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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远眺(4)
    大姐说明天,你去把那两千块钱取出来,一切按妈的吩咐做。大姐说着在母亲的身上摸索,终于把那张存折摸了出来,递给姐夫。姐夫接过存折,放到油灯上点燃。大姐把火掐熄,说你癫了吗?姐夫说那是假的,钱我早就花光了。大姐说你怎没有一点儿良心?姐夫说我有什么错,关键是生前能够吃好穿好,死后花钱是假孝心。我对你妈不好吗?她死的时候还吃了一碗饭,满满的一碗。

    母亲死这一年,我儿子已经五岁,在县城的幼儿园读大班。母亲死的这个傍晚,儿子为了电视正在跟岳母争论不休。儿子说要看广告。岳母说要看五十集大型室内连续剧。双方在争吵的过程中,儿子碰落茶几上的一只瓷杯。儿子的屁股上被岳母扇了一巴掌,他夸张地哭喊。儿子的哭声和连续剧的开场音乐混成一片,整个世界充满嘈杂。

    妻子在另一个城市里,对于母亲的逝世没有任何预感。妻子和岳母一样对连续剧有浓厚的兴趣,她看见连续剧里的一个演员长得很像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个演员长得像我。

    没有石碑没有道场,只有一副薄瘦的棺材盛装母亲。只有大姐孤独的哭喊撕破秋风,在山坡力所能及地飘荡。无边落叶萧萧下,母亲生前所期望的场面没有出现。姐夫扛着棺材大的那一头,沉重压裂了他的嘴巴。姐夫不停地说生前吃好穿好才算好,死后热闹都是假的。几个人不停地替换着抬棺材的另一头,而姐夫却不让任何一个人换他。姐夫不停地说着那句话,像念一道咒语。

    母亲的坟砌好后,姐夫露出被棺材压红的肩膀,说岳母,我对得起你了。我看见姐夫红色的右肩,渗出了几缕血。

    这年秋天,姐夫心安理得切割完母亲带回乡下的杂志,也就是说姐夫两年来用我的杂志作为烟纸,卷了千千万万根喇叭烟来抽,我的作品被他用嘴巴一点一点地吸光。除了用杂志的封面做了一本假存折外,姐夫几乎没有浪费一张纸。

    姐夫的儿子老勇开始偷姐夫的烟来抽。某一日,人们发现老勇没有长毛的嘴上叼着的烟卷竟然是一张存折,便惊呼起来。老勇把烟头掐灭,展开长方形的烟纸,小心地抖落烟丝,惊慌地扑进家门找姐夫。姐夫看见纸片上依稀写着两千元的阿拉伯数字。姐夫出气的声音开始急促,操起门角的扁担朝老勇砍过去。老勇像一袋粮食倒在地上。姐夫说这存折你在哪里拿到的?老勇说在你撕来做烟纸的书本里拿的。姐夫对着那张烧烂的纸片冷笑,说作废了的,作废了的,你起来吧,别趴在地上了……你想,你舅爷舅娘都是聪明人,哪有存折夹在书里当废纸的。即使你舅爷死了,你舅娘也不会疏忽到忘记取出两千块钱。姐夫不知道那是我的两千块私房钱,妻子和母亲都不知道。把存折夹在作品里,是因为我以为这里最安全。

    姐夫把那张纸片撕碎,撒在桌面。从此,我再也没有任何痕迹留在人间,我这回是真正地彻底地死亡了。在我有生之年,我常常操起笔编造一种叫做小说的玩意儿,游弋于时间的回廊,想谋求一种永恒,但我的作品和我的尸体一样,未能逃脱大限。我也常常用“最终我杀死了一个人”一类的假话,制造悬念,引诱读者进入圈套。但无论我拿到枪或熟练地掌握一杆笔后,最终我都未能杀死一个人。我杀死的只是我自己。

    我看见姐夫撕碎的纸片,像粒粒玉米散落在漆黑的饭桌。孩童们扑向桌面,争抢那些细小的纸片。姐夫把嘴对准桌面用力一吹,纸片簌簌飞下桌子。我家的堂屋只剩下一张四方的漆黑的桌面,桌面空无一物,除了黑还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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