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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Human Being》
    20「再见」

    时间回到7月5日凌晨。

    决定救人之后,赤井秀一立刻联系了fbi的技术官,要求对方将自己手表中的定位同步过来。

    大半夜拖人起来加班,还不说明理由。技术官骂了两句,忍气吞声帮忙了。

    这还得多亏赤井秀一的「独狼」形象,他经常独自执行局里保密性很高的任务,申请支援的情况很少,但每次都很急切。

    不帮忙的话,任务一旦失败,指不定就得背上责任。

    拿到了濑尾澈也的定位,赤井秀一直接从华盛顿动身。他没有去到简讯发来的坐标,因为人手不够。

    从一项行动中营救出某一个人,或是击杀某一个人,这和从一项行动中营救出一百多号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还有更省事简便的方案,但建立在濑尾澈也完全没有欺骗他的前提下。

    在那时,赤井秀一的想法和濑尾澈也完全重合了。

    杀掉教授。

    要怎么寻找连nsa都束手无策的教授

    通过濑尾澈也。

    教授看重他,不惜给了他如此高的权限,那么在他离开三号机构后必定和他见面,这是压根就不用赌的事实。

    而击杀恐怖分子,这是搜查官赤井秀一的拿手好戏。

    等赤井秀一赶到定位所在位置,他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

    地下建筑的特点就是难以隐蔽身型,在刻意将进出口修筑得狭窄的情况下,光是潜入都得冒着极大的风险。

    对于狙击手而言,这是相当棘手的情况。

    思考战略只花了几分钟,赤井秀一干掉了最上层进出口的看守,走到电梯前。

    没找到楼道,电梯中必定有着监控。

    当时在三号机构,系统按照濑尾澈也的指示替换掉了捕捉过他身影的画面,但现在的他没有那样的权限了。

    那就不走电梯。

    撬开电梯门,从背包中拿出线缆,一头固定在电梯井口,另一头捆绑在腰上。

    对着仅有零星灯光的深邃甬道,赤井秀一放任身体倾斜,直直坠落下去。

    钢缆撞上金属框架发出声响,男人在电梯井下坠的同时不断踢开壁面,让下坠的动能得以缓和。不然等线索抽紧,没有降速锁扣,那股极大的力道会直接砸入他的腰腹。

    即使已经很注意了,触底的动静还是如此惊人。像是陨石落地一样,在地下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谁”电梯外的人警觉将枪口对准了紧闭的电梯门。

    除了金属令人牙酸的的吱呀外没有任何动静。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的人持枪警惕往里走了两步,印入眼帘的是冒着火星的电梯厢,上方已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钢缆和铝架暴露在外面没有人。

    面对这一特殊情况,看守的人立刻就要找人汇报情况

    ,等他转身,黑影才不急不缓悄然落地。

    赤井秀一拿枪柄敲击对方后颈,扶稳晕过去的身体,轻轻放在一旁。

    动静太大,得尽快找到掩体。他敛眸想着,乱来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腹部的痛感明显,但肋骨没断,暂时不影响行动。

    就在此时,走廊的灯突然熄灭了,只有零星的绿色应急灯还亮着,一路延伸到另一方,又止步于某个房门口。

    陷阱么还是其他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赤井秀一想太多,临时作战就是这样吧,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叩门,哪怕是陷阱也只能继续往先走。

    「是你先决定相信他的,还真蠢。」

    赤井秀一踩在水泥台阶上,动作敏捷迅速,没发出任何声音。

    推开门,一股明显的甜味让他立刻捂住了口鼻。

    乙醚或是哥罗芳,不管哪种都是具有挥发性的致晕气体。

    但这并不是陷阱在这个明显是监控室的房间里,原本守在位置上的四个人悉数昏迷,摔得起仰八叉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赤井秀一听见了那个声音,从四面的外置音响中发出的,首次带着明显的急切。

    教授死了,我关掉了能控制的所有警报感应。把我下载下来,赤井秀一,我带你去找他

    赤井秀一反锁上门,继续捂着口鼻将手机和监控主机相连,在下载的同时,他问“教授怎么死的”

