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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钱七一家四口,住在眠崇县城边缘简陋拥挤的矮屋中。

    上无老,下有小,又要在县城讨生活,日子很有压力。

    幸好一家人都很勤劳。

    钱七自己在酒楼的后厨帮人打杂、搬东西,他媳妇儿手巧,就在城里接些绣活,时不时也会帮人缝补浆洗。孩子们打小就能操持好家中杂务,为父母分忧。

    今年的冬天寒冷,日子十分难过。

    钱七每日顶风外出奔波做工,辛劳无比。他妻子接活做活也格外艰难,手都冻出了寒疮。

    可为了生活,他们谁也无法停歇。

    好在城中县令体恤百姓,帮大家修缮了屋子,还动员全县的富户筹捐,给城中百姓发放了一些冬日救济粮。

    这救济粮虽不算多,但对钱七他们来说,省着吃也能吃挺久,缓解了家中不小的负担。

    说来,以前从未发过这种东西,今年这还是头一遭。

    听县令说,是感觉今年冬天不太对,恐会出事,才要做这些准备。家家户户都有囤粮的话,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应付。

    除此之外,县令还叮嘱大家多囤柴火之类。

    钱七将这番话仔细记下,回去后就告诉了妻女,一家人节省准备起来,省吃俭用地囤粮囤柴。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像钱七这般上心。像是钱家隔壁的龚八一家就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领回来的救济粮,他们直接敞开了肚皮吃,家里顿顿都能飘出浓郁的饭香,让钱七一家人闻着倍感煎熬。

    不过没几天,那粮就被吃得差不多了,饭香再没飘过。

    中途钱七还劝过几次,还让龚八囤柴。

    结果反被对方取笑说“我看着你倒是囤了,日子也没见过得多好。我家没囤,至少还过了几天富足的日子。如今吃光抹净,也不过是再过回以前的生活罢了,何必还要囤好不容易有点福,这时不享,难道要带进坟头才享吗”

    钱七嘴笨,闻言也说不出什么辩驳,只能不再劝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不过,他心知这次囤粮与那什么及时享乐的话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怕老天翻脸做的准备罢了,这都是为了生存。

    又风平浪静几日,某天突然开始飘雪。

    对于下雪这事,人们心里都有准备。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那雪竟然毫无预兆下得极大,大到瘆人。

    除了不得不出工卖命的可怜人外,剩下的人都胆战心惊地缩在家里,完全不敢出门。

    钱七本迟疑着打算出门做工,结果被妻子流着眼泪劝住了,死活不肯让他去,于是便也留在家里休息。

    隔壁的龚八却是出门了。

    没办法,他家没存粮,不出门一家都要饿肚子。

    雪没停过。

    门口落满积雪,钱七出门扫了一次,很快又前仆后继落上了。扫雪这事费力不说,身上的热气也会消耗殆尽。

    他干脆没

    再动手,打算等雪停了再说。

    难得清闲18,钱七就这样窝在家中足足睡了一日,往常因疲惫而透支的精神都养好几分。

    谁知第二天将家门一开,就发现门前的雪已经堆了有大半个人高,完全走不出家门了。

    钱七心中升起几分后怕,而后便是恐惧。

    后怕的是,幸亏县令加固了城中的房屋,也幸亏他听进去了县令的话,存了不少粮和柴。就是困在家中,一时半会也饿不死。

    恐惧的是,没人知道这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地上那厚厚的雪又会在何时化去。

    钱七一家对后面的日子茫然无比,但什么也做不了。

    门前雪不好除,就是能除,也不轻松,只会让粮和柴消耗的更快。

    这种情况下,出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在家窝着吧。

    几人彻底勒紧裤腰带,缩在被窝里保存气力,直到饿极了才吃两口饭,夜里冷得受不了才点柴。

    就这样过了几日。

    雪竟然还没化。

    谁也不敢想隔壁的龚家如何了,也没心去关怀别人的生活,因为他们自己都看不到后面的日子。

    一家人越来越麻木,一开始还会每日数数家里剩余多少柴粮,后来也数不动了。

    能少吃点就少吃点,坚持活过这个雪天就是胜利。

    饿了吃口粮,渴了就抓两把雪吞了,偶尔点柴暖一下屋子,然后就缩回被窝里浑浑噩噩地待着。

    又看了一眼,雪仍没化。

    从开始到现在过了几日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家里的柴还剩最后三根,怎么也舍不得烧,况且只三根柴也烧不了多久。

    钱七的儿女总是将柴抱在怀里,仿佛这样人就暖和了,能有一个念想。

    房子里冷极了,好在还没到冻死人的地步。一家人团在一起也能多点热气。能活。

    不过很快,吃的也要没了。

    最后俩大人只能紧着孩子先吃,自己尽量扛着饿。

    渐渐的,一家人眼睛全都睁不开了。分不清身上的麻木感到底是冻的还是饿的,分不清手脚是冷还是疼。舌头也是僵的。

    他们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睡觉,还是昏过去了,又慢慢醒来。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直到这天,一家人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中,钱七迷茫地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分明,只能感知到一片浓郁晕开的深绿色。

