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涯送走沈蜷蜷后,便回到那小院打扫清洗，估摸着沈蜷蜷回返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去到街上,在一个能看见大路又很隐蔽的地方耐心等待着。
没等多久,在大雨里行走的小孩就出现在了视野里。他抿了抿唇,轮椅往前滑了半步,眼睛也比方才明亮了许多。
但他立即就发现不对劲，小孩垂着头，塌着肩，一幅没精打采的模样。直到走到近处，听到他喊了声沈蜷蜷,才倏地抬起头,露出了惊喜的笑脸。
“沈喵喵”
走，去前面。”
两人都到了垃圾场入口,沈蜷蜷急急扑到褚涯怀里,抱住了他的脖颈。
褚涯见他虽然穿了雨衣,但额发依然被淋湿,便拍了拍他的后背“雨很大,我们先回去。”
沈蜷蜷却搂住他脖子不松,下巴搁在他肩头上,不动也不吭声。
褚涯低头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他抱住自己。两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呆在雨中,只听见雨点打在雨衣上的响动。
片刻后,沈蜷蜷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慢慢松开了手。褚涯便将他放到轮椅前坐着，自己推着轮椅往回转。
“我不和他们玩了。”沈蜷蜷声音很轻,褚涯还是听见了，问道“谁”
沈蜷蜷伸手在空中斩了下“我们再也不是好朋友。”
“你们宿舍里的那些小孩”
沈蜷蜷委屈地将经过讲了一遍，虽然颠三倒四，但褚涯也算是听明白了。
“他们不和我玩，我还不想和他们玩呢。”沈蜷蜷道。
沈蜷蜷回去后的情绪也不是太好，褚涯将烤好的豆饼切成小块，他只吃了两小块就喊饱。褚涯下午带着他去镇中心闲逛，将轮椅从缓坡上往下冲，他这才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运送垃圾的飞行器抵达垃圾场，轰隆隆的声响传到了弥新镇屋子里。
沈蜷蜷翻起身，光着脚板跑到窗边往外看“新垃圾来了，好多新的宝贝。”又转头对褚涯道“肯定有好好看的宝贝，可能还有玻璃球哦。”
褚涯替他穿衣服，他便继续憧憬“今天肯定能捡到饼干，中间夹了白白的那种，吃起来又香又甜。”
“抬胳膊。”
沈蜷蜷抬起胳膊，嘴里不停“那种饼干很好吃的，我要捡很多很多，给你吃，也要带去给他们”
他的话突然顿住，只低头看着褚涯给他穿棉衣，身体跟着微微摇晃。
“不给他们吃，只给林多指和柳四斤吃。”他撅着嘴小声道。
褚涯给他穿好衣服，飞行器也已离去，沈蜷蜷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走，褚涯又将他胳膊拉住。
“穿上罩衣和罩裤。”
沈蜷蜷已经急不可耐“能不能不穿呀，我要赶着去工作呀。”
褚涯抖开洗干净的罩衣“你见过不穿工作服就去工作的人吗”
沈蜷蜷懵懵地哦
了一声，对上褚涯的视线后，立即很了解地点头“肯定没见过啊，工作的人都要穿工作服的，不穿工作服就去工作，那好好笑哦。”
“是的，所以你要穿上。”
沈蜷蜷穿好罩衣罩裤，就要往外跑，褚涯却又喊了声“等等。”
“怎么啦”
褚涯推了下桌上的盘子“我把豆饼热好了，先吃豆饼，吃完了我和你一起去。”
沈蜷蜷推着褚涯的轮椅，快乐地走在巷子里。沈喵喵要和他一起工作，真是没有比这更让人快乐的事。
褚涯也穿了一套手术衣裤在最外面，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前面还有个铁制小勾。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路面还有积水，沈蜷蜷过大的裤腿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褚涯让沈蜷蜷来自己面前，弯下腰替他挽裤管。俯身时，沈蜷蜷就趴在他背上，脑袋探出去看着。
