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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上京城

    一夜大雪,遍地银白。城中满目冷清,大街小巷罕见人迹。

    寒风席卷街道,刮过城东贵族坊。昔日热闹的贵族大宅,此时一派萧索。

    临街大门紧闭,门前有私兵把守。院墙内外守着强壮的奴隶,有陌生人靠近立刻会被驱赶。

    数日前王宫巨变,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

    王子肥称王子害下毒,联合喜烽等人将其捉拿,在对方反抗时当场射杀。王子盛等人俱被押下,罪名是与王子害合谋加害天子。

    变故突如其来,与宴贵族猝不及防,多数惊慌失措。

    刑令拍案而起,当场呵斥射杀王子害的喜烽,意图召集虎贲和随从扭转局面。

    声音传出殿外,喊杀声随之而来,却非他希望的救兵,而是潜入城的莽山盗,身上穿着虎贲的甲胄,抢先一步控制王宫。

    贵族的随从全部丧命,死状凄惨。

    失去救援,面对凶狠的盗匪,殿内贵族全无还手之力,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执政不在宴上。

    大觐之后,各国使臣返回国内。不知为何,天子与执政突起争执,后者当日归家就发起高热,严重到无法起身。

    执政重病不起,满朝贵族非但不忧心,反而弹冠相庆,高兴于压在头顶的大山终于倒塌,前方再无人拦路。

    刑令和农令都盯上了执政的位置,礼令却置身事外。

    单信非但不参与其中,更对多方的拉拢视而不见,状似一门心思效忠天子,更得天子信任。

    病中的执政知晓事情始末,气得脸色发青,当场吐出一口血,昏迷半日方才苏醒。

    良医嘴上说暂且调养,背地里全都摇头。

    “病情来势汹汹,又郁结于心,神医再世也难救。”

    执政年事已高,急病本就凶险异常,又在病中连遭打击,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先用药,拖一日算一日。”

    执政重病,恐将药石无医。

    失去他的压制,魑魅魍魉都开始现身,短短数日时间,朝堂上就闹得乌烟瘴气。

    这种情况下,天子非但没有整肃群臣,反而办起了宫宴,通宵达旦宴饮。还将关押的几位王子放出来,父子间似要冰释前嫌。

    此等做法引来非议,使病中的执政更加心灰意冷,也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两场宫宴之后,喜烽命人送酒上城头,言是天子赏赐。待甲士酩酊大醉,城防松懈,他暗中派人打开城门,引入数百莽山盗。

    王子肥也开始行动。

    之前乱民吵嚷着要驱逐天子,背后就有他的手笔。事情不成,他与几个兄弟都被关押,心中惶惶不安,以为命不久矣。

    喜烽就在这时找上他,声称愿意助他夺取王位。

    “我如何信你”王子肥极善于伪装,故意表现得平庸,连天子都骗了过去。他生性狡诈多疑,

    自然不会轻信任何人。

    “事到如今,殿下还有别的选择”喜烽嘿嘿冷笑,虽然是说明现实,却也不乏威胁,“如果殿下不愿,仆去见王子害。到那时,殿下是生还是死,就要仔细想一想。”

    “你不怕我禀报父王”

    “殿下大可以去说,如果您能见到陛下。”

    喜烽信心十足,态度中透出轻慢。

    王子肥惊怒交加,却无言反驳。

    怒到极点,王子肥反倒冷静下来。他主动揭开伪装,正色面对喜烽“助我成事,你要什么”

    “喜氏复国。”喜烽表现得煞有介事,双目紧盯着王子肥,一字一句说道,“殿下得偿所愿,下旨再封中山国,车裂窃国之人,族灭。”

    王子肥知晓喜烽来历,对这个要求并不意外。短暂考虑之后,他答应了喜烽的条件。

    两人三击掌,表面达成合作,实则各怀鬼胎,都没打算兑现。

    除此之外,王子肥的母族也出了一把力。

    其暗中联络其他几位王子的母族,屡次在天子面前求情,终于使得天子松口,允许几位王子参与宫宴。

    这些家族能力一般,却很能揣摩天子心意。

    他们没有空口喊冤,而是千方百计推脱责任,栽赃陷害,将盗匪和乱民推到诸侯国头上。

    “郊外有匪,然规模不曾如此之巨。”

