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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小胜镇(八)
    江濯听见“掏心”两个字,心下微凛,顺着他说杀了就杀了,怎么还要掏心”

    那小孩哭道“因为这心就不是我的”

    江濯说“好,我懂了。那怎么又要剖肚子难道肚子也不是你的”

    那小孩啜泣“你问题好多我只告诉你,镇上的人都是我杀的。你不是个好人吗好人就该替天行道,所以你不要问了,直接动手吧”

    江濯道“找我要糖的小孩有不少,找我送命的小孩你还是头一个,但是很可惜,我不干。”

    那小孩急声问“为什么我杀了人,难道不该死吗”

    江濯不紧不慢“你说人都是你杀的,你有证据吗”

    那小孩呆呆落了会儿泪,忽然大哭“你不信我都跟你说了实话,你怎么还不信你你要证据是不是那我我给你看证据好了”

    他倏地推了江濯一把,但是因为他人小力轻,江濯并没有动。见他推得认真,便笑着说“嗯你推我算什么证据”

    那小孩道“我准你勘罪”

    “勘罪”是个神赐词,何为神赐词就是通神者在倾听神祇耳语时,得到的除咒诀以外的神语,这种神语与咒诀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无法由凡人之口说出,只能由神祇自己念读。

    因此,当这小孩说完“勘罪”的那一刻,江濯的魂魄震动,险些被推出身体就在这时,江濯中指上缠绕的“红线”变得极为刺烫,把他的魂魄紧紧捆缚在躯体内。

    “轰”

    那小孩似乎被无形的火烧到,他缩成一团,抱头尖叫“别烧了、别烧了好痛好痛呀”

    江濯因为魂魄晃荡,眼冒金花,心想我又没放业火,祂叫什么难道还有别的火在烧祂不成

    可是他讲不出话,因为勘罪令已经下达,即使他的魂魄没有离体,其他事情也不会因此停止。而所谓的“勘罪”,即“勘校罪行”,换言之,就是这小孩是本地的神祇,祂现在命令江濯去亲眼核定某个人的罪行

    咚、咚、咚

    受命前来的灵官们抱琴敲鼓,唱戏似的“在下名叫陶圣望,家住望州一小镇,父乃镇中守山人,本是寻常猎户子,一朝得运上青天,娶得弥城美娇娘”

    傀儡线帷幕般的层层拉开,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有个身影逐渐清晰。为首的灵官把琴“铮铮”弹响“请勘。”

    江濯头晕眼花,捧着脑袋,心道看来祂要我勘罪的对象,就是陶圣望了

    帷幕尽头,那个身影终于转了过来,正是陶圣望。江濯听过两段有关他的故事,在那些故事中,他或是诡计多端,或是笑里藏刀,而令江濯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自己的故事里,竟然是这个模样

    “我有个弟弟,什么都比我好,我该讨厌他,可是我做不到。他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他,当时娘要死了。娘说,她会永永远远地保佑我们,我信了,然后娘亲了我的

    额头,就那样死了。

    “从此我既是哥哥,也是娘。”

    那天陶圣望十四岁,他抱着弟弟,在屋里从天黑等到天亮,可是娘再没有醒。

    弟弟啼哭不止,陶圣望刺破手指,用血喂弟弟。弟弟边哭边吃,他说“你有什么好哭的不管你饿了还是冷了,总有我顶着。”

    弟弟听不懂,只顾着哭。陶圣望把他举起来,冬日的雪光透过窗纸,落在他俩身上。陶圣望突然也哭了,他不敢往床上看,娘还躺在那儿呢。

    “以后你就是我,”他声音颤抖,眼泪直往下掉,“我也是你,天底下只有我们两个是亲人,你明不明白”

    弟弟哇哇大哭,陶圣望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儿,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不肯再哭出一声。等哭完,他把弟弟用棉被裹住,束在了背上。

    “我们先把娘埋了,”他道,“再把爹杀了。”

    陶圣望给娘梳了头,娘的头发又黑又长,落在他的膝头和臂间,让他又是一阵鼻酸。可他打起精神,稳住手,替娘梳得整整齐齐。但是娘太沉了,他背着弟弟抱不动,只好改了主意,把这屋子给烧了。

    雪地里寒风刺骨,陶圣望点着屋子的时候,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火光冲天,弟弟没见过这些,手在空中抓灰尘,发出“咯咯”的笑声。

    陶圣望眼眸里映着火光,里头没有一点纯真。他麻木无神地望着那火,因为弟弟的笑声,才露出一点松动“你喜欢火以后我常常放给你好吗”

    火烧到一半,引来了别人。为首的是个粗犷汉子,见屋子着了火,朝陶圣望喝道“好你个小畜生又纵火行凶就该禀了门主,早早把你赶出去”

