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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良渚玉坠藏冰心
    “我褚英要娶一个女人,哪怕是汉人也好,有数不尽的办法,但是”他微笑着说道,“对你,我不会强势,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

    “褚英”我没有料到,短短几天,我既然接连被两个阿哥表白而且都是这么露骨的表白。背负着这么多情债,我该如何是好

    “你已经有家室了,而我就好端端地在这儿别院里,哪也去不了,娶不娶又有什么分别”

    “你是介意我已经有了家室”

    “就算我不介意,你府上的福晋们会不介意吗我身份不能曝光,城中盯着贝勒爷的耳目那么多。哪怕是跟了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倒还不如现在,无须有那些后顾之忧。爷什么时候开心了,便来我这儿坐一坐”

    我对褚英的感情,有感激,有依赖,有敬佩也有怜悯我对他有情,只是无法同爱相提并论。

    褚英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既然过去已成追忆,就像你劝我的,不如放手呢”

    和叶君坤的过去,真的能就此放手吗虽然连我的身体都在对那段过去进行这强烈的排斥,连我的意志力也在提醒着我,要忘记。

    只是,现在的我,仍未搞清楚一切,理出头绪来的我,做不到放下。

    “看来我们还真像。”我耸耸肩,强撑出笑容来,“如果我劝贝勒爷放下,贝勒爷会吗”

    他琢磨着我话中的意味,眼底燃起簇簇的星火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这是我的保证,接受与否是你的选择,”褚英将那串陨石玉坠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上来,并未直面我的提问,“我久居关外,忘了汉人注重德行。女真族间总把女人当做商品,送来送去。是我冒失了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他脸上是笑意,却目光灼热,直直地刺向我,让我无处可逃。不知为何,此刻他对我说出这番话,允诺要给我一个坚固的承诺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得却是皇太极的身影

    “等我长大,我也会娶你”

    那样置气的话,还有他那真诚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在我心里有了这样深的烙印。

    因为他是皇太极吗我才会对他格外伤心明明我心里更偏好褚英这样沉稳的类型,我把褚英当做了我在古代的救命稻草,这份感情几乎是从我进入赫图阿拉那一刻就开始了,可是为何

    “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你前世的丈夫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大贝勒,眼下我还无法接受任何人的任何心意”我望了一眼手中的那块陨石,“和你一样,我有我所执着和追寻的东西。当然,也许明天我就会放弃,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还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你若有一日想好了,就拿着它来找我,”褚英似乎是料到了我的回答,苦笑一下,“没有期限。”

    我将这串用陨石打造的坠子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着,除了陨石外,上下还镶嵌着精雕的两块良渚玉,这做工倒是极好,玉质干净,晶莹滋润,深邃精美,可见玉料极佳,雕工娴熟。分明是汉人的东西,而且是极尊贵的身份才能有的。

    “这串坠子的主人,贝勒爷还有印象吗”

    “当时我在辽东总兵府上做质子,是府上的一位夫人赠予我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这几年我一直有派人去打探,都寻不到那位夫人的踪迹,”褚英皱眉道,“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位夫人虽不是正室,但毕竟是明朝赫赫有名的辽东总兵府上的夫人,怎么会一点踪迹也没有”

    “辽东总兵府上的夫人”我又念了一遍。万历三十五年的辽东总兵是谁我快速地搜索着脑中明朝的历史名人要说到最出名的,那就是“南平倭寇、北御蒙古”的民族英雄戚继光了,可他并未坐镇过辽东啊在这两年叶君坤研究这个辽宁陨坑的工作笔记上,我分明看到过关于当时辽东总兵的记录,好像是一句“南戚北李”,南有戚继光抗倭,北有李成梁守辽难道是李成梁吗不过他与戚继光都是生活在嘉靖年间的人,可现在是万历,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我绞尽脑汁也没有结果,倒不如直接问褚英,“现在的辽东总兵是谁”

    褚英狐疑地望着我“你出生在沈阳,竟会不知这位坐镇辽东三十年的宁远伯是何人”

    我小心地问“难道,是李李成梁吗”

    “不错。”褚英点了点头,这才收敛了几分诧异之色,“李成梁如今虽已年过耄耋,已是二任辽东总兵了。万历十九年他虽被言官所劾,罢官十余年后,万历二十九年又复守辽东至今。”

    年过耄耋,那都八十多岁了这大明朝真找不出一个人来坐镇辽东吗我记得李氏一家皆是将才啊。

    “所以你当日为质子,便是在李成梁的府上”

    “是”褚英面露不悦。

    被辽东总兵抓去当质子,难怪这会是他的禁忌了。我在这个话题上就此打住,“那位夫人如今不再总兵府上吗”

    褚英摇头道“二十年前我初到抚顺,她仍在府上,后来回到费阿拉后,便听说她被休了。这位夫人与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自她离开了总兵府后,我就再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了。就好像是她故意躲了起来了一般。”

