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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64
    唐郁走出黎生的副本,走下五楼,一步一步走在台阶上。

    楼道很安静,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

    每往下走一步,唐郁的思绪似乎就跟着沉静了一分。

    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不过短短一周,他见到了从小到大一起陪伴的沈君行从竹马变成怪物,见到了学校传闻中的黎生从学长变成怪物,还见到了和怪物一样的玩家们。

    他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乱。

    在最初,除了惊慌失措到哭泣外,唐郁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但逃走了,怪物也会追上来。

    于是他只好说些虚伪的甜言蜜语,像抛诱饵一样去安抚。

    可是很快,唐郁就发现这样不行。

    因为简单的诱饵只能暂时转移怪物的注意力,对这些怪物来说,他才是正餐。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像沈君行和黎生这样的怪物,到底渴求他哪里

    是外貌吗

    “我想要你的一滴泪。”

    “一滴真心为我而流的泪。”

    “那滴泪里要有足够浓烈的情绪,要因我而起。”

    唐郁抬起手,指尖轻轻摸过眼尾残留的一点湿意。

    一滴泪

    足够浓烈的情绪

    黎生想要的是他的感情

    唐郁不确定地歪了一下头。

    这样的要求他从无数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话,哪怕是怪物一样的玩家也说过想要他的好感,但从黎生那样的怪物嘴里说出来,总会让他觉得有些怪诞。

    这段时间,沈君行和黎生虽然很少当着他的面有交集,但唐郁通过沈君行对黎生七日安排的详细了解、黎生最初对闯入宿舍的沈君行说的一句“你疯了”等等细节,直觉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并且双方都互相有一定了解。

    就像同类之间的了解。

    如果黎生和沈君行都是相似的怪物,那么沈君行又是怎么回事

    也想要他的感情吗

    可他从前不是已经给了沈君行许多

    唐郁这样不解地边走边想时,一道阴影投射在了他的脚下,唐郁停下脚步,抬起眼。

    只见一身正装的俊美青年站在寝室楼下,他身姿挺拔、西装革履,哪怕手中抱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盒子都像是在拍什么高奢广告。

    “好帅啊。”

    “是模特吗”

    “喂你看”

    无数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响起,这就是魅力9会造成的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路过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位气质出众的青年,而他无视了周围人的打量,在看到唐郁出场的那一刻,镜片后黑漆漆的眼瞳似乎紧缩了刹那,像是掠食者牢牢盯住猎物的眼神,而后那张脸上骤然绽放出了迷人的笑容,“小郁”

    唐郁没有说话,

    也没有任何动作或是神情上的回应,他站在原地,看着沈君行抱着纸盒子一路笑着走向他,语气亲昵地说道“怎么一个人突然又跑到寝室了是想到还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吗也不叫上我。”

    唐郁仍旧是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拉低了一下帽檐,遮挡住周围其他学生探究的视线。

    压低的帽檐将唐郁的眼睛遮得干干净净,连同戴好的口罩,唐郁这张脸现在什么也看不到。

    但沈君行却忽然蹙起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担忧道:“小郁怎么哭了”

    唐郁缓缓眨了一下湿润的蓝眸,语气疏离客气“沈君行,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郁是受委屈了吗”沈君行似乎还是在意唐郁哭过这件事,“谁欺负了小郁,小郁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是黎生吗”

    你看。沈君行就是这样。

    唐郁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平静道“我没有哭。沈君行,我不会再哭了。”

    不断追问的沈君行停顿了一下。

    “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唐郁充满耐心地询问道。

    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特别是在对待即将被他拒绝的追求者上。

    哪怕是拒绝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会温柔地递上一支花。

    沈君行抱着纸盒的手指随着这格外温柔的声调突然紧缩了起来,手背上迸出了青筋,但他的神情反而在这一刻重新又切换出了完美的笑容,“小郁,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收到了。”

