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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细雪悠悠从天窗外飘进,裴颂抬起那只脚,草编蚂蚱已被碾瘪。

    他所有的恨和怨似乎都在那一脚里化完了,看着牢里苍老疯癫的人,嘴角又重新漫不经心勾起“你守着你的忠勇二字畏手畏脚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被卷入夺嫡之争清算,不觉可笑么”

    疯老头听到“夺嫡”二字,戴着镣铐的手痛苦砸地,脑袋炸疼欲裂,他眼底裂出血丝,嘶吼道“我没有逼宫没有逼宫我是去救驾”

    裴颂听得他这些痛苦的疯吟,嘴角勾起的弧度,讥诮和苍凉更甚。

    他抬望天窗处飘下的飞雪。

    当年抄家时,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凛寒的雪天。

    阖府两百余口人,全都锒铛入狱,却是因一场被设计的“逼宫”。

    他抬指掸了掸大氅上的浮灰,抬脚步出牢门,说“你就在这牢里疯癫到死,下黄泉后继续跟明诚狗皇帝说你的冤屈吧,我这乱臣贼子,只会送当年设计这一切的几大世家,和他温氏全族一起陪葬”

    裴颂刚神色阴翳走出雍州大牢,便有亲卫打马疾驰而来,慌张道“司徒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周府前厅。

    地龙烧得暖,歌姬舞姬们衣裙单薄,于席间围出的空地上奏乐起舞,一片靡靡之声。

    周随坐在宴席之末,桌上未放酒盏肉食,只置了清茶和几碟素菜。

    四下身着甲胄的武将们,身前的矮几上则堆放了各式各样的肉食和美酒,依裴颂之言,每位武将身边还都有一两位从花街请来的姐儿作陪。

    那些武夫直接上手抓起盘中肉大快朵颐,酒劲儿上来又被室内的热气熏着,一个个脸色坨红,有的不满身边伺候的是青楼出身的姐儿,狞笑着一把拉过倒酒的婢子,或是摇摇晃晃去追大厅内舞姬,婢子舞姬们惶然尖叫,这些武夫们笑声却愈发狰狞,丑态百出。

    周随低着头,不敢听,不敢看,只觉心下悲凉。

    偏那些武将看出了裴颂对他的态度,左拥右抱着美人,故意给周随难堪“周公子,待客讲究个宾主尽欢,我们倒是尽欢了,周公子你那清茶素食的当苦行僧呢这些美人莫不也全是入不得周公子眼的,才赏给了我们周公子倒是也揽着美人喝一杯啊”

    周随仍旧是一身孝衣,只是未再披麻,任谁都看得出他为何不食酒肉。

    但周敬安的死触了裴颂霉头,谁也不会主动提及。

    被这般故意刁难,周随唯有勉强扯出个笑,道“诸位将军远道而来,是客,诸位将军尽欢便是,厨房还有道炙羊肉,我去替诸位催催。”

    离开那盈满酒肉香和脂粉香的前厅,听不见舞姬婢子的尖叫声了,周随呼吸着外边冰冷的空气,怆然涕下。

    老管家心疼他,说“公子受委屈了。”

    周随摇头,无限悲凉道“符伯,你也看见了,里边坐着的那些,还是人么不过是群披了人皮,着起

    衣冠的禽兽啊”

    他哀哭不已“这大好河山,真要落到这样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手里么”

    老管家也无他法,道“我替公子找间厢房避一避吧。”

    周随哭够了,遥摇头,说“避得了今日,也避不了明日的,我受这一时辱无妨,只盼翁主一定要收复大梁,这样一群人爬上高位,百姓安能有宁日这天下便是要易主,也得是一方明主啊”

    老管家想起旧主殉节,心下一时也悲恸,主仆二人面上具是凄然。

    周随不愿这般快回到席上,便去厨房看炙羊肉烧得如何了。

    宴席上,邢烈心下不痛快,一直喝着闷酒,喝到后边,挨在他身边的两个姐儿想给他倒酒,都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