    我叹了一口气,又是死局。找不到这位夫人,那么石头这条线索也断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我叹惋,“不过还是谢谢贝勒爷了,如此上心。我真的不胜感激。”

    “不过我的情报毕竟有限,”褚英安慰我道,“这件事情,或许老八能帮上忙。他在关内有不少的耳目,消息比我灵通得多。而且交给他去办,也省得日后我有万一”

    “你在说什么”我惊醒地望着他,“什么万一”

    “万一我出了事情,这条线索也不会就此断了。”

    我从座位上跳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会有万一”

    “你不要激动,”褚英拉住我坐下,“我只是方才提到李成梁,遥想起了些事情,有感而发。筝筝,世事无常我的命,连我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他饱含深意地望着我,“我不过是建州的一个贝勒而已,这赫图阿拉再大又怎么能和紫禁城比呢我们女真人再骁勇,又怎么能够征服那茫茫汉众呢我儿时觉得,这天下大约没有比李成梁还要位高权重的人,在辽东,他能够只手遮天,可是又如何呢等我长大了发现,原来朝廷里随便几句坏话,传到明朝皇帝的耳朵里,也能把他拉下台。权利是无止境的哪怕是那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子承父业,坐上了辽东总兵的位置,也难逃战死沙场的命运。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是他人的命运,你无须对号入座。你是你,是洪巴图鲁褚英你的结局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虽然褚英所言,句句在理,这官场之险恶,战场之残酷,他的体会远比我来得深。可是我不愿看见,从他这样一个桀骜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害怕看见褚英软弱的那一面,虽然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可是每每看见他这样,我就不禁会想到他那注定的结局褚英啊褚英,要是我不知道历史进程该多好

    “筝筝,连你的眼神都在可怜我”

    “我是不忍心看见你这样消极”我连忙仰头望天,趁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褚英咧嘴笑起来,带着玩笑的语气道,“趁我还活着,你可要好好考虑。”

    “你若是再说这些丧气话,我就再不考虑了”我是真的想要教训他,却偏偏词穷,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要挟他的

    “过了今天,我也无处可说了,”褚英拍了拍我的手,一番长谈下来,他似乎也有些倦了,起身道“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也不扰你清净了。”

    我连忙站起来,生怕他这一走,便再找不到机会问他这番话了。

    “大贝勒”我将坠子捏在手心间,踌躇道“如果我答应你,能不能有一个交换条件”

    他缓缓地走到我面前,波澜不惊,也无意让我将我所说的“条件”说出来。只是颦着眉,眼神愈发森冷。其实他早已心知肚明的,我在心里叹息,我是骗不过他的。虽然明知是很老的桥段,可我还是想用一次,因为我若不说,只怕会后悔余生。

    “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空无一物,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

    一语落定,院中便只剩我一人独自立着,和几株垂着头的海棠,冷清至极。

    次日,哈赤犒赏此番出征斐优得胜回师的士兵们,并在大殿之上对此番主将们论功行赏。代善与兄长褚英乘机领军“登山而战,直冲入营”,大破乌拉兵。代善因为奋勇克敌,并斩杀了敌军统兵贝勒博克多,遂赐与“古英巴图鲁”美号。对舒尔哈齐却未加责难,仍旧是赏赐了他“达尔汉巴图鲁”之称,而实则已夺了他手上的兵,显然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然而据说,在大殿之上,众将士仍是颇有微词,以褚英和扈尔汉的指责最为尖厉,句句直指舒尔哈齐贪生怕死,弃全军于不顾。当然,我想这些也都是在哈赤的授意之下的。

    哈赤当然也知道,要一次撂倒舒尔哈齐绝非易事,毕竟舒尔哈齐是自己的胞弟,和他一起打下建州江山,这个“三都督”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论势力与威望,也不是联合了五大臣还有褚英等人就能一举扳倒的。于是众人在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僵持,上次当着众军的面,已经有过了处罚,哈赤顾及到自己声望问题,便没有再给予舒尔哈齐更多的处罚,只让他安心在家思过,不再带兵。

    于是原本好端端的一场犒赏,最后也无疾而终。此事闹得可谓满城风雨,风声鹤唳。下人们都议论纷纷,连威望仅此于哈赤的三都督,也落得如此结局,人人皆惶恐之至,谁也说不准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虽说我久居深院,不问世事,但城中的风波我还是能及时知晓的。这些消息,都是姬兰带给我的,她是皇太极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平日里除了帮我和皇太极传话或创造见面的机会以外,也会带一些城中的消息给我。姬兰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口风又紧,所以也成了我在城中的心腹之人。

    然而,就在我觉得此事掀起的风波就要告一段落之时,却又节外生枝地出了另一桩事情。

    姬兰从嫡福晋那里捎来了一张信条,上面用清丽的汉字写道事关大妃,愿禀八爷。

    姬兰不识汉字,而这诺大的赫图阿拉城中,识得汉字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心下一惊,问道“给这字条的是何人”

