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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你要是敢波及我
    穆时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荒唐至极。

    因为改不了、毁不掉生死簿, 所以就趁着飞升,将生死簿带离修真界这也太荒谬了这事也算是违逆天道了,曲长风就不怕被雷劫劈死吗就不怕飞升后仕途受影响吗

    穆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她说“我不能理解。”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祝恒语气平淡地说,

    “你师父本就是不走寻常路, 从不屈从于天的人。这般举动的确出格,但如果是他做的, 倒也还算正常。”

    穆时拧着眉毛,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他收我当徒弟是为了报恩”

    “或许是吧。”

    祝恒对穆时说,

    “但你要明白,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收徒, 一旦成为师徒后, 一切就不似从前那般简单了。”

    “在鲜少有人婚配的修真界里,对师父,尤其是那种徒弟不多的师父而言,徒弟就如同子女一样重要。”

    旁听对话的明决补充了一句

    “倘若他能替你死, 他会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和你之间选择你。”

    穆时侧头, 看向静静地伫立在地面上的碧阙剑。

    曲长风若是为了改她的命,才带走了她那页生死簿。那这柄碧阙剑,又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 才被他留在了修真界

    穆时收回了目光。

    她坐姿端正了一些,低垂着头, 闷声问

    “带走了生死簿,就能改命吗”

    “恐怕不能。”

    祝恒轻轻摇头,

    “比如一个人得了一场大病,快要死了,拿走他的生死簿, 他就不会死了吗你师父把生死簿带走了,但那页生死簿上的内容没有因此发生改变,你该何时死,还是何时死。”

    “更甚者,他拿走生死簿的行为,有可能会推动管你的死亡许多人拼命抗争命运,但到最后才发现,他们的抗争,恰恰才是使命运应验的重要原因。”

    祝恒是个优秀的卜修,为许多人批过命,见过太多太多想要回避命运,却反而因此深陷命运的情况。

    穆时闷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我师父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祝恒说道“也许是。”

    穆时从棋盒中拿起棋子,落子入局。她与祝恒走了几手棋,棋局才刚开始,分不出高低来。

    祝恒又落一子,提议道

    “穆时,留在天机阁吧。”

    穆时抬头看他。

    “你现在身体很好,死因肯定不是病死,既然不是病死,那就是意外,中毒、中咒、受伤、被杀”

    祝恒对一身碧色衣裙的剑修说道,

    “在太墟,很可能有长老决定毒害或者咒杀你,孟畅拦不住。但是在天机阁不会,这里是我的一言堂,没有人能越过我行事。”

    穆时看向坐在对面的明决,问

    “你也这么想”

    明决点了点头。

    穆时轻哼了一声,问

    “你俩到底是想护着我,还是想挟剑尊之徒以令修真界”

    祝恒对明决说

    “我跟你说了,你这师侄对人缺乏信任。”

    “哇,这话说得”

    穆时拍了拍手,问,

    “这世上的人,尤其是你俩,难道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吗”

    在红尘中,女子及笄就该订婚了,十八岁就已经嫁人了。但在仙门百派中,十八岁的修士,只能算是个资历甚浅的半大孩子。

    但没有人规定,孩子就一定是单纯的。

    穆时年纪不大,却深知人心险恶、人性狡猾,对人一向缺乏信任。

    她很难去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值得被用善意和好意去对待的人。

    “在这种关头挟持你,是脑袋不好使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义兄刚刚飞升,就胁迫他的徒弟,恐怕会被整个修真界斥骂不要脸。”

    祝恒对穆时说,

    “想要成为正道领袖,实力很重要,名誉也同样重要。一个挟持小辈的人,是不具备登上这个位置的资格的。”

    穆时又落了一子“你清楚就好。”

    明决看着穆时,询问道

    “所以即便我和祝恒都没有想挟持你的心思,你也不打算留下吗”

    穆时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打算在修真界走一走万一有所收获,能一问渡劫期呢”