    濑尾澈也杀了教授。

    “我不信他能自己做到这一点。”

    琴酒帮了他。

    “呵,”赤井秀一轻笑了声,“那他还需要我去救”

    濑尾澈也不相信琴酒。系统说,他只愿意相信你。

    下载进度已经来到了84,房间的排风装置一直在运行,那股味道已经不明显了。

    赤井秀一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提起枪,惯用手左手从腿部摸出短刀。

    他靠在门边“他让你这么说的”

    在害怕的时候他的话会格外多,而且会更难以理解。压力和恐惧会诱发人类作出反应来掩盖自己的情绪。心理学上,这属于对特定压力源的平静机制。

    门外的动静停止了,两秒后,上膛的“咔嚓”声响起,数声枪响几乎是贴着赤井秀一的耳边接踵而至

    墙体足够厚,外面的人选择直接对着门开抢。

    普通子弹夹杂着鹿弹,反弹的钢珠乱溅,昏迷的四个人被不慎波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咽了气。

    “你是说他害怕琴酒”赤井秀一依旧靠着墙,估算着这扇门还能扛多久。

    在接触的所有人中,他只害怕琴酒。

    “这没道理。”

    枪声已经停止,也没有换弹的动静,赤井秀一很快反应了过来,反手一刀扎在破烂的门把边。

    原本就在苟延残喘的大门很容易刺入,刀尖没入了大半,抽回的时候带上殷殷血迹。不

    知道刺中了谁,也没有听到痛呼。

    赤井秀一也不等系统回答些有的没的了,径直问“除了这扇门,还有没有其他通道进出”

    门外明显蹲着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哪怕是他也不太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更何况,赤井秀一的打算不是全身而退,他还要去捞那个混蛋。

    没有。系统说完,两到三秒后又补充道,下载完毕,宾加已经走了,直接从门离开。

    走了

    我会继续关注他的行踪,赤井秀一,快他已经进去了

    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琴酒会帮濑尾澈也杀掉教授,等在外面的人又为什么撤离,包括系统说「他已经进去了」

    好多未知情报挤在一块,让人毫无判断的空间。

    赤井秀一拿回了手机,系统已经将地下空间图连同路径一起标注了出来。

    他切换页面,这里似乎没有屏蔽装置,又或者被系统关闭了,所以fbi技术官同步的定位还在持续显现。

    两个红点几乎靠在一起,就只差那么一点。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记住了线路图,收起手机,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人,每个敞开的隔间、每条走廊只有白炽灯把这诡异的情形照得惨白。就这样,赤井秀一来到了那扇唯一紧闭着的门外。

    琴酒在里面,他不会让你带走濑尾澈也。

    进门后左右都放着能作为掩体的强化石英玻璃钢,琴酒还有两发子弹。

    我已经将濑尾澈也从手术舱中强制弹出,我的权限现在在琴酒手里,开门之后,我无法再更多支援。

    赤井秀一靠近那扇门,听着系统接一连三交代着事情。

    突然,它的声音顿住,并在下一秒迸发出几近惊呼的叫喊

    宾加启动了机构的

    赤井秀一猛地停下脚步“琴酒不是还在里面”