    “诸王子历来恭谨孝顺,必是有人心怀叵测,阴谋离间天家父子。”

    “陛下明察秋毫,定不能让贼徒得逞”

    他们明摆着是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话中没有丝毫可信度,一句都站不住脚。偏偏天子被说动,当真释放几位王子,允许他们参加宫宴。

    天子心中未必没有衡量,之所以表面采信,实则是忌惮诸侯,乐得给诸侯国泼脏水。纵然事后有反转,他也有充足的借口,大可以说是受人蒙蔽,加之顾念亲情。

    再者,有这次开恩,他便是仁至义尽。今后对儿子狠下杀手,也无人能横加指责。

    不然地话,一口气处置多名年长的儿子,哪怕事出有因也会给他带来污名,招来天下人非议。

    几方各有盘算,最终殊途同归,爆发于一场宫宴。

    天子不曾想过王子肥会胆大至此,也难以预料身边人竟会背叛,在他的酒和餐食中下毒。

    天子在宴会上昏倒,当场滚落到王座下。

    王子肥立即对王子害发难,指责他毒害天子,将他射杀当场。

    依照喜烽的谋划,要杀的不仅是王子害,凡出席宴会的王室成员一个不留。尤其是王子肥的几个兄弟,必须要斩草除根。

    不承想王子肥中途变卦,只杀王子害,囚禁其余兄弟,并未动王室众人,反而下令放他们离开。

    “殿下,不可妇人之仁”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喜烽还想据理力争,却发现殿内不只有莽山盗,还有面生的私兵,数量同样不少、

    很显然,王子肥对他早有防备。

    迅速衡量过形势,喜烽果断低头,不再坚持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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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肥很是遗憾。

    他很想趁机除掉喜烽,奈何对方太过狡猾,压根不给他下手的机会。没有理由不能随意斩杀“功臣”,否则定会动摇人心。

    压下心中不甘,王子肥亲手扶起喜烽,双方再次把手言欢,仿佛杀机从不曾存在。

    宫变之后,天子中毒昏迷,直接被送回寝宫。

    王子害以罪人之名草草下葬,家眷都被流放,终生不许再回上京。

    王子典和王子盛等人被留在宫内,除了王子肥派遣的心腹,他们见不到任何人,也无法同外界联络。

    有人质在手,王子肥变相控制了他们的母族,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贵族们被释放回家,看到宫门前的尸体,所有人噤若寒蝉。

    “没想到”

    有人惨白着脸道出半句话,余下全被咽回到喉咙里,再没能出口。

    众人心有余悸,没想到王子肥隐藏如此之深。他骗过了所有人,实在能忍,手段也委实毒辣。

    回到家中后,贵族们坚持各扫门前雪,派出私兵和奴隶严守门户,不与任何人走动,也不再过问宫中事。

    天子生死难料,王子害已死,王子肥年纪最长且控制王宫,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下任天子。

    上京贵族习惯了尸位素餐,醉生梦死。明知道王子肥是谋乱,却无一人出面指责,反而心安理得地留在家中,美其名曰明哲保身。

    “终是天子血脉,日后登位,我等依旧为臣。”

    贵族们不在乎王子肥是否德行有亏,也不在乎他登位不正,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官爵和财富,以及家族能否保全。

    怀抱着相同的念头,宫变发生之后,王宫停止朝会,贵族集体保持沉默。

    城内陷入一种古怪的平静,人心冰冷,万物萧索。

    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

    礼令单信和介卿刁完私下碰面,都知对方另有其主,不妨碍开门见山道出心中打算。

    “王子肥谋逆,罪不容诛。”

    “天子生死未明,要诛逆,需召诸侯勤王。”

    两人对视一眼,确信目标相同。

    “仅凭你我怕是送不出消息。”单信说道。

    “执政虽病,一息尚存。借他之手送信,也不枉其为天子操劳一生,殚精竭虑。”刁完给出答案,笑得意味深长。

    短暂碰面之后,两人迅速达成一致。

    时隔不到半日,病中的执政做出安排,调动手下飞骑,强行冲出上京城。

    执政知晓自己被算计,但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对天子心灰意冷,能清楚看到上京的衰落,但他绝不允许王子肥这样的人登上王位。