    唐郁将帽檐稍稍抬高,露出平静的蓝眸,摆好了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很喜欢。”沈君行笑意扩大,他的眉梢抬得更高了,眼睛也睁得更大,让原本笑得恰到好处的完美笑容多了一点裂痕,“我很高兴。”

    “每一件礼物我都很喜欢,只要是小郁送的,我都喜欢。”几根垂落的碎发那微微睁大的黑眸前发颤,明明没有风,那颤动的发丝却像是被外泄的神经质情绪所牵引,“除了”

    “这份礼物。”沈君行将怀中的纸盒递向唐郁。

    唐郁垂眸看着这个纸盒子。

    那个鹅卵石是他和沈君行一起去看海时,沈君行从沙滩里捡到的一颗形状最圆润的鹅卵石。

    当初的他觉得那是最漂亮的鹅卵石,现在再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那块咖啡色的饼干是沈君行第一次挑战甜品时做出来的,刚出烤箱热乎乎的饼干特别香,他一连吃了好几块,蓬松温暖的饼干香充斥着他的心脏,他很喜欢,对好吃的东西,他就像是有囤积癖的仓鼠一样,想要留着慢慢吃。

    留着留着,那块饼干竟然留到了现在,可他却想不起来那饼干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咖色的,巧克力味还是咖啡味

    那副手套是冬日里沈君行亲手织的,起因只是他随口提了一句妈妈从前会给他织围巾,再复杂一些的手套妈妈就不会做了。

    而后沈君行就一点一点织起了手套。

    他收到的

    时候很珍惜,冬日每天都要戴,但就是戴得太频繁了,起了球,于是他舍不得再戴,小心翼翼收了起来,一眨眼就到了现在。

    昨天晚上他回老房子时,特意让沈君行先离开,找出这幅手套时,发现长大的他怎么也戴不上这年幼时的手套。

    这纸箱子里面装着这十几年时光里沈君行送给他的、被曾经的他视若珍宝的礼物。

    “小郁,当初我送出去了,就没有打算再拿回来。”沈君行柔声道。

    “沈君行,我和你想的一样。”唐郁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在沈君行的注视下,轻轻将纸箱子推了回去,“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再拿回来的打算。”

    话音刚落,那刚被唐郁推出去一点的纸箱子,又重新回到了唐郁眼下。

    在比力气这方面,唐郁一向比不过沈君行。

    沈君行重新把箱子推回了唐郁面前,纸箱子里的各种物件随着刚刚的一推一拉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在这些琐碎的声响里,他听到了唐郁很轻的一声叹息。

    其实沈君行是不需要和正常人类一样呼吸的。

    他今天刚刚拥有了新生的正常的身体,这具身体的呼吸频率是他可以掌控的,但他一直稳定的呼吸节奏在这一刻,似乎随着唐郁这拖长的呼气,跟着乱了节奏。

    他感觉自己也在叹气。

    但又不像是叹气。

    胸口的气体是抽出去了,可仿佛还有某种藏在血肉和骨髓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跟着扒皮抽骨般跟着离去。

    随后而来的感知,就是人类感知里的窒息感。

    他想,应该是他忘记吸气了。

    于是沈君行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很突然的,他想到电影里看到的溺水者,很长一段时间,沈君行都会从人类拍摄的影视作品中学习人类的情绪表达。

    沈君行记性很好,是人类所说的过目不忘,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能清晰记起影视片段里快要窒息而亡的溺水者,逃出生天,终于接触到了充斥着氧气的空气时,是以何种狼狈的模样在大口大口喘息,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报复性地大口大口呼吸。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沈君行在这一刻也想要这样喘息。

    但他明明不需要氧气。

    “你不要吗”他听到唐郁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那就丟了吧。”

    和这句类似的话,他其实很多次都从唐郁的口中听到,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旁观者,看着唐郁对其他追求者说这样的话。