    大伙儿赶去救火,只有那汉子快步走近,将陶圣望一脚踹翻陶圣望倒在雪里,任由他又踢又骂。那汉子说“我去你妈的臭杂种门主赏你娘俩一口饭吃,还不知感恩,又是纵火又是胡说,搞得外头的人都道门主虐待你”

    汉子踢了一阵,看陶圣望不反抗,起了疑心,便弯腰拽住陶圣望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弟弟落在雪中,嚎啕大哭。那汉子一怔“你娘生了”

    陶圣望像发了疯,扯着他的袖子“你滚,你滚别碰我弟弟”

    那汉子说“反了天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个人知会一声什么你弟弟,你也配跟你没关系小痞子把孩子偷了,想带到哪去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将陶圣望摔在地上“来人,把他捆了,一块儿带给门主”

    说完又看那屋子,见里头都烧得差不多了,一股怒气上头,回身又扇了陶圣望几个大耳光“你娘死了,轮的着你处置吗”

    陶圣望让他扇得鼻青脸肿,歪着头,被拖出门,带到他爹跟前。

    他爹本名陶老三,原是望州一个小镇上的守山猎户,早年在山中寻到了个秘宝,将其献给附近的宗门,也成了个通神者。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极善钻营,没几年,又借势去了弥城,在那里攀上了当

    时最有名望的神州门,从此发了迹。

    又几年,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从陶老三变成了陶如故。什么是如故据说是神州门的傅老门主头次见他,就对他说了“一见如故”,他喜不自胜,为了讨好对方,把名字也改成了这个。

    陶如故在神州门里伏低做小,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不论别人如何瞧不起他,他都不抱怨一句。正是这份吃苦的耐性,让他讨得了傅老门主的欢心,于是傅老门主临终前,把女儿也许配给了他。

    他娶了美娇娘,多年经营,终于成了神州门的门主,在弥城好不风光。可惜他本就是个地痞流氓,本事有限,把神州门从弥城大宗做成了个末流门派,人也待不住了,带着余下的门徒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老家是个小镇,通神的人都没几个,他回来以后又做起了镇上的地头蛇。从前还有老门主镇他,如今本性难掩,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尽数算在他娘子头上。他娘子虽然出身宗门,却因老门主固守成见,不肯教女儿开窍,所以没通过神,只是个普通人。

    陶如故起初还有几分顾及,后来连装也不装了,对娘子轻则吼叫,重则打骂。他因为半路出家,在修为一事上力不从心,这些年四处寻医问药,请了好些江湖骗子在府上住,成日与他们吃酒作乐,钻研些歪门邪道。

    今日他娘子死了,消息通报上来的时候,他正罩着氅衣,听戏喝酒呢

    “孩子生了没有”他问,“几时生的”

    陶圣望让人摁在阶下,脸贴着地面,听他这样问,喉间忽然发出了笑声。

    那抓着他的汉子又扇了他一巴掌“你娘死了,你笑个逑白眼狼”

    陶圣望道“这还不好笑吗哈哈哈哈世上竟有这么好笑的事情恐怕我以后再也听不到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都以为他疯了。陶如故嫌他吵“把他嘴堵上,不然他笑个没完没了,我还要不要讲话了”

    那汉子答了声“是”,不知从哪儿弄了团布,塞到陶圣望嘴里。陶圣望止住了笑声,身体还在抖动。

    陶如故说“生了吗”

    那汉子忙道“生了,生了如荣慧大师所料,是个男孩,我叫人抱过来了。还愣着干吗快把孩子给门主瞧瞧”

    陶如故接过孩子“怎么这么丑”

    他身旁坐着的荣慧大师说“门主,婴孩刚出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等过几日长开一些,就好看多了。”

    陶如故道“丑点好,丑点好”

    那汉子笑“旁人都盼着孩子漂漂亮亮的,怎么门主非说丑点好”

    陶如故说“漂亮有什么用反正也长不大,都是用来吃的,丑点刚好。”

    风刮过树梢,掉下几丛雪,砸在陶圣望的不远处。他呆呆地,觉得浑身凉透了,像是听见了句鬼话。

    不,鬼也不是这样的,只有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在座的几个人都笑了,他们围着陶如故,逗弄起那孩子。那个荣慧大师端的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从袖子里掏出了小帽儿,戴到孩子头上“细看还是很可爱的,你们瞧,他已经会笑了。”

    陶如故大喜“灵根好,是个聪明孩子。大师,我的修为是不是有望了”

    荣慧大师颔首,陶如故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总算盼来了这一刻。小福星,这可真是我的小福星那依大师所算,咱们何时吃他好呢”

    荣慧大师掐指,故作高深“他刚出娘胎,就有股清甜之气,这是天地赐予,不可浪费。依老衲看,就明日丑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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