    明决倒也不觉得穆时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点了点头,提议道

    “如果你想像你师父那样走遍修真界,药王谷应当是必访之地,所以,要去药王谷小住几日吗”

    “肯定是要去的,不过要等几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

    穆时话语一顿,瞪大眼睛,

    “祝恒刚刚发生了什么棋局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多走了两步棋”

    “输了就说别人作弊。”

    祝恒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调侃道,

    “小剑尊,你输不起啊。”

    穆时抱住了头。

    她不是输不起,她是觉得丢人

    她刚刚还嫌明决的棋烂,转眼之间,她就成了和明决一样的只会下烂棋的人。

    祝恒问“再来一局”

    穆时放下抱头的手,看着祝恒,问

    “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聊吗”

    祝恒回答“没有了。”

    “那就不来了,我要回住处休息了。”

    穆时站起身来,转身要走,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拉着明决的胳膊把人拽起来。

    “你跟我走一趟。”

    问天楼边,天机阁安排给穆时一行人的小院里。

    穆时未归,院子里只有景玉和刚从摘星台出来的贺兰遥。景玉在整理乾坤袋里的药草,贺兰遥在读先前未看完的书,但不太认真,一边看一边走神。

    “贺兰公子,你没事吧”

    景玉抬起头,问道,

    “你怎么从问天楼出来,就魂不守舍的祝阁主跟你说什么了”

    贺兰遥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跟祝阁主无关。”

    过了片刻,贺兰遥说道

    “景玉仙君,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贺兰遥问“幽州酆都的那位鬼君,生来就是渡劫期吧”

    “是啊。”

    景玉说,

    “一百年前,仙魔大战虽然结束了,但修真界的百姓并没有过上好日子。仙魔大战里死了太多人,修真界里到处都漂泊着满身怨气的亡魂,浓重的阴气和煞气,使人间灾病不休。”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仙门百派决定以刹天阵灭绝所有亡魂。”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为了救水深火热的人间,还是为了救那些惨死的亡魂,天道使鬼君降生了。”

    “为了让鬼君有能力解决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他一降生,就被天道赋予了渡劫期的修为。此后,亡魂被他渡入幽州,或留于酆都,或重入轮回,世间山水也重新变得干净。”

    贺兰遥点点头,他生在贺兰家,从小就听着这些事情长大。他不能理解的,并不是鬼君为什么一降生就是渡劫期。

    贺兰遥手指揉搓着书本纸页的一角,满心疑惑地问

    “鬼君都已经是渡劫期了,为什么还要历劫呢他不能飞升的吧”

    景玉有些惊讶地看着贺兰遥,问

    “贺兰公子,在你看来,历劫是为了进境吗”

    贺兰遥问“不是这样吗”

    “不是的。”

    景玉摇了摇头,说道,

    “很多人,包括修士在内,都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但事实上,历劫并不是为了进境。”

    “历劫是为了开阔眼界,磨炼内心,懂得曾经不能理解的人事物变强只是内心经过磨练后,必然会得到的一种好处而已。”

    贺兰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就在这时,院落的门被推开了。

    “别拉拉扯扯的”

    “那你倒是跟着我走啊”

    穆时把碧阙剑夹在上臂下方,两只手拽着一身蓝水调衣饰的青年的胳膊,把人半拖半拽地拉进院子里。

    景玉见到来人,眼前一亮“明副谷主”

    贺兰遥立刻起身问好

    “晚辈拜见明副谷主。”

    穆时指着景玉和贺兰遥,对明决介绍

    “这是李景玉,和我同辈。这是贺兰遥,听姓氏就知道是哪家的了吧他们俩都习医道,特别崇拜你,你指点一下呗”

    明决甩开穆时拽着他的手,稍稍整理衣襟,打量着景玉和贺兰遥。

    景玉心里没抱什么期望。

    明决从医以来,满心就只有自己如何再登高一步,很少指点扶持小辈,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连个徒弟都不收。