    “嫡福晋的一名贴身丫鬟,只说,将这个交给你们主子,她自然明白。”

    我将这信条揣在怀里,脑海里想起了在嫡福晋那里见过的那个丫鬟,那时我怀疑她是大妃的亲信,现在这么一出,让我真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心中仍有几分畏惧,那丫鬟知道的事情绝对不少,她既用汉字写信条,证明她知道我是汉人,又知道我与皇太极有暗中联络。若这真的是大妃又一个陷阱的话,那我的处境便是危险之极,这么多的把柄皆在对方手上,随便一项便可以置我于险恶之中。

    我揣度着对方的用意。既然这样暴露自己的底牌,目的无非两个。

    一是威胁,二是走投无路。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按信条所写,让姬兰给皇太极捎话,而我则按兵不动,等待着事态的变化。自从知晓这城中境况险恶之后,我每走一步,都在时刻提防着,生怕走错一步,便是自掘坟墓。

    当天晚上,皇太极便在他的住处上小设茶宴,款待这位有事要禀的丫鬟。而自从褚英给我考虑时限之后,对我的行动限制也宽赦了不少,至少不用整日只禁足于别院之中了,于是我也连夜赶到了他的住处,一同会一会这个人物。

    与我的猜想无差,传此信条的丫鬟,正是常陪在郭络罗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位阿巴亥的从姑。

    今日一见,她的相貌倒是端庄可人的,年龄也与我相仿,稍作打扮,丝毫瞧不出丫鬟模样来。

    “是你”皇太极一见来人,便皱眉说道。

    “奴才见过八阿哥。”

    “起吧。”

    皇太极愁容未展。我问道“你们认识”

    他点头道“她是大妃的堂妹,我们曾经在父王与大妃的婚宴上见过。”

    “难得八爷还记得奴才。”

    “好了,我二人既是旧识,没有外人,就不必自称奴才了。想你涉险来找我,定是有要紧事了。”

    她站起来,对我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叫乌拉那拉塔尔玛。”

    我对她一点头,见她与皇太极二人似旧相识般,两人眉目相对,我心中居然有些淡淡的不爽。什么嘛明明是旧情人幽会,何必拉着我这个电灯泡呢

    塔尔玛就坐后,便对着皇太极哂笑道“现在要见上八爷你一面可真难,逼得我只有铤而走险。”

    “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太极斟了一小盅酒,固执地拉我在他旁边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话要禀,便直说,近来城中不太平,我们时间不多。”

    “八爷是聪明人,我的来意打我一踏进这屋内,八爷应该就猜到了。”

    皇太极眼神淡然,并不瞧她,抿一口酒言道,“行军打仗,免不了有死伤,你阿玛博克多乃领战主将,命丧沙场,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八爷说得轻巧,他可成了二贝勒的刀下之鬼,我却毫不知情地还在帮他们磨刀”

    “从布占泰与我建州反目那一日起,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皇太极见她情绪激动,只好放软一些语气,“你为大妃做事,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倒还听明白了些。原来这塔尔玛是乌拉主将博克多的女儿,而那日在乌碣岩的交战中,代善擒杀了博克多。可是,我不明白的一点事,为何那塔尔玛对代善这般咬牙切齿,说自己还在帮他磨刀

    “我也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我阿玛死在战场上,我怨不得谁,可我没想到,阿巴亥那女人居然这样心狠她早知道的,为了让二爷立功,她连我阿玛也不顾了”

    塔尔玛潸然泪下,不由得哽咽道“我是任性淘气,硬要待在建州,我连阿玛的样子都快忘了,没想到好不容易再见一面却是他的尸首”

    见她这般抽噎,我也不禁心里一酸,想到我见到叶君坤的尸体时的情形任是谁,到了那种情形下,也会情绪失控的吧

    我与皇太极相视一眼,他只好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便是再怎么哭,也不能把你阿玛哭回来”

    “八爷,这赫图阿拉城里,我再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唯有你了”

    我见此情景亦是动容,从衣襟抽出一条丝绢来,递给塔尔玛,她接过去拭了拭泪,吸着鼻子对我言道“让姑娘见笑了。”

    约莫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她垂泪的脸上泛了一层红晕,眼中泪光晶莹,让人不免生怜。

    皇太极沉着冷静道“你若想回乌拉,我可以帮你,若是还想留在城中,便得安安心心留下,再不要掺和大妃的事情了,否则,任是神仙也是帮不了你的。”

    “我想留下”塔尔玛埋着头,声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留下,才会答应帮她做了这么多没良心的事”

    我命姬兰准备了些热汤,皇太极舀了一碗,递到她面前。

    “这样大哭了一场,肚子一定饿了,你先喝点热汤,余下的事情交给我打理便是。”

    塔尔玛点了点头,眼泪又快要溢出般低声道“多谢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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