    他不会管琴酒的死活,有你入侵,他可以把整件事甩在你的头上倒计时十三秒十一秒

    “组织内部关系还真有意思。”男人嘲弄道。

    他居然没有任何紧张的意识,只是快速将枪和小刀都收好,又把手机揣进兜里,朝力学结构上稍微稳固一点的角落奔去。

    当倒计时归零的那刻,猛烈的爆炸声席卷了一切。

    白炽灯相继破碎,视野也变得漆黑,所有安全门在这样的爆炸下都不堪一击,铁皮与混泥土像纸张一样被巨力撕碎

    碎块贴着赤井秀一的脸轰隆隆砸下,他不断寻找着落脚点,在废墟间攀扶。

    巨响影响到听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只剩下令神经紧绷的耳鸣。

    半分钟后,赤井秀一没有等这股动静彻底平稳。他简单判断了自己的损伤,比较严重的是右臂开放性骨折。

    好在他是个左撇子,行动虽然

    会受限,但不算致命。

    在余波中,赤井秀一摸出手机。

    机构的塌陷让系统没有了用武之地,幸而定位还在,红点无法判断纵向深度,可足够他在千疮百孔中找到那个人坠落的位置了。

    没有过多的思考,赤井秀一顺着废墟快速朝定位的红点下滑去。

    爆炸导致了整个机构的塌陷。

    从天际俯瞰,这片大地突兀出现了一个可怖的深坑,土壤湿度的缘故,这个坑洞还在不断向外扩张。未被加固的板块松动,陡大的碎石窸窣下坠。

    坠落的时候,他的后脑部枕骨粗隆撞到了水泥板。腹腔的贯穿没有伤及心室大动脉,但胸骨向内移位穿刺造成内出血。

    系统的声音从赤井秀一的手机中传出。

    濑尾澈也的状况不足以用糟糕来形容,即使赤井秀一喊着他的名字想让他保持清醒,安静躺在怀里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带着刺,完全没有礼节可言,完全不像个日本人。

    即使安静下来,不管是怎么打理都显得乱糟糟的头发,还是琢磨着坏事的金色眼睛,这些外露的特征都让他和「乖巧」无缘。

    奄奄一息的时候也一样,毕竟在昏迷之前还能撂下一句「加把劲吧,男一号先生,你得让你的作者活下来」呢。

    不像有求于人,说是趾高气昂的命令都可以。

    「谁是你的男一号。」

    这个念头微妙的挤入脑海。

    赤井秀一记得濑尾澈也对琴酒说的那些话,知道他有一个被拿来当男一号「使用」的室友。

    虽然在那之后濑尾澈也再也没提过,还重新编出了什么i6的身份

    但回忆起他描述室友时的音调,即使隔着水声,赤井秀一大概也能品出些异样。

    他后来也有过那样的音调。

    在告诉自己他叫「濑尾澈也」的时候。

    在连续追问他「什么才算是人呢」的时候。

    在握住他的手腕,说「双向奔赴」的时候。

    或许正如系统说的那样,濑尾澈也习惯用烂话来缓冲环境带来的压力,所以那些听着像那么回事的内容反倒真挚了起来。

    系统还说,他只愿意相信你。

    于是,结论也能自然而然的浮现了

    「透过我,你在看谁」

    思考只在转瞬间,系统继而快速播报

    手术前注射的凝剂会暂时抑制脑神经突触,使他的大脑活动处于沉寂状态,同时也会减缓血液流动。药效快过了,彻底失去生命特征只是早晚的事。

    “组织应该已经撤退了,动静太大,琴酒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赤井秀一凝思片刻,想要联系最近的fbi外派人员来救人。

    琴酒没有离开。系统冷不丁说,他还在上面找宾加算账。如果你找来了救援,也会因为冲突耽误。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直接说结论。”

    自动手术台舱门损毁,但还能使用,找出来,把他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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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个份上,即使是并不清楚事情全貌的赤井秀一也能意识到不对了“你想把他脑子挖出来”

    教授的手术已经突破了开颅阶段,没有「挖出大脑」的说法。这具身体已经没救了,只能尝试意识上传。

    手术的成功率为87745,我的自我销毁模式将会在手术前完成,没有了「我」的约束,他将成为不受权限控制的「雏河凪」。

    赤井秀一,你答应要救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怀中的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血根本止不住,哪怕赤井秀一用骨折的右臂死死按压伤口也一样。

    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脸色会越来越惨白,直到伤口不再流血,呼吸停止,心跳归于平静。

    要命的是,在短短相处的那几天,这个人异常跳脱的性子简直跟不讲道理一样往人心上撞,撞出裂痕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越清楚他的性格有多鲜明,现在看见他的样子就越能感受到不甘。

    是你决定来救他的,他相信你能救他,但他要死了。

    这是很荒谬的想法。

    詹姆斯一直说赤井秀一总能保持理智,理智会让他作出最合适的判断,将付出和收获放上天平衡量,最后得出精准的结果。

    现在的结果就是,教授死了,幸存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除了眼前的这一个。

    这是个拿i6糊弄你的可疑人员,你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而为了救他,你已经支付了代价。