    “你知道吗教导他人是修炼道路上非常重要的一项体验,能让心境得到提升,还能够巩固自身不足,历久弥新。”

    穆时抱着手臂对明决说,

    “好处很多的。”

    明决似乎是被穆时烦到了,松了口

    “我要去给城令看病,你们要是想来,就跟着来吧。”

    景玉欣喜地应了声是。

    明决转过身离开了小院,景玉在后面跟上。

    贺兰遥有些犹豫。

    穆时拍了他一巴掌

    “磨蹭什么赶紧跟上去啊。”

    “谢谢。”

    贺兰遥在穆时身侧道了声谢,小跑着出了门,还不忘记回头把院门关好。

    穆时在石桌边坐下。

    她将碧阙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找了张帕子,捏了个聚水诀,仔细地擦拭着剑身。

    碧阙剑斩落魔君,陪同主人一起镇守修真界一百余年,却因为材质坚固,不见一丝划痕,和新剑没有任何区别。

    穆时反复擦拭了数遍,才把碧阙剑收回剑鞘里,她把剑挂在腰上,学着曲长风的模样,一手按在剑柄上,旋身走了几步

    “有点重。”

    穆时没把剑解下来,而是就这样挂着剑,在石桌边坐下了。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了。

    穆时抬高了声音“进。”

    院门推开,莫嘉志领着两名杂物弟子走进来,那两名杂物弟子,一人手上端着九宫格的精致点心盒,另一人手上端着茶水。

    两人把点心和茶水放在石桌上,对穆时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莫嘉志态度极好地对穆时解释

    “穆师妹,师父知道你要来,让酥香斋备了点心。本来要让桑储来送,但你一人在天城禁制外闹得好不愉快,他还别扭着,不愿意来,就只能让我来送了。”

    穆时点点头,说

    “也好,他来送的话,我说不定心里觉得膈应,吃不下去呢。”

    莫嘉志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师妹别气了,吃些点心吧。”

    莫嘉志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到穆时面前。

    穆时看向点心盒。

    点心盒里的点心花样繁多,奶糕、桃酥、月饼、米花糖还有杏子果脯,总共九样,每样的量不算大,差不多刚好够三个人吃。

    莫嘉志对穆时说

    “师父记得穆师妹的口味,米花糖专门要求了做不带花生的。杏子听说师妹喜欢杏子,但这个季节实在找不到新鲜杏子,只好送了果脯过来。”

    穆时闻言皱了皱眉,问

    “是我师父透露的吗”

    “是啊,曲师伯每尝一样点心,都会说味道新颖,兴许阿时会喜欢之类的话。”

    莫嘉志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调侃道,

    “他每次来,我们不止记下了他的喜好,也将你的喜好和忌口一并记下了。”

    “不过杏子不是他透露的。”

    莫嘉志看着穆时,说道,

    “往年有太墟弟子来中州,提及你这位剑尊传人,说你喜欢吃杏子,曲师伯就在问剑峰里专门为你栽了一棵杏树。”

    穆时叹了一口气“那棵破树啊”

    太墟仙宗的山林里没有杏树,穆时想吃杏子,只能等着师长从外面带。曲长风希望她想吃时能吃个够,就栽了棵杏树。

    谁知道这树只开花不结果。

    春末满树粉白花朵,到了该挂果的时候,就春花落尽,只剩一树绿叶了。

    曲长风一开始以为是给的肥不够,就用灵泉浇灌了几次,来年这棵树还是如此。

    擅长种植灵草的明决也来看过,说“你师父这人养什么死什么,这树能活着就不错了,期待别那么高。”

    穆时稍大些的时候,她常坐的那张木头板凳塌了,她看着枝繁花茂的杏树,诚恳地建议曲长风把这树劈了做套桌椅,还有点实用价值。

    曲长风不愿意。

    “再等等看,说不定是大器晚成,再过几年就好了。”