    “宁愿诸侯问鼎,不能容谋害父兄之人为王”

    猛虎虽老,余威犹在。

    执政放出飞骑,宫变一事再也瞒不住。后续安排都被打乱,王子肥感到焦头烂额。饶是如此,他仍畏惧执政,不敢拿他如何。

    喜烽倒是想下手,怎奈王子肥对他十分提防,稍有轻举妄动,他怕是比执政死得更快。

    看清一切,喜烽索性丢开不管,还命人联络宫中的喜女,让她设法离开王宫,他会派人接应。

    “天子将死,执政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一旦诸侯发兵,王子肥又能得意几时活该如此,报应不爽”

    想到天子的下场,预见上京城的未来,喜烽放声大笑,笑声肆意疯狂,犹如鬼哭。

    上京城外,飞骑进入吴国,王子肥谋逆一事迅速传开。

    野地战场上,近二十万大军鏖战多日,交战双方各有死伤,胜负依旧未分。

    晋越联军一度占据优势,楚军和齐军却无比顽强,战损接近一比一,完全就是在以命换命。

    战到中途,楚煜和楚项的战车正面相撞,同时侧翻。

    血雾膨胀开,战马倒地发出嘶鸣,再也无法站立。

    两人翻身落地,各自夺过一匹战马,倒提着长戟和铁槊,在千军万马中冲锋。凡敢近前者,势必斩杀马下。

    以两人为圆心,周边堆叠上百具尸体,煞气冲天,血色弥漫。

    活似两尊杀神。

    林珩站在玄车上,驾车的车奴不断挥动缰绳,撞翻一辆又一辆楚国战车,碾压过倒地的楚军。

    凡玄车所过,车辙俱被血浆填满。

    交战第三日,齐军以千人的代价突破包围,设法同楚军合兵。

    双方联军兵力相当,战斗力不相上下,战况一度焦灼。

    交战第四日傍晚,野地突起妖风,旷野中飞沙走石,几能掀翻战车。

    气温骤降,河面迅速结冰,一场冰雹从天而降。

    冰雹大如鹅卵小如桂圆,落在人身上,当场能砸出青紫。不慎落到头顶,甚至会使人毙命。

    “鸣金收兵”

    情况不容许再战,双方同时下令收兵。

    士兵开始互相脱离,犬牙交错的人群骤然分散,如同潮水退去。

    大军的速度已经足够块,仍有部分人被砸伤,回营时不断抱怨,没被敌军砍伤,反倒被冰雹砸破了相,当真晦气

    晋国大营内,林珩回到大帐,侍人早已备好火盆和热水。

    马桂守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是由国内送来,上面盖有国太夫人的印章。

    “君上,国太夫人书信。”

    “大母的信”

    林珩刚刚解下佩剑,闻言停下动作,接过竹简展开。仅仅扫过两眼,他的神情就为之一变。

    看过全部内容,他合拢竹简,在帐内来回踱步。

    少顷,他停在铜灯前,沉声道“备车,寡人去见越君。”

    “诺。”

    相隔不远的越军大营内,楚煜也接到一封书信。信件非是从国内发出,而是直接从吴国送来,出自前任魏相重崎之手。

    “执政病重,天子中毒昏迷,王子肥谋逆。”

    读过书信内容,楚煜神色微凝,正准备起身离帐,就听帐外有人禀报“君上,晋君过营。”

    楚煜心头一动,脚步不停,亲手掀起帐帘。

    帐外天色昏暗,冰雹已转为雨水,瀑布般落下,朦胧雨中万物。

    一辆玄车穿过雨帘,停靠在大帐前。

    林珩走出车厢,身上仍穿着铠甲,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站定后目光迎上楚煜,正色道“上京有变。”

    “我知。”楚煜颔首,神情同样严肃,“君侯还请入帐,方便详言。”

    同一时间,在新起的楚军大营内,楚项和赵弼对面而坐,两人面前摆着国内送来的情报,内容如出一辙。

    “执政时日无多,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王子肥杀王子害,囚诸王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