    他竟然还活着么

    身上无力得像是死了。

    “他醒了,快端饼干糊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接着,一口热乎乎的吃食就强硬地撬开了钱七的嘴。

    嘴里突然塞了东西,钱七动了动舌头,发现口中似乎没了那种僵硬的感觉,舌根重新变得柔软。

    不过,也不知是味觉失灵了,

    还是说他是真的死了,地府的食物没滋没味。

    钱七这会儿吃不出任何味道。

    只是下意识嚼了嚼,发现全是软软的糊,也没什么需要嚼的地方,就咽下去了。

    热乎乎的食物顺着嗓子眼慢悠悠滑进腹中,钱七能清晰感觉到它在食管中滑行的痕迹。

    他的体内仍是冰的,被这热腾腾的吃食慢慢唤醒点亮了。

    等食物到了肚子里,他的目光也逐渐聚焦。

    钱七终于看清眼前站了个年轻男人,正端着个木碗给他喂食。

    而他自己,则被包裹在一个紧致的,绿色的大口袋里。

    这种感觉并不束缚。

    经历过那样的冷意,钱七竟然觉得这东西很有安全感。

    他很想再往袋里缩缩,可惜没有力气。

    不过,脑子也终于醒过神来,能想起一些东西了。

    钱七的目光移向男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我还活着么婆娘人呢孩子们在哪”

    男人见他还能说这么多话,忍不住高兴道“放心吧你还活着,你的家人也都活着。她们虽然没你醒得快,但肯定都会醒来,我绝不骗人。”

    “你先别想那么多,快把这吃食咽了。等吃饱喝足了,养好身子,才能有力气去瞧你妻女。”

    钱七一听,心里踏实下来。

    又一口饭食喂到他口中,他乖乖吞了。

    这次,味觉好像也恢复了不少,他从这口饭中尝到了浓郁的粮食香气。

    真香

    钱七细细品着,有些舍不得咽。

    但看一旁男人还等着给他喂食下一口,就还是咽下去了。

    年轻男人耐心给他喂完了半碗饭,又给他喝了些热水,然后道“就先这些。你饿了挺久,不好一口气吃太多。”

    “好了,还有其他病患要喂,我先过去忙了。你就好好休息,等你婆娘醒了我肯定过来告诉你。”

    “过两刻钟我会给你端碗药来喝。期间若是有什么事,你叫两声我就能听见。”

    说完就看着钱七,等待他的回应。

    钱七看着男人,其实心里还有很多很多想问的问题。

    比如,这是哪这套着他的袋子是什么为什么这样暖和舒服

    对方又是谁,是县令那边的人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救他们这样的人,还给他吃那么好的东西

    想了很多。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年轻男人见状,很快转过身,从不远处的篓子里又取出一个木碗,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喂另一个人吃饭。

    钱七这才看清楚,地上还躺着好多和他一样,套在绿袋子里的人呢。

    有的醒了,有的还睡着,但仔细看去胸口都有起伏。

    都是活人。

    钱七想着自己的妻女,很快又撑不住睡了过去。

    眠崇城中。

    秋娘她们仍在奋力救援。

    第一批融雪剂要用光了,她们就用铲子去挖,总能把堵在人门前的积雪开出道来。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她们来。

    路上的雪被融开了,偶尔会露出冻了不知多久的人躺在里面,甚至还有小猫小狗。

    在屋里待着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幸运的,总有人没撑到她们来的时候。

    还有几户人家实在不幸,房子没顶住,还是塌了。

    见到这样的场景,秋娘她们红着眼眶和鼻尖,也不敢落泪,生怕眼泪会冻在脸上。

    而且,哭起来也耗力气,不如去救更多的人。

    在自然中人总是显得很渺小,可好在她们不是完全束手无策,在方仙儿的助力下,也能从老天那里抢回几条人命。

    救援加快。

    统计下来,伤亡只占少数,多数人还是成功获救。

    无论是商人、读书人,还是平民百姓。全被她们顺利运了出去,安置在无数个防寒的帐篷中。

    帐中燃着暖炉,有热乎的餐食和热水,还有源源不断的汤药进进出出。

    有越来越多的人醒过来,渐渐恢复生机。

    她们甚至还从县衙中救出了眠崇的县令。

    大雪落下当晚,县令正在县衙中通宵办公,衙中只余几个护卫与他一同留守。

    恐怕县令也没想到大雪来得那么突然。

    因为县衙的囤积有限,几人能挺到现在十分不易。情况都很不好,至今仍在昏迷,医疗队的人正在努力施救。

    从县衙中,秋娘她们还找到了一些东西。

    在雪灾前,眠崇县令若有所感,曾向岩城知府发出求助,只是没能引起重视,甚至得了一封敷衍客套的回信。

    县令还向临近的两座县城发出求助,也是石沉大海。

    他给兴和县也拟了一封信,只是踌躇再三,最终也没寄出去。

    或许是对兴和县令之前的作派有数,对其不抱希望。

    这倒是从侧面说明,她们目前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并没有走漏管理换人的风声。

    因为对外求助无门,县令自己便做了许多努力,甚至还掏了不少私产贴补民生。

    若不是他修缮了城中的房屋,这次伤亡又要增加几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