算是大运河的北“终点”,一般人到了这里就要下船,然后改陆路前往京城。

    林大官人这样的进京赶考举子,是有资格入住驿站的。

    这里作为进京枢纽,往来的人物实在太多了,驿站条件也就那样,几伙人凑合着住在一个院落也是常有的事情。

    以林大官人的身份,只能被安排到了最差的倒座房。

    这也没办法,真怨不得人,谁让林大官人连个官员都不是。

    林泰来在屋门口站着,左护法张文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后,对林泰来叫道“坐馆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今科状元的消息,你可知道是谁”

    张文所说的今科状元,当然指的是刚结束的文科大比,正常人说到科举考试都默认文科,一般也想不到武科。

    林泰来当然知道万历十四年的状元是谁,但也不排除出现蝴蝶效应,历史原有的状元出现变化,所以就问道“究竟是何人也莫非我是我认识的”

    张文答道“是松江的唐文献唐相公”

    林泰来还没有什么反应,张武却先惊讶道“那不是咱们坐馆的手下败将么当时他们三个一起上,都被坐馆打败了”

    一年前王老盟主在苏州举办文坛大会,求志园雅集上,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这云间三英一起大战林泰来,乃是林泰来成名之战,难怪张武印象深刻。

    “连这人也能中状元”张武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个不敢比文,却故意动手,被坐馆一招放倒的凄凉中又有点搞笑的身影。

    “等进了京城,坐馆再去赢他一次,岂不立刻名震京师”张武最后说。

    “噗哧”忽然从院中西厢房那边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伱一个奴仆好大的口气”

    林大官人抬眼看去,却见对方是一个五品官。当然,在京城左近这种地方,五品官也实在不算稀罕。

    不过林泰来还是问道“在下苏州林生,欲往京城投奔申相,敢问阁下何人”

    那官员闻言立刻上前几步,自我介绍道“在下江右徐贞明,奉诏往京东开垦水田。”

    不光自己的姓名,来自己的差事主动介绍了。

    谁不想多一个让首辅了解自己的渠道

    住进驿站都要登记的,林生身份应该做不了假。

    而且一个苏州“林生”居然能蹭官方驿站居住,没准真就是申首辅安排的。

    林大官人心下恍然,原来也是个历史小名人。

    但如今名人见得多了,已经不再能引发林大官人心里的波澜了。

    这徐贞明的父亲是徐九思,官不大但也算个名臣,经常被当成“爱民廉政典型”。

    曲艺里非常经典的徐九经升官记里的主角徐九经,原型就是徐九思。

    而徐贞明本人是个实务派官员,算是晚明一个工程水利专家,还试验过在北方开垦水田。

    林泰来听到对方去办理在京东开垦水田的差事,心头一动,故意问道“北地也能种植水田”

    徐贞明自信满满,豪情万丈的答道“当然可以若在北地推广水田成功,可省江南漕运之半”

    说实话,能在北方大量开垦水田,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但是,并不是所有利国利民的事情就一定能推行下去的。

    看着拍着胸脯说出“可省江南漕运之半”的徐贞明,林大官人不知怎得,想起了“五年平辽”这个承诺。

    好事是好事,但也要讲究方法啊,林泰来叹口气,摸着良心劝道“有些事可做不可说,徐大人共勉”

    徐贞明诧异的说“这是何意”

    林泰来便又劝道“比如,可省江南漕运之半这话,不要先说出来,太过于张扬了。”

    徐贞明不同意说“不先有大言明示,又如何能打动人心,让世人认识到利处”

    林泰来有点无奈,这徐贞明像极了不通人情世故的技术专家。

    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却又容易被现实埋没。

    于是再三劝说“你这话传出去,只怕会让北方士绅震动惊恐,然后群起而反对

    他们只会认为,省下的江南漕运之半,会全部加税给北方

    所以在北方开垦水田虽然是善政,但不要急于求成,也不要大张旗鼓的去说。

    毕竟这是利益攸关的大事,而人心又是最复杂的事情。

    所以我才会说,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但徐贞明并不听劝,反驳说“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是成不了事的。”

    于是林大官人也不劝了“我敢断定,如果像阁下这样张扬激进的行事,开垦水田之事必然失败。”

    徐贞明脸色微变“原本以为,是同道中人”

    林大官人却变本加厉的说“而且我还敢断行,到明年就必定失败”

    徐贞明顿时就生气了,因为这话听起来像是诅咒。

    就算会失败,那坚持个年也没问题吧哪能明年就直接失败看不起谁呢

    林泰来趁机又说“如果徐大人不信,就与在下打个赌。”

    徐贞明已经很不满了,冷笑说“我与你打什么赌博”

    林大官人连忙说“如果徐大人明年还能继续,我就认输,答应将你的业绩放在申首辅书桌上。

    如果你明年失败,不能继续开垦水田,就答应帮我做一件事,也是农田水利方面的,不会让你为难”

    “一言为定”徐贞明毫不犹豫的说。

    林大官人也回应道“那我就等待徐大人的好消息,说心里话,我更希望我输掉这个打赌。”

    等回了屋,张文问道“坐馆想招揽这个人”

    林泰来只答道“此人若不能为国家所用,那就浪费了,不如用来帮我做事。”

    张武凑上来说“委实看不出此人有何特长,坐馆看上他什么了”

    张文喝道“你不知道坐馆善于相面么”

    一夜无话,林泰来一行人次日便往京城出发,抵达这趟旅程的终点。

    先从东便门进了嘉靖朝才修的外城也就是南城,然后从崇文门进内城。

    稍微了解点历史的都知道,崇文门税关虽然品级很低,但却是个大肥缺。

    不过林大官人没有带货,又是举子身份,没有在崇文门受到什么刁难。

    城门口就这么大,除非是前呼后拥、有人开道的大佬,不然谁都得随着人群进城。

    初来乍到的林大官人在京城肯定没有特权,刚随着人群挤出了黑黝黝的城门洞,林大官人连忙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还没有远离城门洞口,忽然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还伴随着呼号尖叫的声音。

    林泰来一行人回头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从门洞里纵马过来。

    张武愕然的说“京师权贵如此嚣张跋扈吗竟然比坐馆在苏州还过分

    咱们坐馆在苏州的时候,也没有过闹市纵马啊”

    张文补充了句“主要是因为坐馆骑马时候比较少,坐船居多,没什么闹市纵马的机会。”

    一行人正说话时候,却见当头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直直的冲着林泰来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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