    两个姐儿见惯了这场面,自有她们自己的一套圆场法子,娇声哀怨道“将军奴家哪里伺候得不好,将军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边上的武将也揽着美人笑问“邢将军这是怎了”

    邢烈已七分醉,将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掷,想起进府前瞧见的那道一身孝衣却风韵犹存的身影,不满道“咱们攻进洛都那会儿,那些个高门大府的贵妇小姐,司徒也是任我们挑的,怎地到了雍州这地儿,反只能玩些花楼里的娼妓”

    坐在主位左下方席位,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只管吃菜的长史出声道“雍州这是献降,邢将军休要妄言。”

    邢烈不敢顶撞长史,却仍是一脸不忿之色,扯了扯领口散热气,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长史怕他生事,招来立在屋角的近卫道“你跟着邢将军,莫要让他捅出什么篓子来。”

    近卫点头跟了出去。

    屋外风雪盛,邢烈叫风一吹,酒劲儿散了些,那股心火却更冲了。

    他随便揪了个路过的小厮,逼问出周夫人所在院落后,借着几分醉意,眼神癫热地朝西跨院走了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近卫见势不妙,上前拦他“邢将军,您这是去何处”

    邢烈此刻满脑子都是那妇人一身素衣凄楚的神色和丰腴的身段,只觉整个心口都在发烫,见又来个阻自己好事的,一手刀便把人劈晕了,骂道“不过是个孀寡妇人,莫说姓周的老东西死了,便是他还活着,老子也能强占百里俦那老匹夫,成日在司徒跟前上老子眼药不说,还直接管老子头上来了”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脚步虚浮地继续往西跨院去。

    西跨院厅房内置着周敬安的棺木,周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听着前厅那边隐约传来的丝竹声,红着眼给亡夫烧纸钱。

    萧蕙娘看着周夫人不到两日便已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劝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还未成家,您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成啊,您若是病了,公子心里更不好受的。”

    周夫人眼泪便又流了出来,说“我前半生常觉着,自己这一生顺遂,当姑娘时家中父母疼爱,嫁人了

    ,又是个样样都合我心意的夫婿,不管是吟诗作画,还是抚琴对弈,夫君都与我是知音。如今他去了我这心里仿佛就空了一块。早知今日,当初倒不如嫁个不那么合我心意的”

    萧蕙娘叹气,说“夫人这是难过到说胡话了。”

    周夫人望着萧蕙娘哭得不能自已“萧姐姐,你教教我,你相公过世那会儿,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萧蕙娘怔怔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缓了几息才说“我没有相公。”

    周夫人哭声微顿,以为萧蕙娘和她亡夫是一对怨偶,却听萧蕙娘平静道

    “我幼时故里发了洪水,跟着父母逃难,路上他们却又被山贼杀了,我被卖进青楼,一直都想回自己故乡去,可每次逃跑,都被抓回去一顿毒打。攒赎身钱也行不通,进了青楼,在人老珠黄前,楼里是断不会放人离开的。我后来结识了一个富商,得知他是从我故乡那边来此做生意的,想他替我赎身,带我回乡,所以瞒着老鸨怀了獾儿,哪料对方还是一去不回。”

    萧蕙娘眼底染上些许愧色,说“我对不住我的孩子,他出生后,我等了两年都没能等来那富商,身价也不如从前,知道回乡无望后,就把对富商的怨气全撒他身上去了。我不愿在楼里呆到老,哪怕回不去故乡,也想离开活成个人样儿,獾儿八岁那年,我终于笼络得一个本地商贾愿意为我赎身,可却又招来了祸事,獾儿还为护我下狱七年。”

    周夫人听得心惊,内疚道“对不住萧姐姐,我不知这些原委”

    萧蕙娘只摇摇头,说“夫人是有福之人,我这一生,把什么歪路都走完了,才醒悟过来,獾儿他爹是谁,同他何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孩子啊,他从路都还不会走、牙牙学语起,叫的一声就是娘。我憎他、厌他,他怕更加惹我嫌,连哭都不敢当着我的面哭,四五岁时,就抱着木盆,去帮我洗衣”