    这样说话的唐郁,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漂亮。

    是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都想留住他、但所有人都无法得到的、近乎于无望的漂亮。

    是高悬于天的明月,是沉入海底的宝石。

    是唐郁。

    他可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说完后,他的怜悯并不是给快要崩溃的追求者,而是

    对着那束扔在了垃圾桶的鲜花,轻声惋惜道“多好的花呀”

    但这点惋惜的情绪也很淡。

    唐郁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有的人能量很高,激情澎湃,做任何事情都充满动力,光看外在,眼睛是明亮的,声音是洪亮的。

    而唐郁不同。

    唐郁是一个格外低能量值的人,他一天似乎只能干好一件事,蓝眸里凝结着如大雾般散不开的郁色,声音轻得像是一阵夜风。

    和这样的唐郁相处时,哪怕靠得极近,近在咫尺,也会疑心唐郁会突然间消失不见。

    被所有人凯觎着爱着的唐郁,似乎不曾深爱任何人,也不爱自己。

    他爱着的是死去的父母,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他一直在追逐家。

    但他心里真正的家停在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死亡与安宁。

    沈君行就和这样唐郁保持了十几年平静温暖的日常生活。

    这样细水长流的美好,就像是轻柔的呼吸,或许对正常人类来说,应该是够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无法满足沈君行。

    他觉得很饿。

    从和年幼时的唐郁第一次相见时,他就觉得很饿。

    人类的食物从不会让他得到果腹感。

    只有靠近唐郁,他体内疯狂叫嚣着的饥饿似乎才会稍稍安静片刻。

    他想要一口吃掉唐郁,想要溶解唐郁的骨血,可他又害怕这样短暂饱腹后,他会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饥饿中。

    饥饿总是会摧垮理智,驱使着身体做出各种疯狂的行为,常年忍受饥饿的他终于忍不住前段时间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直到向来对一切都平淡的唐郁,在那一刻,对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浓烈至极的恐惧、厌恶、甚至憎恶的情绪。

    当唐郁的手落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耳畔边响起清脆的巴掌声时,他的视线穿过滑落的眼镜,仿佛看到了某种错位的世界。

    无数战栗从他的全身升起,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突然明白了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唐郁的全部关注。

    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定要大口大口呼吸,长期出于饥饿的人得到大餐撑破肚皮也要吃下全部,他想要唐郁的所有情感。

    不论是爱,还是恨。

    无法自控的恶在那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想,他想要舔上那流泪的蓝眼睛,想要听唐郁用止不住的哭音骂他是“疯子”、“变态”、“怪物”,他想要唐郁的所有恨与爱。

    他想要唐郁。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的唐郁看向他的蓝眼睛里

    没有爱,也没有恨。

    只有全然的平静。

    是看向陌生人一样的无感。

    “沈君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唐郁这样说着,礼貌性地等待了一会儿,而后转身离去。

    沈君行抱着箱子,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脸上所有的神情在这一刻都是僵住的,身体的每一个零件好像也出了问题。

    他试图跟上唐郁的脚步。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停在了无人在意的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大概是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身体有一个地方好痛,痛到他无法再动弹,痛到他无法再维持人类的躯体。

    那完美的皮囊开始融化、倒塌,

    永远也不懂得满足的沈君行,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滩影子。

    失去了支撑的纸箱子跟着掉落出来,里面的一堆物件散落满地,沾满了灰尘。

    沈君行连忙伸出手,试图捡起一个个陈旧的物件。

    那滩如水、如泥泞一样的影子在地上涌动,摩挲,忽然间,它的动作停了下来。

    它保持了长达数十秒的静止。

    它有点奇怪,有点迷茫。

    因为它在自己一片浑浊的影子里,摸到了一个空缺的地方。

    这是什么

    血红的眼睛睁开、滴溜溜转动,朝着黑漆漆的阴影看去,它看到了

    庞大阴影中唯一一处能被阳光照耀的地方。

    那是一颗剔透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