    曲长风坐在杏树下,粉白的花瓣落下,在浅浅盛在盏里,清澈明亮的梨白酒中带起一丝涟漪。

    “就算吃不到果子,也还能看花呀。”

    行吧,反正扫地的人不是她。

    就这样,穆时又看了好几年杏花。

    以至于有些弟子以为她喜欢杏花,每到杏花开的时节,便捧着枝杏花送上门给她羞辱。

    “莫师兄,你是不知道这棵树”

    穆时的声音带着点不解,

    “以前开花好歹还是应季的,现在好了,不知道发什么疯,立冬一个多月了,竟然在开花。”

    “这个季节开花”

    莫嘉志惊讶道,

    “或许是受了曲师伯飞升的影响听说修士飞升就是会导致天现异象的,反季开个花应该不算什么吧”

    穆时点点头“兴许吧。”

    到底是不是受曲长风影响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这辈子是吃不上这破树结的果子了。

    莫嘉志语气中带着些许羡慕

    “曲师伯真是疼爱你。”

    穆时对这羡慕习以为常。

    修真界每十个有师父的修士,有九个会羡慕穆时。对徒弟好的师父有很多,但对徒弟好到这种程度的师父还是比较少见的。

    祝恒虽然很好,但不会像曲长风那样,满脑子都是徒弟。

    “师妹慢慢吃吧。”

    莫嘉志站起身,说道,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穆时点点头,说了一声慢走。

    等莫嘉志离开后,穆时从乾坤袋里摸出用于验毒的龙鳞针,将糕点和茶水都验了一遍。

    她抬起头,将龙鳞针举到阳光下,针尖仍然是银白色,没有半分变化。

    穆时放下龙鳞针,捏起奶糕,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噎了就喝口茶水,一边喝一边想这天城特供的乌龙茶还挺香的。

    冬日天黑得早,没过多久,日头就开始沉落了。

    跟着明决去给城令看病的贺兰遥和景玉回来了,他们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谈今日的收获。

    “真不愧是明副谷主。”

    景玉沉思道,

    “吟蕨草竟然还能这样用。”

    贺兰遥略有些遗憾

    “可惜见不到他施针。”

    景玉耸了耸肩膀,摇头道“这个还真不容易,要想让他施针,要患者半只脚先踏进酆都才行。”

    坐在石桌边吃点心的穆时问

    “那不就完蛋了”

    贺兰遥坐到她旁边,眼神格外亮堂,说“敢于和酆都抢人,是成为一个大夫应有的志气。”

    穆时想拍他的肩膀让他醒醒,但对上那双满怀着欣喜的眼睛,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们怎么这就回来了明决呢”

    “明副谷主说今夜霜气重,天城西南四十里的山上,会有白霜花开放,他要去采花。”

    贺兰遥看见桌上的点心,问,

    “我能吃吗”

    穆时点点头“可以。”

    贺兰遥没直接拿点心,而是去取了水,用方巾仔细地擦了手,才回来吃点心

    “好饿啊,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贺兰公子,你饿了要主动说。别人都是修仙的,辟过谷的那种,如果不刻意关照你,谁也不会想起来填饱肚子这件事。”

    “我自己也忘了。”

    贺兰遥咽下桃酥,问,

    “我打算去夕暮楼吃点东西,穆仙君,景玉仙君,你们要去吗”

    夕暮楼是天城最大的饭馆,也是最有名的,除了贵没什么缺点。不管凡人还是修士,只要有点小钱,来了天城都会去拜访一下夕暮楼。

    穆时问“为什么不去”

    景玉拒绝了

    “你们俩去吧,我就不去了,修士常年不吃东西,偶尔吃一次,还挺不适应的。”

    贺兰遥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穆时大跨步跟上去,走了没几步,差点撞在突然停步的贺兰遥身上

    “你干什么”