    萧蕙娘有些说不下去了,红着眼含笑道“从前我怪菩萨不佑我,如今想想,菩萨怎没佑我呢她都让这个孩子来度我了”

    周夫人握住萧蕙娘的手,说“萧姐姐你的福气来得晚些罢了,翁主都对萧义士赞誉有加,他日后必会有所为的。”

    萧蕙娘有些困惑“翁主”

    周夫人自知失言,但不及解释,紧闭的院门就被人从外边大力撞开。

    二人具是一惊,朝外看去,便见一身材魁梧高壮的大汉破门而入,对方半张脸都是浓密的胡须,身披甲胄,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留守院中的府卫见他是裴颂手底下的将军,不敢贸然驱赶,只道“这位将军莫不是喝多了走错了地方,这是我家大人停灵的院落,我差人送将军回宴上。”

    邢烈一双醉眼发直地在院子里巡视,看到跪坐在灵堂蒲团前的周夫人时,一双眼像是被定住了,酒气熏天地道“老子老子找的就是这儿”

    他抬脚要往里走,灵堂内的周夫人触及他那个眼神,手脚便一阵发凉,甚至因怒急

    头脑阵阵眩晕,全靠萧蕙娘扶着才没晕倒,她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指向邢烈的手都直哆嗦“不知廉耻,目无礼法将人给我打出去”

    府卫冷声道“得罪了将军”

    他们要将人架出去,怎料邢烈一个肘击便将一名府卫给撞院门上,又一振臂甩开了架住他手的另一名府卫。

    他能在裴颂手底下备受器重,一身武艺自是了得,当初围奉阳时,长廉王麾下好几名得力干将,都是被他斩于马下,区区几个府卫,哪里困得住他。

    他光是看着周夫人,便已开始喘气“别不识好歹,从了老子。”

    府卫们且惊且怒,一拥而上前去抱住他手脚,喝道“夫人快走”

    管事婆子们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想过会有此等荒诞之事,一个个都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被府卫那一嗓子喊回神后,才脚下发软地上前和萧蕙娘一起扶着周夫人往偏门走,又忙扯着嗓子吩咐底下小厮“快快去前厅叫人”

    邢烈眼见人要走,大喝一声,甩开缠住他手脚的府卫,一脚踩断一名府卫的脊骨,眼神凶狞道“别坏你爷爷的好事”

    一名府卫气不过,提刀往他身上砍去,欲伤了他再擒人,怎料被邢烈反手夺过刀一把砍下了脑袋,他喝道“找死”

    丫鬟小厮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尖叫不已。

    周夫人等一众妇孺听得尖叫声,回头瞧见那颗咕噜噜滚地的头颅,也被吓得腿软得几乎走不动道。

    萧蕙娘青楼出身,见过的乱象更多些,勉强定住心神道,用力拽起周夫人说“快走”

    婆子们虽还在扶周夫人,可自己手脚都已软得跟面条似的。

    府卫们不再留手,纷纷拔刀同邢烈拼命,可终是不敌邢烈,院中很快就倒了一地府卫的尸体。

    邢烈一番动武,身上的酒劲儿彻底被催开,大脑变得异常兴奋。

    他提刀几步追了上去,路上遇着人便砍,哭嚎声和尖叫声响彻整个灵堂,他却只觉心下大快,放声狞笑起来,劈刀又砍向护着周夫人的婆子们。

    婆子们惨叫连连,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

    周夫人听着那些惨叫声,腿软得更加迈不开步,推了萧蕙娘手臂一把,眼泪直流说“别管我了,你快走”

    眼见邢烈已伸手朝周夫人抓来,萧蕙娘咬咬牙,一头撞上去将人箍住,扭头冲周夫人喝道“夫人你走啊”

    可邢烈一把便将萧蕙娘挥开了,萧蕙娘被那大力一甩,头撞在了柱上,短暂眩晕了一瞬。

    她眼睁睁看着邢烈狞笑着一把将周夫人从地上提起,摁到摆放着各式祭奠用品的桌上,大力撕扯周夫人身上的孝服,而周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她不知是从哪儿再生出的一股力气,踉跄着上前举起一旁的长凳,便往邢烈头上砸去,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邢烈一时不妨,额头被砸出了血,他捂着流血的地方轻晃了一下头减轻眩晕感。