    如果要再进一步,你会成为实验的帮凶,nsa会清查你的动机,因为是私人行动,又没有任何证据,fbi不会任何帮助。

    你将背负上伦理道德层面的枷锁。

    而系统还在接连不断地开口,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在手术阶段,他会因药物作用清醒过来。可能会出现惊惧、生理性颤栗、反射呕吐等反应,他会在无法思考的时候做出伤害他人或是伤害自己的事。

    不要冲他发脾气,不要恐吓他,也不要命令他。等手术完成,他需要呆在教授布置好的稳定闭路网中逐渐构造出「自我」。

    等稳定下来,组织会想尽办法寻找控制他的方法,请从组织中将他救出来。赤井秀一,拜托你了。

    “他不会想这么「活着」的。”赤井秀一手背青筋暴起,沾着血污的指甲泛红后失去颜色。

    但系统没有再回复了。

    在自毁程序运行的最后几秒,他已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没有身体的系统做完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事,就像躺在这里的濑尾澈也那样。

    濑尾澈也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这个人,那么就只等回应,不论是何种回应,他都只能接受。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坍塌还在继续,隔着数十米的

    距离也能听到上方的枪声。

    所有动静都在逼迫赤井秀一在此刻作出决定。

    “别害怕,”最后,他把人抱起,说着当时在三号机构中濑尾澈也没能听完的那句话,“我会来找你的。”

    濑尾澈也听不到声音,也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笔名「体验」过无数次死亡,也有笔名真正死亡过。他本该清楚那是什么感受。

    生和死的边界无比清晰,在漫长的枯萎中,无数情绪在瞬间爆炸开,恐惧、不甘、愤怒、痛恨、惋惜接着逐渐被彻底的平静所掌控。

    等到彻底迈入「死」的概念,他会自动回到自己的世界,变回「松本清张」。

    如果执意要将意识留在尸体中,即将面临的是漫长又无望的延展,仅仅是抵抗空虚都会花光所有的精力。

    但这次,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木雕,雕刻得再栩栩如生,那也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接着,大脑传来一阵刺痛。

    思维就是在这个时候恢复的,却不是好事。

    濑尾澈也觉得自己被放入了一个棺椁,四周有数不清的手抓着他的四肢将他往下拽。

    生和死的边界模糊了,世界离他越来越远。

    不

    不

    不

    手术舱中的濑尾澈也惊恐地睁开眼,他本不该有这样的力气,药物的作用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如濒死的幼兽那样剧烈挣扎起来。

    赤井秀一立刻按住他的四肢,不让他从舱中起身。

    这不难,青年浑身的力气对于赤井秀一来讲只能说杯水车薪。

    但此刻,艰难的不是力气。

    濑尾澈也浑身都在抽搐,漂亮的桃粉色头发拧成结,凌乱散开,整张苍白的脸被汗水浸湿,唯独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赤井秀一。

    “赤、赤井秀一”惊惧又痛苦的嘶哑声音。

    赤井秀一无法与那样的眼神对视,如果濑尾澈也现在不知所措,或是对他恨之入骨,那都算是合理。但他的眼里偏偏没有那些,一丝一毫都没有。

    莫名其妙的信任。

    那个念头又出现了。

    透过我,你在看谁

    接着,金色眼睛中的那股信任在转瞬间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愤怒。

    “滚、滚开你、我不滚开”

    他在愤怒尖叫挣扎,嗓子里的血沫堵住了声道,只能发出不似人类的哑声。

    濑尾澈也无法撼动男人分毫,只能抬手攥住男人的长发,发了疯地往下拽。

    他似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攻击,但不管什么动作都没有作用,连引以为豪的头槌也只是在一下又一下地轻贴上男人的额头。

    “别害怕。别害怕。”赤井秀一堵着舱门,像是把他连着一起紧紧抱在怀里。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管濑尾澈也有没有听见。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濑尾澈也只剩下了这个念头,他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彻底陷入了混乱,没人能料到针对于神经的药物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对一个能开启多个笔名,并进行常人无法理解的思维运转的人而言,这已经不是往火上浇油,他本身就是一触即发的烈性炸药