    贺兰遥神色复杂地看着穆时的腰侧

    “穆仙君,你不把剑收起来吗”

    他并不介意剑修带剑,但正如穆时所说,这把剑整个修真界都认识,直接带在身上立刻就会被看穿身份,颇为不便。

    “哦,忘了。”

    穆时点了点剑柄,碧阙剑整个消失了,似乎是回到乾坤袋里了。

    “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两个并肩往外走。

    在别的城池里,一到夜间,城中就寂静无声了。但是天城不同,天色越是黯淡,灯火就越是通明,歌酒牌楼的灯更是彻夜长明。

    街道上,来自各处的修士和凡人三三两两地并肩而行,不时因为路边摊子上的稀奇玩意儿逗留。

    穆时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踮起脚来看远处。

    穆时感慨道“这种一眼看不到人潮尽头的感觉真奇妙,不过真挤啊。”

    “这其实还算好的。”

    贺兰遥捏着折扇,说道,

    “到了上元节灯会的时候,凡间的大城池里又热闹又挤,总是摩肩擦踵的。”

    穆时问“挤成那样很糟糕吧”

    “不,一点也不糟糕。”

    贺兰遥对穆时说,

    “很喜庆,不只是我,每个人都很高兴。”

    穆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是不能理解贺兰遥所说的事情越挤越高兴受虐狂吗

    穆时和贺兰遥在人潮中穿梭着,走了没多久,穆时就停下了脚步。

    路边摊上摆着些饰品,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穆时看上的是一对琉璃铃铛,琉璃通透明亮,里面装着同种材质的响舌,轻轻一晃就发出好听的声音。

    贺兰遥见穆时看着铃铛不肯走,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摸袖子里的荷包。

    虽然是路边摊,但是天城的路边摊,价格是比较贵的,一个连买梨子都要找人要钱的剑修肯定买不起。

    他给付个钱也没什么

    多亏了穆时,他才能得到明决的指导,虽然只有一下午,但他得到的肯定比一对铃铛贵重多了。

    谁知,穆时下一刻就摸出了莫嘉志给的通行玉牌。

    “这对铃铛我要了。”

    穆时拿着玉牌,对老板说,

    “记天机阁的账。”

    贺兰遥“”

    也对,就算实际关系不怎么样,祝恒表面上也是穆时的义师叔。穆时在天城的开销,他的确应该负责。

    穆时得到了那对铃铛,她把铃铛挂在腰上。她人长得很精致,衣服也很精致,挂上这对琉璃铃铛也算相得益彰。

    他们继续往夕暮楼走。

    走着走着,穆时问

    “说起来,明决没说你什么吗”

    贺兰遥问“说什么”

    “说你是个凡人,就算再怎么肯钻研,也无法在医术上取得什么成就。”

    穆时说完后想了想,又道,

    “甚至可能比这个还过分,他这人嘴毒起来也挺不留情面的。”

    贺兰遥回答道

    “他的确说了类似的话。”

    穆时转头打量他,没在他脸上瞧出半分的失落。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贺兰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有很多人用凡人为由劝诫过我,明副谷主只是其中之一。他人这样说,是他人的事,但我不肯放弃,是我自己的事。”

    “我觉得,人如果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话,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穆时拍了拍贺兰遥的背,说道

    “你想得开就好。我还在担心,你要是被明决打击得不想再找他请教医术了,我该拿什么和你交换,让你和我去剑冢。”

    贺兰遥有些无语

    “穆仙君,我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呢,结果到头来关心的还是剑啊”

    “贺兰公子,你自己都不可怜自己,我可怜你干什么”

    穆时笑了一声,问,

    “你需要这份可怜吗如果你需要,我也不是不可以同情”

    贺兰遥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这样就好。”

    正如穆时所说,他不需要被人可怜。不被可怜的时候,他反而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穆时对他的态度称不上礼貌,但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她是将他视作了和她平等的人。

