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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笛声
    姜铭书的视线不自觉往声音源头移去。

    是浣衣人在唱歌。

    没有歌词,只是“啦”“啊”“哒”等语气词组成的调子。

    或许是河塘村与水的缘分比较大吧,连这歌里也带着水的特性,节奏轻快、旋律跳跃。听来令人感觉既有溪的潺潺,又有泉的叮咚。

    尤其用村人未经雕琢的嗓音和唱法表达,更多了几分水的空明、灵动。

    配合着此时河水流淌、房屋错落的乡村画卷,令人不由沉浸在宁静安逸的氛围之内,思绪连篇。

    “唱得好好听呐高手在民间”曲旦赞叹道。

    姜铭书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这段旋律并不复杂,也不长,就这样反复、反复,直至浣衣人拧干衣服上最后一滴水、将之扔进手边蓝色的水桶里,打算起身时歌声才停。

    曲旦见天色暗下来了,刚想开口提议回去,就看到身旁之人抬步往前走了,急忙跟上。

    “姜老师你要去”

    她的“哪”还没说出来就顿住了。

    姜铭书径自走向了洗衣服的那人。

    “阿婆好。”

    他打完招呼后先是笑了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听您唱歌很久了,您唱得真好。我能问问这首歌叫什么吗”

    那阿婆刚见到是个不认识的人冲自己打招呼还有点紧张,脑子里闪过这几年民警们走访一直强调的诈骗案例,心生警惕。

    但又见打招呼这人长得俊、面也善,说话没扯钱,就是单纯地问个问题,并且还问到了她了解的领域,便恢复热情的状态,笑着回答

    “哎呀,这歌可有渊源了,是独我们村有的。叫什么正式名字我倒是没印象,不过我们都叫它的花名,浣衣歌。”

    “为什么叫浣衣歌呢”听了全程的曲旦好奇地说。

    阿婆看了眼她,又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今天是哪家的孩子回来了

    真有福。

    “因为我们经常在洗衣服的时候唱呀。以前邻里都很熟的时候,天刚刚亮,这条河附近就聚集了很多人,可热闹了,都是来洗衣服的。光聊天多无聊,就有人开始唱歌,慢慢地就有了固定的调子。”

    阿婆颠了颠手里水桶,似乎觉得有些重,乏了,姜铭书立刻伸手帮忙“我来帮您提着吧。”

    她也没拒绝。

    手上轻松了,阿婆的话匣子则仿佛打开了。

    她本来就五六十岁,还不算特别不利索的年纪,精力也还行,头脑清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那个时候跟现在不同,当时这些活都是咱女人家做的,半大的女孩经常会跟着来打打下手,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说到这阿婆忽然变得有点唏嘘,“不过如今这歌快没人唱了。一来稍微有点条件的家庭都装了洗衣机,二来之前因为争上游的洗衣位置有几家闹了不愉快

    ,经过村委会的调解1717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家采用了错峰的做法。当年这河边热闹的合唱场景却是见不到了。”

    姜铭书若有所思。

    他说“那,阿婆,您知道那家姓林的爷爷的妻子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168号。

    阿婆“怎么不知道这村里的女人就没我不认识的。”

    “她来洗衣服吗”

    “洗啊,当然洗。”阿婆说,“我们还挺熟的。她老公没出事之前是个疼人的,但凡她来洗衣服必跟着来帮忙。只是可惜”

    她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面前两个人,这种别人家的隐私怎么好乱说,便按捺下了自己想要滔滔不绝的心,转而问道“你们问他们家干啥”

    姜铭书想了想,回答“我们是林宗同林叔带来村里的。”

    曲旦使劲点头“我们就是关心林爷爷的情况。”

    她在旁边看了这么久,若是还没看出姜铭书的意图,就太笨了。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有些初入社会的天真,不是真的傻。

    阿婆听到他们的话,知道他们和林家有关,稍微放下心“玉菊那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咋可能买得起洗衣机,就算买得起也舍不得。所以我们经常一道在河边洗衣服。后来玉菊走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呢。唉,没人再陪我洗衣服时唱歌聊天了。”

    她有些许明显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情实感的悲哀。

    曲旦“阿婆”

    小曲是个容易共情的,此时心里堵堵的。

    但是毕竟是陈年往事,时间淡化了一切,很快阿婆就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告别,林宗同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回去的路上曲旦戳戳旁边一言不发的人“你认为浣衣歌就是林爷爷哼的那首歌,对吗”