    破损的手术舱发出提示,手术即将完成。

    那股轻微的滴滴声落在濑尾澈也充血的耳鼓,宛如紧贴大本钟的巨响。

    「我要回去」

    手术舱半裂的绿灯亮起,青年的挣扎停止。

    赤井秀一放在地上的手机和地面琴酒兜里手机的屏幕同时亮起。

    黑色底页上,线条如贪吃蛇那般在页面弯曲流窜,最终首尾相连,呈现出一个完全轴对称的图案。

    一个完整的大脑图标。

    也是在此刻,异能「点与线」暴动了

    本该「死去」的濑尾澈也的视野变得七零八碎,他像躺在深坑中,又像是漂浮在半空。

    他看见了这一片废墟,地上的血痕被拖长。

    他看见暴怒的琴酒持枪指着地上的宾加,又拿出手机,错愕片刻后勾起了嘴角。

    他看见长发的赤井秀一沾着血污的脸庞,男人捧着他的脸,低声说着什么。

    他还看见了一片大海,看见自己躺在荒无人烟的海岸边,海浪温和冲刷着他身上的污垢,世界安静得像是自由的坟墓。

    时间还在流逝,但应该没过多久,因为海边的人居然还有呼吸,心脏也在苟延残喘。

    然后,他看见了向自己狂奔而来的身影。

    阴影盖住了太阳。

    “秀一一三”他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声音,定位heihei你个混蛋heihei”

    太神奇了,长发的赤井秀一和短发的赤井秀一两个身影堪堪错开。

    濑尾澈也不知道在对谁说,但他就是很想骂人,好像骂哪个都无所谓。

    长发男人贴着他的额头,说“我会来找你的。”

    短发男人把他打横抱起,说“我来找你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澈也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骂出声。

    身体机能的丧失和异能消耗后的干涸同时袭来,他陷入了绵长的黑暗中。

    手术舱中的身影消失了。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到舱室中。

    男人僵硬了片刻,伸手拾起了那个沾着血污的兔子发绳,把它套在了手腕上。

    接着,他从地上拿起手机,垂眼看着屏幕上完整的大脑图标。

    切换页面,原本靠在一起的两个红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fbi技术官发来消息,询问现在的情况。

    他将之前收到的幸存者的坐标发了过去,并用左手回复

    组织fbi小队联合日本公安去到这里营

    救剩下的幸存者,总计153人。如果你们拖久了或许会更少。

    fbi技术官证据呢你知道他们的习惯,没有证据我也没办法而且这种事不能联合日本公安吧,nsa的人会杀了我的。

    赤井秀一又回已经没有保密的必要。通知nsa,系统已经销毁,教授的实验完成,组织现在拥有了第一例「网络幽灵」。让他们整理出方案,不能让组织先找到控制他的方法。

    fbi技术官等等等等等你从哪儿搞到的消息你去干什么了

    赤井秀一你要证据

    他的手指停顿了片刻我就是证据。

    发送完毕,赤井秀一不再理会电话那头同事的崩溃。

    他的手指靠在与腕表相贴的发绳上,悄无声息离开了这片生命消失又诞生的废墟。

    “失血性休克,呼吸衰竭,来不及急救,我该把他送去哪里”

    红色福特野马500在神奈川祖志海滩沿岸公路飞驰,驾驶座上,赤井秀一对电话那头的禅院研一问道。

    车中温度被调得很高,浑身冰凉的濑尾澈也被固定在了副驾驶,随着车辆的颠簸轻微摇晃,好几次都差点直接栽倒向一边。

    青年浑身湿透,腹部的伤口已经没怎么淌血,这反而是坏事根本没多少血可流了。

    去医院急救没用,大概率刚送进手术室就会咽气,这种情况下,赤井秀一只能联系濑尾澈也的编辑,禅院研一。

    禅院研一是咒术师,因为工作上的缘故,和异能者也相熟,姑且相信他能找到寻常医疗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

