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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文雉入幄二
    皇太极被联姻一事搅得心烦意乱, 正在御帐里头阅书卷, 突然就见一个身影跑了进来。

    他警惕地握刀, 待看清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后,一时间目瞪口呆。

    只见她一身草绿色的蒙古长袍, 袅袅婷婷,头戴一顶翻檐尖顶帽, 上头镶嵌用玛瑙和东珠, 以白银加饰, 衬得她唇红齿白, 目如点漆。

    她不慌不忙地跪地行了个蒙古大礼, 落落大方道“孛儿只斤淑琳给大汗请安。”

    皇太极听见她自报姓名, 不免有几分讶然, 倒吸了一口凉气,出愣了许久,才走到淑琳的跟前问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见我的额吉, 我的额吉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福晋说, 见到金国大汗, 就能见到额吉。”淑琳言之凿凿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后,一时间, 皇太极心里头五味陈杂。

    他望着这个冒失闯入御帐的蒙古少女, 十岁大,又姓孛儿只斤五官相貌,则更是与她毫无二致。

    这个女孩儿便是她为林丹汗所生的那个孩子

    皇太极心中已有了答案, 却仍是在问“关于你额吉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

    “是阿布临终前告诉我的”

    淑琳方才答完,噶尔马济农便赶来了御帐,连连拉着淑琳向皇太极请罪,自责是其看关不严,令得淑琳冒犯了大汗。

    皇太极未加责备,神情复杂地打量了淑琳许久后,才单独留下了噶尔马济农盘问,“这位格格,可是窦土门福晋的孩子”

    “回大汗,淑琳格格的生母早殇,遂由窦土门福晋一直抚养长大”

    皇太极又问“本汗听闻你们察尔汗生性暴虐,常常打骂妻眷,可有其事”

    噶尔马济农被这么一问,诧异之余,含糊其辞道“察哈尔汗平日是爱喝酒,这打骂妻眷我闻所未闻,也不知真假”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不知真假哼若非其人暴虐,怎会病逝不过几日,这一个个福晋都带着家口跑到了我大金的营地来,请求归附呢”

    噶尔马济农这才反应过来,皇太极是在试探他的口风,立马屈膝尊敬道“天聪汗爱民如子,美名远扬,我等早有归附之心,奈何受迫于林丹汗施压,才一直不得遂意如今可汗已死,其子尚幼,流亡青海,下落不明,蒙古汗权复兴无望。我等久闻大汗仁德备至,今后只愿效忠于大汗,还请大汗明鉴”

    “本汗三次亲征察哈尔,时至今日,也不曾一睹那察哈尔汗真容。他从漠南逃到漠北,又从漠北逃到青海,本汗倾尽兵力穷追了百余里,他甚至不敢正面一战。此等懦弱小儿,尔等何忠乎”

    皇太极将噶尔马济农扶起来,“既然你们决心归附,本汗倘不计前嫌,但结姻一事容我再考虑几日。”

    接下来这三日,代善和几位和硕贝勒依旧轮番上谏,望皇太极能以大局为重,与蒙缔结姻亲。

    娶这窦土门福晋,于皇太极而言,无非是一场为取悦新归附的蒙古诸部的政治联姻。

    与蒙结姻,自先汗时期已有先例,从哲哲开始,多娶一个不多,少娶一个不少。一个女人,能不必劳师动众,就为他带来六千户的部落,无论出于何等考虑,这都是一场不亏的交易。

    这淑琳又是她的孩子。若是娶了这位窦土门福晋,他便能将她收作养女,在宫中抚养。

    若是从前,既是为了安定国邦的联姻,娶了,也就娶了罢。他身为大汗,理应做此表率才对。

    但自从在叶赫听过她的那番话后,他自觉亏欠了她太多,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个坎儿,甚至羞愧于换得她的原谅。

    就这样举棋不定了三日,直到还师盛京的前夜,皇太极收到了一封盛京传来的飞鸽传书。

    信中只写了一个字“蕙”字。

    那字是她的笔迹,只是这“蕙”字何意,他苦想了许久,也参悟不透。

    皇太极连夜召希福入御帐,问之“蕙”字何解。

    希福特地带来了一本汉字文帖,翻阅道“这蕙字,多指蕙兰;又用以赞誉女子,蕙质兰心,纯美高洁”

    “蕙质兰心”

    皇太极默念了一遍,仍是不得深意,“除此之外,可还有何别的解释”

    希福又检索了一遍文帖,“除此之外,也有代称佩兰,别名又作零陵香”

    皇太极搁下信,恍然大悟。

    希福还在读着释义,“这零陵香,多产于今湖、岭诸州”

    皇太极闻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零陵香他如何能不记得这零陵香

    早年她曾因为殊兰的事情而负气出走,他便在东阁的香炉里燃了一整年的零陵香,只因这零陵香里有回忆的味道,独守空房等她回心转意

    同样是那一年,他坚持不肯与科尔沁联姻,为了规劝他改变心意,她才肯放下身段,从沈阳回来。

    皇太极再度朝信上的那个“蕙”字望去,顿时幡然悔悟,原来这些年来,他错得这样离谱。

    他亏欠她的,又岂止是一个名分

    第二日清早,拔营前夕,众臣再次问询皇太极对联姻一事的定夺时,他才终于松了口,“前日行师时,驻营纳里特河,曾有文雉,飞入御幄之祥。今窦土门福晋来归,显系天意,于是意始定。既是天意,却之不恭,纳就纳吧。”

