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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卑微与伟大
    在你春风得意,步步高升,觉得自己能独挡一面,跟着的主官眼看就要带你起飞时,突然间,主官告诉你,他是其实是敌国的皇帝,那么,你是应该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瞬间变成天子门生,已经飞了,还是应该大叫着不可能不应该,指责他欺骗自己那么多年,自己一片真心入沟渠

    崔曜目前就面临着这艰难的选择。

    他甚至连选第一条路的情况都困难,因为身边就是彭城王元勰这,可真是顶顶难题啊

    但崔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面色扭曲了数息后,他以手捂脸,把自己脸上的笑意遮挡住,单膝跪下,用带着呜咽的声音,痛苦道“陛下啊,你,你骗得我好苦啊”

    唉,自家上司居然成了皇帝,这把他的计划全都打断了

    但是,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北朝宗王那么多,君泽最多当个司徒顶天了,自己在君泽手下肯定当不了司徒。

    但南朝不一样的啊君泽是皇帝啊

    襄阳想投去南朝,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他是君泽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啊不求尚书令,当个度支尚书不过份吧三公之位也可以想想不是

    哇哦,这消息太震撼了,他需要缓缓,但彭城王元勰还在现场,遮掩一下,晚上悄悄去君泽、不,是陛下房里私下问问。

    想到这,崔曜的头脑风暴继续,给自己推演着晋升途径的同时,也顺便感慨着君泽真的是太厉害了,这才多大年纪,就把北南两朝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北朝,和皇帝称兄道弟,想当刺史就当刺史,想挖运河就挖运河;在南朝,更是直接当上了皇帝,他当初能遇上陛下,真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啊,好想就地打滚

    崔曜寻思着反正是表现,那现眼一些反而更有效果。

    于是他滚在地上,一手捂脸,一手捶地,发出长啸。

    但他的表演,元勰是真的看不到了,这位文雅俊美的青年在听到对面的话后,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甚至有片刻失去了意识,好一阵晕眩,坐倒在桌案边,脑子里和君泽的各种把酒言欢,上下相得,知己相得的美好时光,就像那四月的桃花,被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作为皇帝最看重的弟弟,元勰虚长二十八年,过得顺风顺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间险恶,一时间,整个人都抑郁了。

    “你,你居然骗我至此”元彦和以手覆面,痛苦无比,“你怎可如此”

    他以为,他们是好友的

    萧君泽看他快要缓不过气来,再看看一边崔曜指缝里闪亮的眼睛,与后者相视一笑,便坐到元勰面前,挥手让近侍们退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把元勰捂脸的手拉出一条缝隙,探头去看人家眼睛“真的哭了啊”

    哇,真的哭了啊,眼睛都红了。

    崔曜在一边看得直摇头,陛下这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元勰终于绷不住了,大怒着起身,把他的手甩开“欺人太甚黄天在上,吾要去见皇兄,禀报你此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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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元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派胡言,皇兄岂会如此对我”

    他的话骤然僵住,突然就想起哥哥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让他来当这使臣,一时间,整个人失去魂魄,悲从心来。

    “我骗你的。”萧君泽轻咳一声,“陛下估计只是想让你看看我这丑恶面孔,让你知道人心险恶。”

    元勰只觉得头晕脑胀,整个人晕眩又疲惫,被萧君泽拉着跪坐下来,灌了两碗茶,大脑放空了片刻,那有些涣散的心神这才被安抚下来。

    终于,逻辑与理智重新回到他脑海,他目光复杂,忍不住低声道“你真是那位南国之主,萧昭泽”

    “如假包换”萧君泽果断道。

    元勰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那,你又为和还称皇兄为陛下你分明也是一国之主,何必再看陛阶殿台”

    萧君泽微微一笑,炯然的眼眸里带着光芒“身份地位,对我来说,皆是浮云尘土,随手可得,随手可抛,叫他陛下,只是习惯,对我来说,他就是元宏,和他的身份地位,全无关系。”