    萧蕙娘趁着这间隙脱下自己身上的褂子披到了周夫人身上,扶起周夫人还想带她走。

    邢烈怒极,捡起扔在地上的刀,脸上横肉绞起,朝着萧蕙娘后背扬手便砍了下去。

    萧蕙娘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扶不住周夫人,后背的袄衣往外渗血,她整个人都软软倒地,微张着嘴两眼定定看着前方,似还牵挂着什么人。

    院门外在此时传来杂乱脚步声,还有一声厉喝“邢烈,休要胡来”

    邢烈有如被当头棒喝,看着院门外乌泱泱赶来的一群人,以及长史阴沉的脸色,满脑的欲念降了下去,终是不敢再对周夫人做什么,只不肯服软道“都是这贱妇不识抬举”

    长史视线扫过满院的死人和周夫人残破的孝服,怒不打一处来,指着邢烈想斥骂,却气得直哆嗦,只骂出个“你”字。”

    周夫人蜷缩坐在地上,拢紧衣襟的五指泛白,看着丈夫挂白绸冥花棺木的一双泪眼里,只余死寂。

    在长史出声教训邢烈时,她猛地一个箭步前冲,披在身上的褂子掉落在原地,她一头撞在了周敬安的棺椁上。

    只闻一声大响,血色便溅满了棺木上的白绸冥花。

    周夫人头破血流倒伏在棺木旁,那棺椁叫她这用尽全力的一撞,撞移了位,放置不稳侧翻下去,又是一声震天大响,恍若惊雷。

    周敬安的棺材砸到了地上。

    整个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在大厨房得了消息一路疾奔过来的周随,连滚带爬地奔进了院,看向院中一地死尸和灵堂内母亲的尸体时,如稚子般啕然而泣“母亲”

    他几乎是一路跪爬进灵堂,抱起周夫人的尸体,看到周夫人身上被撕烂的孝服时,满脸涕泪又浮起一股狰狞的怒气,激得他一双眼都被血气冲红,朝着立在灵堂内的邢烈大骂“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邢烈知道自己惹了祸,但不觉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此刻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如此唾骂,脸上又见了怒意,喝道“老子跟着司徒从鄂州一路征战至洛都,军功赫赫,今日就算把你一并宰了又如何”

    长史厉喝“邢烈”

    周随却是赤红着眼哈哈大笑起来,说“杀啊,你杀啊你杀的我周家上下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对着一院的裴氏臣将癫狂疯笑道“早知献降后是受此辱,我周氏,宁死不降叫天下人都看看,这就是降他裴颂的下场”

    他捡起地上一柄染血的长刀,做势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长史忙喝道“拦下他”

    “叮”一声锐响,周随手上的刀被一支从院门外飞来的箭打落。

    一道冷沉的嗓音自院外传来“降我是何下场”

    长史和诸将朝院外看去,瞧见来人,不由面露喜色“主君回来了”

    裴颂将弓交给一旁的亲卫,大步踏入院门,扫过院中的尸体和灵堂内的几具尸体,脸色便已冷了几分。

    邢

    烈在裴颂面前,倒是不敢再狂妄,垂首低声唤了句“司徒。”

    裴颂扬手便给了他脸上一鞭子,冷冷骂道蠢货16”

    邢烈脸上浮起一道血痕,低着头一声也没吭。

    周随悲笑着问裴颂“裴司徒觉着,我周家这是何下场”

    裴颂同他对视一眼后,冷冷吩咐“来人,将邢烈拖下去,杖二十军棍,再罚俸半年。”

    很快裴颂的亲兵便上前来拖邢烈。

    裴颂看向周随道“底下人犯事,我自会严惩。”

    周随哈哈大笑起来,悲凉道“我阖府死在我父亲这灵前的,便已不止二十个下人,那猪狗不如的东西还妄想辱我母亲,逼得我母亲自缢,这一切,就只抵得上二十军棍吗”

    裴颂将佩刀扔给他,说“你若有那个魄力,就提刀去杀他”