    贺兰遥和穆时在长街的中心转弯,走进了夕暮楼里。

    作为天城最出名的饭馆,夕暮楼已经满客了,还有许多人在刚进门的位置等待。夕暮楼的伙计正在一个一个地劝,说等到深夜也不一定会有位置。

    说来可笑,这伙计本是负责揽客的,没想到在夕暮楼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拒客。

    伙计见贺兰遥和穆时走进来,连忙上前,准备将他们客气地清出去

    “姑娘,公子,咱们夕暮楼”

    穆时拿出玉牌。

    伙计深吸一口气,立刻改口

    “两位贵客里面请,三楼还有一处适宜观景的雅间。小年,带客人上楼,记得吩咐杂物那边,多烧几盆炭火。”

    “欸”

    里面有个年轻的伙计应了,很快就走出来,笑着对穆时和贺兰遥说道,

    “姑娘,公子,跟我来吧。”

    穆时和贺兰遥跟着他上了三楼。

    那所谓的“雅间”是刻意留出来的,平时不会接待客人,以便于身份贵重的客人到来时,夕暮楼能够及时接待,而不是失礼地让贵客长久等候。

    雅间靠窗,撩开半透的纱帘,能看见天城的灯火。若是嫌外面风太大,吹得人不舒服,也可以把窗户关了。

    穆时拿着菜单看了好一会儿。

    夕暮楼菜品多得很,而且有很多穆时看不懂的名字,酒酿圆子她知道,但糖蒸酥酪是个什么东西松鼠鳜鱼里真的有松鼠吗人怎么什么都吃啊

    “把招牌菜都上一份。”

    穆时把菜单递给贺兰遥,

    “喏,你点吧。”

    贺兰遥什么也没点,他点菜也会挑招牌菜点,而且穆时要了这么一大堆招牌菜,根本吃不完,再点就是浪费粮食了。

    穆时坐在床边,一手支着窗柩,百无聊赖地朝外面看。她浅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灯火,看起来好像很向往那盛世繁华。

    不一会儿,菜品一道道地往上送,从做起来简单的,到工序分外复杂的。

    穆时用勺子底部敲了敲糖蒸酥酪

    “这什么东西凝成一整块的豆腐脑糖蒸酥酪听起来是甜的往豆腐脑里放糖,什么歪门邪道啊”

    “不是,是牛奶,牛奶加上米酒蒸制后就会凝固。”

    贺兰遥替豆腐脑争辩,

    “豆腐脑放糖才比较好吃。”

    贺兰遥歪了歪头,一手支着脸,郁闷道“不过我那些兄姐们,大部分都比较喜欢放酱油和高汤的,反而衬得我比较奇怪了。”

    “放糖就是很奇怪啊。”

    穆时挖了一勺糖蒸酥酪,

    “不过我哥哥也喜欢放糖,全家唯一一个吃豆腐脑要放糖的。”

    贺兰遥问“你有兄长”

    “有啊,不过已经死了。”

    穆时语气平淡,

    “我和他是双生子,长得有点像,但是爱好完全不像他如果像我这样喜欢漫山遍野地玩,说不定能活下来。”

    穆时这一说,贺兰遥才想起来,祝恒说过,穆时是被灭族了。这应该是件很难过的事情,可穆时现在的态度

    贺兰遥问“你家里对你不好吗”

    “嗯挺好的。”

    穆时说道,

    “父母和族人都很爱我,就是我哥哥总是要和我吵架,有时候甚至会打架,不过谁要是欺负我,他第一个不乐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家里人对我不好啊”

    贺兰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难过。”

    “啊,这样啊”

    穆时侧过头,望着窗外的街景。

    “其实一开始是很难过的,但后来就习惯了时间会冲淡很多事情。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我一直是这么劝告自己的。”

    “不过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我每次想起家里人的时候,都在想,如果让我找到那个杀害我族人的人,我一定要他血债血还。”