    这话太过嚣张,元勰本想斥责一番,但话过脑子,却赫然发现对方此言,还真算不得大话,于是更加郁悴。

    “所以,你还是叫我君泽吧,我连朕这个自称都懒得用呢,”萧君泽托着下巴,看着面前青年,“先前我和陛下已经见过了,他们俩我也哄好了,彦和你想问什么,大可问我,我保证有问无不答。”

    元勰心绪复杂如乱麻,有万千问题想问,最后,却只是幽幽问道“你会和我朝为敌么”

    “我不会和你还有元宏为敌。”萧君泽果断道,“至于魏国,他不南下,我当然也不会去找你们麻烦,南国的麻烦我都要耗费好多心力呢。”

    元勰本想问那我朝是不是不能再一统天下了,但又觉得这话过于可笑,于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萧君泽缓缓道,“这次你们南征,我可是没有出什么奇观异术相助,也没有刺探军情,但你们,不也没有打过么”

    元勰有一点点不甘地道“当时南朝争王,皆是远支宗室,若你不出,必然会拖延大量时间,群龙无首间,未必不能功成。”

    萧君泽摇头“不,你小瞧了南国,他们会迅速妥协,魏国之中,朝廷官位有限,你们有多少官位,能让给他们”

    两套班子合并,南国能有几个有才的挤到北朝之中,他们是为了身家性命,岂能不尽全力。

    元勰也就是一点不甘,事以至此,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于是又用沉默表

    示心中的不满。

    萧君泽把杏仁豆腐拿到自己面前,

    慢条斯理地拿银匙舀了一小块,

    喂到自己嘴里“彦和,你要不要来南朝当官,我这里可以给你留个司徒位置哦。”

    元勰怒视他一眼“做出这事,你竟然还能拿我开心。”

    “没有没有,我认真的,”萧君泽严肃道,“彦和你是我见过最细心,最认真,才华心智都不缺的人物,除了没野心这一点,你就是个完美的司徒,我馋你很久了。”

    元勰冷笑道“是你病了,还是我疯了,竟然能说这种话。”

    但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火苗跃起,自己很厉害这事,不用君泽来说,他清楚得很。

    “你不想给哥哥探听一下南朝虚实么”萧君泽诱惑道,“司徒啊,南朝的机密全在你掌握之中,说不得当几年回去,就能南下灭国了。”

    元勰神色复杂难言“你在胡说什么,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这祖上拿下的国土么”

    萧君泽轻笑一声“南齐开国不过二十年,算什么先祖,我当这皇帝,可不是为了朝廷千秋万代。”

    元勰一时被这大逆不道之言惊住了。

    萧君泽于是又把给元宏说过的“九品中正制”的缺陷重复一遍,说出自己当皇帝的原因。

    元勰越听越是皱眉,他也未想过,九品中正制,居然才是这两百余年来,天下大乱的原因,如今他们魏国已经改制完成,可按君泽的说法,将来必然会是有动乱将生

    “所以,我要在南朝试出救世之法,”萧君泽神色严肃而慎重,“这是凶险之途,稍有不慎,便是乱国之祸,是以,我没有在北朝施行,彦和,你可愿与我一同,寻出这救世之道”

    元勰被这巨大的责任与计划惊住了,一时讷讷不能语。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火焰在汹涌,他曾经也是个朝气蓬勃,对改革十分热衷的年轻人,只是这十年来,朝廷的尔虞我诈,已经把他磨练成一根老油条,如今真有一个改革天下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强让自己摇头“不,不可,兄长如今倚重于我,我岂可弃他而去。”

    萧君泽自信一笑“这如何是弃他而去陛下身边有李彪、崔光、王肃、任城王,还有阿兄陪着他,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你在我这里的历练,却是将来回到北魏时,改革的底气。这样的帮助,不比你跟着陛下,当一个辅臣来得重要么”