    周随双目猩红,捡起裴颂扔给他的刀,喝道“我如何不敢杀他”

    他拔出刀,嘶吼着冲向邢烈,可他在此之前连只鸡都没杀过,挥刀破绽百出,每一次劈砍都叫邢烈轻易躲了过去,最后累得刀都抡不起来,汗珠子从额前坠下,仍咬牙嘶喝“我一定杀了你”

    最后一次抡刀朝邢烈砍去时,邢烈不仅轻松躲过,还一记鞭腿踢在周随颈侧,直接将人给踢晕了过去。

    他夺过刀欲砍下,长史喝道“不可”

    邢烈收住刀势,看向长史“长史,留着这废物有何用”

    长史狠瞪他一眼“你给我住嘴”

    他朝着裴颂一揖道“主君,您也试探出来了,这周氏小儿,空有一腔怨恨,却无甚城府,难成大器,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且留他一条性命罢。诚如他所言,雍州献降之后,他周家若是满门死绝,传出去何人还敢再献降比起他这遭逢此等变故后,对主君不敬的言语之失,主君当以大局为重。”

    裴颂视线扫过地上昏死过去的周随,道“便依长史所言。”

    底下人问“主君,那这满院的尸首如何处置”

    裴颂冷瞥上一眼,说“拉去乱葬岗便是。”

    他抬脚欲离去,却听得倒在灵堂内的一妇人孱弱轻唤道“獾儿獾儿”

    他猛地转身看去,瞧见无甚意识出声的是名仆妇模样的妇人,喝问左右“此妇人是谁”

    长史打量萧蕙娘衣着,道“许是周家仆妇”

    裴颂眯眸盯着萧蕙娘看了片刻,说“瞧着似还没断气,给她请个郎中,竭力把人救过来,我有话要问这妇人。”

    一群寒鸦从枝头飞过,暮色四合。

    出去巡街的府卫们踩着积雪往回走,一行人身上都带着伤,疲惫不堪。

    进城的裴军数以千计,总有那么些刺头儿想发横财干一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今日在外边跑了一天,能做的仍是有些。

    一名府卫捧着脱臼的胳膊道“老子今天真是被人当沙包揍一样,若不是有萧哥在,

    咱们都不一定还有命回来。”

    另一名府卫道“且盼那位裴司徒往后治军严些吧,不过听说他的军队攻进洛都后,那些个世家贵女都没能逃脱被强掳的命,王公贵族也被放火烧家了,在雍城又能收敛到哪儿去呢”

    其他府卫闻言更是心灰意冷,道“那咱们怎办仅凭咱们这点人手,巡街完全不够,我们只能解决正好撞见行恶的那些军混子,那些没叫我们撞上的,等我们得到消息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是啊,公子也没法再动用更多的人手了,不然就成了同裴司徒公然叫板。”

    沉默着走了一路的萧厉忽道“我有个法子,让每条街的男丁都自发组成护卫队,大家守望相助,一家遭难,街坊邻里都站出来帮忙,总能让那些渣滓收敛些,也能为我们赶过去争取些时间。”

    府卫们一听,纷纷叫好“萧哥你这法子可行,公子如今如履薄冰,雍州府衙做不了太多事,但可以让坊间的百姓们自个儿拧成一股绳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周府,进府后,他们径直往西跨院去,路上碰见的下人却都哭哭啼啼的。

    一名府卫见到了相熟的婢子,奇怪道“金桔姐姐,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那婢子哭着答道“夫人死了,公子被打伤了,还有好多下人都死了”

    萧厉闻此神色一变,问“怎么回事”

    婢子哭道“裴司徒麾下的将军在席上吃醉了酒,前去西跨院撒野折辱夫人,杀了好多人,夫人不甘受辱,一头撞死在大人棺椁上了”

    萧厉一听西跨院,便已什么都顾不得了,拔步便往西跨院奔去。

    “那群畜生”边上府卫怒急,一拳打在了边上的柳树上,却见萧厉突然疾奔而去,脸色便也陡然难看了下来“坏了萧哥他娘也住西跨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