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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书信与甲胄
    不止令翊来,公子启也来为老师“侍疾”,让俞嬴有回到齐国诸侯馆之感。毕竟只是落水着了凉,她又还年轻,过了些时日也就好了。

    很快便是先君入葬之期。先君薨后,魏、赵、韩、中山等盟国和邻国都遣使携赙赠之礼到了武阳,一直等在燕国,等先燕侯入葬后再归去。令燕国君臣惊讶的是齐国竟然也派了使者来参加丧葬之礼。

    公子午弑君,引得魏赵韩卫等诸国并伐。齐国不敌,求救于楚秦,楚国、秦国再次出面为齐国斡旋。恰此时赵侯薨,赵先撤军,韩、卫、魏诸国随即也休战。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诸国围攻,再次让齐国元气大伤。

    齐国遣使来参加先燕侯丧葬之礼透露出一些别样的意味当今齐侯午与从前的齐侯剡似乎有些不同,齐国有些“内敛”的意思了。

    来燕国的使者是齐侯之弟公子畅。公子畅有些平庸,但性子很好,礼仪周全,先齐侯曾遣他去请大儒邹子,如今的齐侯午又遣他来燕国。

    说来齐燕还算名义上的盟国。燕国君臣就像不知道齐国今年差一点又伐燕一样接待这位齐使,公子畅也神色庄重肃穆,很有吊丧慰唁的样子,私下见了俞嬴、令翊这两位“熟人”还寒暄了几句,也像不知道他们在这次齐国之乱中做了什么一样。

    先燕侯入葬后,诸人坐车回返时,俞嬴在自己的车内坐席下发现一个竹筒。竹筒泥封上的印记很是眼熟,前几个月她还用过这个私章。

    俞嬴破开泥封,从竹筒中取出书信来。书信中,田向没说什么重要事,只是说这几个月颇忙,说临淄今年格外热,说他会趁着晨间凉快舞剑,晚间则广步于庭,嘱咐俞嬴也要动静相济,勿要伏案太久。

    他还劝俞嬴不要太过挑食,说“五味调和,养身之道”,却又禁不住替俞嬴开脱,说人都用偏嗜,但别的也要都吃一些。又说自己新近尝到一种醓醢,估计俞嬴会喜欢,书信后附录了与庖厨问来的做法。

    他只在书信后半段说了几句牵涉政事的话,说“政,读为政,写为险”,特别是内政改制之“政”,都是用倡者之血写就的,说俞嬴从前提醒自己给皮策留条命,他也希望俞嬴给她自己留条命。

    最后,他说,“是夜星月皎皎,虽不能相携并立,然知君与向同沐光辉,吾心亦安。若得日日如是,月月岁岁如是,足慰余生。”

    后面果然有一个做醓醢的方子。

    他费事把自己的人掺进来公子畅的仆从中,这样千里迢迢,只为了述说这些家常话和送一个做醓醢的方子俞嬴轻叹一口气,自己与他从十几岁认识到如今,几乎已有小半生,纠缠太久,纠缠太深,让他伤心,固非所愿,却已是无可奈何之事。

    俞嬴又想起令翊。令翊不同,他那么年轻,翠竹青松一样的少年将军,合该沙场建功,列国扬名,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一生都没有暗影,跟自己这种前世今生每个毛孔都是阴谋算计的不是一路人。因自己从前太过轻佻,害他与自己有了这种牵扯。好在时日还短

    ,牵扯没那般深,还来得及

    自己这种,就该老老实实一个人待着。是赫赫扬扬,还是落拓潦倒,是侥幸功成,还是中道而败,最后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极刑,或者像前世一样死于暗杀,都一个人受着,不牵累旁的什么人。

    令翊,就像田向书信中说的,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吾心甚安”了。

    俞嬴送葬回来,把自己洗涮了一遍,不管那些案牍文书,去园子里吹风赏景。秋风吹得树叶子飒飒作响,吹得树上的果子摇摇晃晃,吹得人很是舒爽。

    令翊拎着一个包裹来园子找她。

    俞嬴站起来相迎,笑问“将军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令翊把包裹放在她刚才坐的席子上,解开,里面是一件全新的兕皮甲,做得很精致。看大小就知道不是令翊的,俞嬴想起从前令翊用他的甲胄简单粗暴地给自己改的那一件来

    果然,令翊道“让人给先生做的皮甲。先生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俞嬴笑道“是将军要去守边,怎么倒给我做这个”

    秋冬胡人容易犯边。不出旬月,令翊便要带着补充给守边之军的辎重去燕北了,跟他同往的是其堂弟,才十六岁的令敏。

    令翊道“情势紧的时候,先生出入都要穿上它,莫嫌麻烦。这件前后心都是双重皮,沉是沉了点,但能帮你挡挡暗箭。”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俞嬴只能点头答应着。

    俞嬴请令翊坐,又让侍女去给他端碗蜜浆水。

    俞嬴问他“此次去守边,路过蓟都,停留几日”

    “停留五六日吧。有些辎重是从蓟都起运的。”

    俞嬴笑道“也再陪陪令堂。”

    令翊从齐国回来,倒是去蓟都探望其母,在那里待了些时日,但对一位母亲来说,还是太过聚少离多了。

    令翊点头。

    俞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问“前次回蓟都,令堂没有张罗给将军说亲吗”

    令翊看她。

    俞嬴老气横秋地劝他“长羽,你年岁也不小了,得抓紧啊。”

    令翊直直地问她“先生不知道我为何至今未娶吗先生不嫁我,让我去娶谁”

    俞嬴收起刚才假装的嬉皮笑脸,正色看着令翊“长羽,你觉得跟我认得几年,又曾共过患难,便觉得知道我。其实你连我名字是不是真的叫明月儿都不清楚。”

    令翊一怔。

    “我曾跟你说过,我心黑手辣、不择手段,早就没了真心。我的心黑手辣不择手段,这几年你见过不少了,为何就不信后面半句呢”

    俞嬴又道“将军这样的容颜性情,我自然喜欢。就像娴雅美貌的女子之于那些朝中权贵,但他们对满堂姬妾可还有真心交付若将军不在意真心不真心的,只求皮肉欢愉,我尽可相陪反正我对将军美色一直垂涎得很。将军今晚要留下吗”

    令翊看着俞嬴,脸红一阵白一阵,竟一时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俞嬴放缓了神色“长羽,蓟都那样的地方,有多少名门贵女啊,有的贤淑,有的飒爽,有的活泼你从边地回蓟都的时候多,不妨多看一看,其中一定会有一个你心悦之人。你真心以待,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我们小令将军呢”

    令翊冷着脸道“我真心以待先生,先生却问我今晚要不要留下。”

    俞嬴自嘲一笑“像我这样脏心烂肺的女子,将军碰上一个已经嫌多了,不会再碰见第二个了。”

    令翊道“既先生这么脏心烂肺,又为何总是为我操心”

    俞嬴由自嘲变为苦笑“再脏心烂肺,总还要有那么一丁点儿限度吧。我即便没有男女真心可以交付,对将军总有患难之情,有友朋之谊,岂能任将军这样糊糊涂涂地跌在我这里。”

    令翊垂下眉眼,随即又看向她“我说不过先生,先生却也不用想说服我,更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我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我自己愿意等着先生,等先生没有顾忌、不再生分、愿意交付自己、不怕彼此牵累那一日。若等不到,我愿赌服输。”

    俞嬴抿嘴,怎么就说不通,怎么就那么犟呢

    “至于别的”令翊看着俞嬴,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我走了。风凉了,你刚好,别在园子里待着了,回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