    元勰最重视的便是兄长,这话一出,他心中的天平重重地偏移了,只觉得好有道理。

    但家里还有妻儿,他岂能留在南朝

    “而且我也不要你长住,”萧君泽继续道,“你随时都可以回去,只是在南朝历练而已,我还可以不给你官职,只给你差事,到时,陛下脸上也好看,你只是外派驻差而已,前两年你跟在陛下身边,不都这样过的么”

    元勰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但却没有一

    口答应“这,你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你想考虑多久都行”

    萧君泽用力点头,“快吃饭吧,这么久了,你肯定饿了。”

    元勰再看桌上已经半凉掉的菜,终于露出一缕微笑“都不热热的么”

    “挑剔什么嘛,就着我的一腔热情,吃了就是。”眼看面前的人已经拿下,萧君泽随意道,“这天都晚了,宫人都被我遣散,我懒得出去喊,要不我用手炉,将就这些菜,给你们弄点杂碎面吧。”

    元勰知道君泽手艺极好,一时有些矜持道“你如今身为帝王,怎可”

    “阿曜吃吗”萧君泽转头问。

    崔曜在一边正看得入迷,突然被点名,反应十分迅捷,用带着一点泪的脸乖巧点头“我来帮你吧”

    萧君泽于是把取暖的碳盆扯过来,把盛汤的铁盆放上去,就着汤把一盆面疙瘩热了热,加了些菜叶,又放了一盘像是粗丝,混合着黑色肉块的菜进去,顿时,异香便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元勰好奇地指着其中东西问。

    “粉丝,用大豆做的。”

    “这个是什么肉”

    “鳝鱼肉。”

    “鳝鱼是什么鱼”

    萧君泽左右看看,在一盆鳝血汤里给元勰捞出了细长如蛇的实物,放在空盘里,给他们解释这东西生活在泥土里,需要怎么抓,以及秋天抓这玩意很不容易。

    看着那黄鳝怪异的头部,元勰和崔曜两个北方人顿时头皮发麻,纷纷拒绝吃这种长虫样的恐怖东西。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毕竟是皇帝亲手盛来的东西,元勰和崔曜吃了一口,粉丝和鳝肉配合的奇异口感,加上面疙瘩的嚼劲,两人纷纷真香了。

    就像刚刚还不情不愿的他。

    元勰折腾一番后,疲惫地去休息了。

    崔曜却精神百倍,从下榻的客房里出来,在询问之后,出现在了萧君泽行宫外。

    和在襄阳时一样,没有人阻拦他,所过的的侍从们,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更让他惊喜的是,陛下居然还给他留了门就让他轻易地摸了进去。

    萧君泽坐在书案边,他刚刚换上睡衣,长发垂落,因着白天绾发,他的发尾带着一点内卷,在烛火之下,宛如鬼魅幻境,让崔曜有些失神。

    “阿曜倒接受的很快。”见他来了,萧君泽微笑道。

    崔曜上前,恭敬跪拜“崔曜,拜见陛下。”

    “起来吧,”萧君泽没有去扶他,“我此地,不必跪拜。”

    崔曜笑了笑,像以前一般,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有些埋怨道“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不与阿曜说一说呢”

    “因为先前,事情还没有定,”萧君泽凝视着他,“阿曜,你要想好了,跟着朝廷,你将来必定荣华富贵,但跟着我,却不一定有好下场。”

    崔曜轻笑一声,烛火印在他清亮的眸中,仿佛少年心中的熊熊火焰“陛下,您的心思,难道不是推翻南北两个朝廷里,那些荣华富贵之人么”

    “你父亲可是指着你为崔家光宗耀祖,夺回崔氏嫡脉的位置啊”

    崔曜的笑意里带着骄傲与不屑“那是他的愿,不是我的。与跟着你,改变这天地相比,渺小如萤火。能遇到你,遇到这样的大世之争,是我之幸。”

    萧君泽满意地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