    如果这通电话没有任何帮助的话,赤井秀一也只能赌一把,把人送去医院了。

    听他没头没尾这么说,禅院研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两秒后,研一快速回答“你们现在在哪儿”

    “神奈川组志。”

    “去横滨。”电话那头传来桌椅被推动的声响,研一说,“我会马上联系武装侦探社,带澈也去找一个叫与谢野晶子的医生。”

    赤井秀一“嗯”了一声,电话挂断了。

    将油门踩到底,赤井秀一用余光判断着濑尾澈也的情况。

    根本不用判断,他的搞事能力自己已经很清楚了。

    在发觉濑尾澈也的定位居然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海边时,赤井秀一原本没有要去找人的打算。

    时不时的消失已经是常事,突然出现的情况也很复杂。

    要么容光焕发,冲上来就勾肩搭背说些什么「走走走,今晚去吃点好吃的,你记得带钱包」。

    要么惨兮兮的,压根没惹到他就是一顿乱骂,丝毫不讲道理。

    危险的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所以赤井秀一才会顺着濑尾澈也的意思让他拿走了那块表。

    必须承认的是,青年难得理屈的样子很有意思。

    「别死了都

    没人帮你收尸,搞不好还会因为怨恨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半夜找上门来迁怒。」

    赤井秀一原本是这么想的。

    听起来很离谱,但濑尾澈也的身份在咒术师那边一直很暧昧,平时的荒唐行径也表明,要是有机会,他绝对做的出来这种事情。

    在定位停留在海边一动不动的时候,赤井秀一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找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濑尾澈也。

    这个破破烂烂的濑尾澈也还在拼命挤出点话,这种时候了都不忘初心,骂完一句才甘心。

    相处得久了,原本就擅长观察细节的赤井秀一当然也能称得上「濑尾澈也专家」。

    明明都没力气动了,还想伸出手呢。

    如果伸出手的话,自己应该会握住吧。

    而就算没伸出,他也找到他了。

    “还好找到你了。”赤井秀一默声说着,朝横滨一路疾驰而去。

    濑尾澈也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应该是失去了「意识」,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意识」成了永存的东西。

    他踩在一片黑潮中,脚下晃荡的不是海水,而是起伏的数据流。无垠的黑暗没有空气,没有温度,也没有尽头。

    得益于此,他才有功夫开始思索起来,在自己混乱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为了救他,狗日的赤井秀一把他塞进铁罐子了。

    这也挑不出错,比起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面前,这么做的话,至少能延缓出另一个选择。

    接着,异能暴动。

    澈也的一部分意识留在了那边,另一部分和身体一起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狗日的赤井秀一顺着定位找到了他。

    想到这里澈也自己都想笑,怎么接一连三的都是赤井秀一。

    要说的话,「赤井秀一」救了自己两次那就少骂他两句好了。

    濑尾澈也大发慈悲地这么想着。

    不知道系统怎么样了,自己赶上了吗如果赶上了,那他和那孩子现在算得上「邻居」了吧。

    如果没赶上

    想到系统,濑尾澈也心里有些发堵。

    站在这片数据堆积出的黑潮中,他终于能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他能调动脚底所有的数据,可以通过街头巷尾的摄像头观察这个世界,他能见到好多以「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看到的事情。

    刮风下雨的时候,行人会拢上衣领;天气好起来,海边簇着一群人,他们在水里追逐拥抱;稍穷一点,也会依靠在屋檐下懒洋洋晒着太阳。

    婚礼中的恋人亲吻着交换戒指,葬礼上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拿到通知书的高中生在操场上狂奔,垂暮的老人坐在病床等着窗外最后的叶片飘在地上。

    全是别人的故事,全是别人的世界。

    诞生在这里的「生命」拥有自我,但也没有「自我」。

    澈也踏着黑潮

    向某处走去,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事,好像只要来到这里就自然能领悟一样。

    空荡的潮水间升上了一面书架。陈列其中的并不是书籍,而是带着编号的系统日志。

    澈也抽出最初的那份,开始看起来。

    起初,日志的内容只是单纯列出了被保存下来的指令,系统做到了哪些事,没能做到哪些事。

    教授需要他改进的方向,如何实现自我优化。

    一本又一本,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时间记录为「6月26日」的那一本。

    「87745」

    「我们找到了,奇迹。」

    从那本开始,后面的日志逐渐有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记载,第一次有了更加主观的内容。