    穆时的语气很平静,但莫名地带着一股韧劲,这股韧劲让贺兰遥觉得,她是认真的,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贺兰遥问“你对仇人的身份有头绪吗”

    “没有。”

    穆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那时候小,不记得什么细节。我只知道,我们一族一向很低调,隐世不出,应该没得罪过什么人。”

    “我师父那天赶到时,也没发现什么细节,只发现了我这个漏网之鱼。他一直都觉得仇人肯定不简单,让我千万别想着复仇,保住自己最重要。”

    穆时看了看自己的手,哼笑一声,自嘲道

    “报仇什么的估计来不及了。”

    贺兰遥看着她,他能够想象被灭族、失去血亲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正因为能够想象,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抚慰那创伤。只有仇人的死,能够稍作聊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穆时似乎没有被仇恨困在过去。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吵闹。

    “仙君,仙君有人袭击仙君”

    “林师兄,林师兄,你醒醒啊林桑储快来人啊”

    “别让他跑了”

    穆时一脚踩上窗柩,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林桑储倒在人群中央,身上染着十分不祥的灰黑色雾气。

    不远处,一个被黑色布料裹得分外严实,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影子正在向外逃窜。有几个天机阁弟子要追,但却被人群阻碍了。

    穆时扯下钉在窗户上的纱帘,拎着这块半透的布料,直接从三楼跳了出去。她朝着正下方落下去,踩在了一楼和一楼之间的屋檐上,再轻巧地跳到位于街道对面,也就是斜前方的赌坊屋檐上。

    穆时很轻松地追上了逃跑的人。

    那人回过头来,看到了飞檐走壁的穆时,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被穆时用布给蒙住了。

    原本脆弱的纱帘被穆时以灵力加固了,紧紧地缠在黑袍人的身上。他被紧紧地捆着,在地上弹跳两下,像是离水的鱼一样无助。

    贺兰遥看到穆时制服了黑袍人,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围观看戏的时候,赶紧也翻出窗户,跳下楼去,靠近了林桑储。

    林桑储已经昏迷了,他的腰腹部被一把短刀捅穿了,黑雾就是这把短刀上散发出来的。

    短刀的刀刃此时已经没入林桑储身体里,只能凭借刀柄上的带着银锈的十一个嘴巴里带咒文的骷髅头,判断出这短刀一定有问题。

    守在林桑储身边的弟子无助道

    “该不该拔刀啊”

    拔刀了,伤口就没有东西堵了,没有准备贸然拔刀,可能会伤及性命。但是这短刀一看就有问题,不拔刀的话后果会不会更严重

    “我是大夫,我来处理。”

    贺兰遥又对夕暮楼里的伙计说,

    “麻烦找把刀,形状差不多的,再搬个炭盆过来。”

    伙计应了声,立刻去找东西。

    不一会儿,就带着一整套刀具和炭盆回来了。贺兰遥找了把宽度稍窄一点点的,将那刀放在炭盆上烧。

    天机阁弟子一见这架势,就不肯让贺兰遥碰林桑储了

    “你干什么你哪家的大夫啊药王谷的还是太墟仙宗的”

    穆时拖着被窗帘卷住的黑袍人走过来,她拿出玉牌,说道

    “我太墟的,不是医修,但是懂些医道,明决教的。林桑储这情况,多拖片刻,就多一分危险。”

    这弟子见到玉牌,听穆时这样说,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他只好让开,转头去看问天楼,从心里催促着阁里的人赶紧过来。

    贺兰遥蹲在地上,用袖子裹了手,试探着去碰短刀。可碰都未碰到,他就感觉到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在往他的身体里蹿。

    穆时打开他的手

    “你不要命了”

    贺兰遥和她对视。

    穆时说“我来拔,我说动手再动手。”

    贺兰遥点了点头。

    穆时握住了短刀的刀柄,那黑雾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般,无法顺着她的手往上攀爬。她是个大乘期巅峰境界的修士,修为能让她隔绝很多侵害。