    随后下旨,命希福、达雅齐前往迎娶窦土门福晋来营。

    噶尔马济农等一众蒙古降人闻讯后,颇为喜悦,上奏道“我等此行,便是为将福晋奉于汗,以示归降金国之诚意。大汗愿纳之,乃是举国之喜,不胜踊跃欢庆之至矣”

    皇太极下完召令,便回师还盛京。噶尔马济农所属六千户,理所当然地随窦土门福晋一并编入蒙古旗中。

    九月辛未,大军渡辽河。壬申,得还盛京。

    此征察哈尔,可谓是秋风扫落叶,一网打尽,不仅所获百姓无计,更是彻彻底底地征服了蒙古。

    然而皇太极却是毫无喜色,一回到盛京,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杜度的府邸。

    海兰珠当然是不肯见他的。

    皇太极起初拒绝联姻的消息,是代善飞鸽传信回城的。范文程接到信后,便第一时间来恳请她回信相劝。

    遥想当年迎娶哲哲至今,她扮演了这么久苦情的角色,早就心力交瘁了。要她相劝,她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她落笔只写了个“蕙”字,无论他悟不悟得透都好,也算是她给这段苦情戏,画了个终点吧。

    皇太极这么坚持不懈地每日来请见,一直到杜度也从海州驻防而返,也不肯罢休。

    海兰珠避之不及,只能躲在府中,足不出户,整日与书茶作伴。

    直到月末,范文程突然来府上拜访,也只字未提皇太极,只是带来了一封书礼道“我要成亲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得海兰珠又惊又喜,也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听过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范文程欣然道“范姐,我想请你和大汗做我的证婚人。”

    海兰珠手握那书礼,大红的喜帖上用小楷公正地写着二人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帖中作书“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看到这句话的她,竟是喜极而泣。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不知为何,明明是范文程要成亲了,她自己反倒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海兰珠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不假思索道“你的终身大事,我一定去”

    范文程得到了她的首肯,很是欣慰。这些年沉淀下来,他是豁达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含笑感慨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久可是我不想错过她。现在想来,与其考虑以后,不如把握现在能相守一刻,便要不负这一刻的深情。茫茫尘世,如浮光掠影,寻得一心人,何其不易”

    范文程只点到为止,没有再刻板地劝她让步,海兰珠却已了然他的弦外之音。

    “范姐,你是看破了生死的人,你的领悟,应该比我还要深才是。”

    范文程走后,海兰珠又独自在厅堂里对着那书礼发愣了许久。

    袁文弼不知在书柜里东翻西找什么,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海兰珠闻声,这才收起心绪,走过去将袁文弼抱去一旁,将散落了一地的书卷收归起来。

    这边她才收好,袁文弼却又吧唧地走回来,继续翻来翻去。

    海兰珠不由得问“你在找什么”

    袁文弼咬字不清地道“找画”

    “什么画”

    他指着海兰珠道“画了娘亲”

    海兰珠一头雾水,放眼扫视一遍书卷摞摞的柜子。

    字画有好几回,她的确撞见过杜度在这里看一卷字画出神。

    袁文弼这么一提醒,她便用心翻找了一遍,这才在藏书间隙中发现了一卷字画。

    海兰珠摊开卷轴,只见那画上描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那丹青妙笔,刻画入微,连神态气韵也画出了七分相似。

    这幅画没有落款,只在卷轴的右下角,用隶书写着八个字。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字迹和笔法,除了他,还会出自谁手

    海兰珠默默地将这卷轴放回了原处,心中是五味陈杂,代善那日在叶赫的嘱托,仍旧历历在目。

    她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该再有第二个牺牲者了。她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该再有第二个牺牲者了。更何况,这个人是杜度她欠褚英的,难得还不够多吗

    海兰珠一直坐在厅堂中,从中午坐到了傍晚,才盼得杜度才从校场回府。

    她如往常一般,行若无事地替杜度换下甲胄,问道“在叶赫的时候,你为何要那样拼命”

    “大汗所设的赌注,是我若输了,便永远不能再回盛京”

    杜度扶着桌沿坐下。自在叶赫行猎,他的脚踝二次脱臼后,左脚已是落下了病根,一旦长时间站立,便会酸涩发麻,失去知觉。

    海兰珠痛惜道“杜度,为了我,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杜度不愿见她愧疚,出言相慰道“我这样做,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阿玛。其实,就算不做什么贝勒爷也好”

    “正因为你阿玛,我才愈发不能耽误了你。”海兰珠感喟一声,“杜度,放弃了这一切,你会后悔的。”

    “或许我心中所向,本就不是什么功名利禄呢”

    “那是你的选择,可我不能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我无法负担你的这份深情因为,我总有一天要走的。”

    这句开场白,已然令得杜度心中透凉一片。

    两年,她的心不曾在这里,终究还是留不住的。

    “你若是想走,我会尊重你的意愿,绝不阻拦。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杜度目光黯淡,“两年前,是我让祖可法做的伪证。是我骗了你,害你身陷囹圄,不过我不后悔。”

    海兰珠哑然,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杜度巍巍起身道“替我告诉大汗,围猎之赌,是我输了。愿赌服输,恳请他派我去驻守东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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