    姜铭书看了她一眼,说“只是猜测。”

    按照刚刚那个阿婆的说法,林宗同的父亲的确很有可能在跟着妻子去河边时听到这个旋律。

    这段自己还健全、妻子还安在的时光大概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也最有可能印象深刻。

    两人回到老屋,林宗同正往桌上摆最后一道菜,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

    饭桌上,林宗同和曲旦聊得热火朝天,跨越了年龄层的交流,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比较自自来熟吧。

    而姜铭书这顿饭则吃得极其沉默,落筷的速度也很缓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在厨房里留了一人份的食物,现在给我爸端进去,你们慢慢吃。”

    林宗同放下筷子,去了厨房。

    姜铭书也放下筷子,站起身先去洗手间里漱了漱口,又回到之前坐的椅子上找到了自己带来的笛盒。

    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姜老师现在要吹笛子吗”曲旦惊讶地说。

    姜铭书“想验证

    一些想法。”

    他没有多提,往里面走。

    另一边林宗同顶着老人的斥责硬着头皮进门去,想把食物放在床头柜上。

    谁曾想,或许是因为他一声不吭、笔直往前的样子吓到了老人,这个半身瘫痪的人剧烈地摆动着他的手臂,像是想挥拳打人防卫自身。

    老人的儿子无奈地解释起自己并没有恶意,没有想强行带走他,没有给他下毒

    但老人并不听又或者他的沟通能力变得更差了,依然挥着无力的手臂。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颅内病变,确实有几率变得多疑、易怒、暴躁,记忆障碍、语言障碍。

    但那都是文本,是概述性的语言。只有当它真实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才令知道其中给人带来的成吨痛苦。

    林宗同内心就有点绝望。

    曾经的父亲在自己心中是个沉默寡言但沉稳可靠的人,而如今他却躺在床上,无法与人正常交流。

    “爸,该吃饭了”

    回应他的是老人陌生而警觉的眼神。

    就在他心下一酸,一筹莫展的时候,笛声从房间外边飘进来。

    节奏轻快、旋律跳跃。

    竹笛的音色醇厚、饱满、柔和、圆润,像是缓缓地向听者道来一个故事。

    故事中,有晨起的雾,有宁静的小桥,有轻盈的流水,有唱着歌的男女。

    有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林宗同惊讶地发现他爸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茫茫然的。

    带着孩子般的困惑。

    老人的手举在半空,无意识地蜷曲起来,像是想握住什么,又像是抓住了什么。

    林宗同趁机靠近,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回过头看床上陷入思绪之中、异常平和的人。

    笛声静静地流转在屋子里,距离带来的飘渺感令它更显得遗世独立,恍若境外之音。

    “这个、这个”老人突然开始说话,语无伦次。

    他发了几声,试图与笛声一起往前唱,但是记忆的混乱让其无法准确地回想起下一个音,只能断断续续地慢一拍,跟在笛声后边,蹒跚学步。

    笛声悠悠,穿过无数日夜,再次抵达他的身边。

    一如当年故人。

    从未走远。

    “她她”

    老人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停地念着,念着,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就是无法到达嘴边。

    他呆呆地垂下手,眼泪溢满了眼眶。

    “她她”

    笛声越来越清晰,熟悉的旋律不断地重复、重复。

    故事中面含桃花的少女和青涩的少年,不知不觉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

    流水急急缓缓。

    再度相视,当年的少年少女早已银发苍苍,伤痕遍体。

    但两人紧握的手从未有一刻松开。恰似那年结下的约定。

    床上老人皱纹爬满的面颊上眉头紧锁。

    他艰难地搜索着有关那人的回忆。

    只是,任凭他如何努力,终究无法忆起,哪怕一丝故人的形迹。

    甚至就连名字,也难以记起。

    老人浑浊的眼睛落下几滴晶莹的泪,在被褥上晕开。

    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耄耋之年的人,如今哭得像个孩子。

    林宗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已经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父亲。

    很多年不曾拥抱,高大的父亲现在的身形单薄得要命。

    鼻头一酸,他竟也有些想哭。

    笛声渐停。

    姜铭书放下竹笛,站在门口。

    他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像是个无情客。不过眼睛里却洇着浓浓的哀伤。

    “告诉他你母亲的名字吧。”他轻声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