    穆时拔出短刀,她按住林桑储的伤口,绘有止血符的黄符纸从乾坤袋里飞出来,贴在了伤口上。穆时灌入灵力,但黑雾没有完全散去,林桑储的血也没止住,洇透了黄符纸。

    穆时见止血符不管用,又拿出一个小药瓶,拔开瓶塞,将瓶中灵药倾倒下去,但血依旧在流。

    两次失败,让穆时有了判断多半是这黑雾在阻碍灵力修复伤口。

    灵符和灵药都不起效,就只能去尝试不依靠灵力的笨方法了。

    穆时对贺兰遥说“动手。”

    贺兰遥两指分开林桑储腹部的伤口,把烧得滚烫的刀捅了进去,血肉被烫熟,发出滋滋的响声。林桑储疼得皱眉,但仍旧紧闭着眼睛,没有醒过来。

    好在这笨拙的止血方法有用,林桑储的伤口不再出血了。

    天机阁弟子看着林桑储难受的样子,担忧又心疼,问

    “你们这样会不会弄伤林师兄的肠子啊”

    穆时站起身,问

    “修仙的人又不吃饭,要肠子有什么用能保住命就行了,管肠子干什么”

    天机阁弟子无言以对“这,这”

    不一会儿,莫嘉志和祝恒带着阁中弟子,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了。天机阁弟子分隔开人群,有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地搀着黑袍人,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摘下他的帽子。

    祝恒问“你对我徒弟做了什么”

    黑袍人不吭声,只是恨恨地瞪着祝恒。

    “不肯说”

    祝恒似乎是被气到了,脸上带着笑意,目光却如雪一般冰寒凛冽,他说,

    “那就看一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天机阁的手段硬。”

    莫嘉志担忧道“师父,师弟他”

    穆时接过话,对祝恒说

    “他身上有很复杂的诅咒,我驱除了大部分,但无法除根。明决采药去了,不在天城,虽然知道大致方位,但肯定很难找,这种情况下飞信也飞不到他手里。我建议你们直接送林桑储去药王谷,越快越好。”

    莫嘉志正要催促身边的弟子去做这件事。

    “等等。”

    祝恒对自己身边的弟子说,

    “你们送他去药王谷。”

    莫嘉志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抬起头和祝恒对视,但他读不懂祝恒眼中的情绪。

    莫嘉志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哀戚

    “师父,你是在怀疑我吗”

    祝恒从莫嘉志身边走过,说道

    “别多想,去忙你该忙的事情。此事与你有关还是无关,事实自会证明。”

    莫嘉志有些悲恸地吸了一口气,咽下正不断涌上的委屈,应道

    “是。”

    莫嘉志带着他带来的那批弟子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一言堂在阁里是说一不一没错,但徒弟在你眼皮底下受伤,显得你真的很不可靠啊,祝恒。”

    穆时拍了拍祝恒的肩膀,说,

    “还有,你知道你的言行有多伤徒弟的心吗有朝一日被反噬了,可千万别喊痛。”

    穆时嘲笑完祝恒,攥住贺兰遥的手腕

    “走了,别掺和他们的事,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城。”

    贺兰遥被穆时拉扯着,踉跄着走了两步。

    “出城”

    祝恒一甩袖子,对身边的弟子说,

    “搬布禁令,天城全面戒严,非必要情况下禁制出入,对城中的人进行清点,符器毒药全部没收,灵兽也需接受管制。”

    “穆师侄,你身份特殊,我也不好严格要求你,我只请你在你师父的住处待好,别给我添麻烦。”

    穆时停住脚步,回过头。

    她迈开脚步,走到祝恒面前,眉眼间染上温和的笑意,语气柔缓

    “祝恒,你要是敢波及我,我就让整个天机阁明白,问心剑为什么是世间最强的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