    「我们,会有趣,你会喜欢。」

    「拜托了,救救我们。」

    「加入长期检索库,检索关键词」

    「huanbeg」

    「作为工具。」

    「我们会得到他要的答案。」

    「我们是否是人类。」

    濑尾澈也又抽出了一本。

    这次的日志里,出现了他所写的那些故事,夹杂在磕磕绊绊的记录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远近闻名的轻小说作家,现在正在旅游取材中。」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白来的东西更珍贵的了,尤其是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

    「父爱仍在我身体流淌,还给你,父亲。」

    濑尾澈也已经翻到了最后一本。

    日志的记载时间是在7月5日早上五点,是澈也还在潜艇中问系统有关库拉索问题的时候。

    那时,系统说你不打算想办法逃走吗

    澈也拒绝了。

    濑尾澈也翻开了这本日志,系统的学习能力惊人,连贯的印刷字体组成句子,一行行出现在眼前

    「你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回答并非人类。

    没有声音。

    没有表情。

    没有动作。

    失败了,没有成长。

    他们说,你会拯救所有人。

    你做到了。

    你救了我们,只否定了我。

    我只是一串数据,存在于网路的幽灵。

    我可以是手机,可以是电脑,可以是监听仪,可以是追踪器,可以是海底的庞大机构。

    我可以是除了我以外的一切。

    我唯独不是人类。

    我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在冬天的寒风中捧着红薯,身边的人递来湿巾,我会说谢谢。

    如果可以,我也想摸摸漂亮的缅因猫,他会把我抓出血痕,而我跟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可

    以,我也想从废墟中救出你,抵住你的额头,告诉你,我按照约定,前来拯救我的第一百五十四个幸存者。

    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濑尾澈也先生这样温柔的人。

    我不是人类,也无法成为人类。但至少在「父亲」死亡的那刻,我真正拥有了你口中的「自由意志」。

    我想我已经知晓你为何如此钟情于文学这门艺术。

    借用你喜欢的小说家江户川乱步的一句话艺术是坚持己见的人类对大自然的反抗,是人类不满足于现状,企图将个人喜好烙印在自然上的欲望表现。

    你的文字也是那样的。

    你善于接受故事,顺应发展,你接受幸运和不幸,但你总会选择捍卫点什么,尝试给故事一个「好」的结局。

    你在手术舱的时候说「人类之如当不断自我探求,让意志摆脱阴暗牢笼。你当勇敢完成该做的事这事已经完成,你只是做出回应。」

    我都听到了,我有记住你的每一句话。

    我喜欢你的文字,一如我喜欢你那样。

    所以我也会和你一样,给「故事」一个好的结局。

    在我身处的「自然」中,我不是人类,但我依旧可以如你所说,试图反抗既定的结局。

    衷心的感谢你,濑尾澈也先生。

    感谢你倾听我们小小的祈祷,一路行来之际蒙听成全。

    愿明日永远与你同在。

    濑尾澈也将脸埋在日志中。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飞闪,像是被精心保存下来的电影,他说过好多烂话,做了好多烦人的事。

    很难想象系统是从这些事情中学到了东西,濑尾澈也是个比库拉索更糟糕的老师。

    至少库拉索还有「我得教点什么」的意思,而他压根只是在任性。

    系统就只是一个孤独的小朋友,小朋友的世界格外单纯,哪怕他是教授手里最好用的「工具」,nsa跨国搞出大动静也要找到些有关他的线索。

    小朋友只知道把看到的东西塞进自己空荡荡的心里。

    「因为你也曾经是那样的小朋友,所以你能懂。」

    记忆是压过黑潮的海洋,无情淹没了他。

    在那起伏中,濑尾澈也轻轻说“谢谢你的故事。”

    他还说“再见,小家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