“沈喵喵，你手上那脏点点又大了。”
“什么”褚涯挽好裤管后坐直了身。
沈蜷蜷拿起他的左手，去搓手腕上的那个黑点“怎么弄不掉的，还越来越大了”
褚涯已经忘记了手腕上那黑点的事，现在才发现形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黑点或是椭圆，而是一截约莫一厘米长的短黑线。
他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直到沈蜷蜷伸着那短手指来擦他手腕，才陡然回过神，倏地收回了手。
“不用擦。”褚涯将袖子往下拉，挡住了那条黑线，“走吧，你该工作了。”
走到垃圾山下时，沈蜷蜷迫不及待地往上爬，手里拿着褚涯给他准备的小棍，开始大显身手。
“我一来就找到了宝贝”沈蜷蜷兴奋地举起手里物品“花裤子，花裤子。”
褚涯看着那块白底碎花的布料，认出那是谁扔掉的内裤，神情变了又变。
“把它扔了吧。”褚涯道。
沈蜷蜷喜滋滋地打量着手里的东西“为什么要扔啊，我要穿这条花裤子，好好看。”
“这是别人丢掉的内裤。”
“我知道啊，这是大裤衩。”沈蜷蜷毫不以为然。
褚涯见他就要将内裤放进随手提着的袋子里，便道“这个一点都不好看”
“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这些花花你觉得不好看”沈蜷蜷有些不可思议。
“它那些图案都不是量子兽，有什么好看的”褚涯也满脸疑惑。
“啊。”
“这些图案而且很丑，你没发现吗”褚涯盯着沈蜷蜷手里的布料，语气中隐隐嫌弃，“太丑。”
沈蜷蜷再看向手里的裤衩，顿时觉得不好看起来，便果断扔掉“太丑。”
沈蜷蜷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褚涯也用带钩的棍子去刨，刨了一会儿后便没有再继续，而是拿出放在轮椅下方的钳子在捣鼓什么。
沈蜷蜷也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饼干，他连滑带溜地下垃圾山，举着袋子朝褚涯惊
喜地叫“我找到吃的了，好好吃的东西。”
“给。”沈蜷蜷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褚涯，满脸都是欣喜。
褚涯放下手里的物品，看向沈蜷蜷拎着的小半袋饼干。那包装袋里都浸入了液体，不知道是昨日的雨水或是其他什么，剩下的几块饼干也被泡得发涨，边缘处呈现出半溶解状。
褚涯用两只手指拎过饼干袋，沈蜷蜷热切地催他“你快吃一块，尝尝。”
“我等会儿尝，你先看我做东西。”褚涯将饼干袋放在靠着轮椅的地上，见沈蜷蜷歪着头去看，便将右手伸到他眼前。
沈蜷蜷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看见他拿着两个纸筒和一段铁丝。
“这是什么”沈蜷蜷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
“望远镜，还没做好。”
“哦，望远镜可是这不是铁丝吗”
“还没做好。”
褚涯在他看自己手里东西时，用棍子将那饼干拨远些，再不动声色地埋进垃圾堆深处。
一根铁丝和纸筒吸引不了沈蜷蜷，他又扭头去看自己饼干，接着便围着轮椅找了一圈。
“饼干呢”他问道。
“我吃了。”
沈蜷蜷狐疑地盯着他“你都没有吃过东西。”
“我刚吃了。”褚涯一脸镇定。
沈蜷蜷伸手去掰褚涯的嘴，想看看他是不是吃掉了，褚涯立即身体后仰，他便又去看轮椅下方，找褚涯身后的缝隙。
“你没有吃东西的，怎么就不见了饼干呢”他继续追问。
褚涯只得道“对不起，那饼干没法吃，我其实扔掉了。”
沈蜷蜷立即就要去垃圾堆里找，褚涯却将他拉住“别去”
“那是饼干呀”
“饼干已经坏了，不能吃。”
沈蜷蜷将自己的手挣出来，急吼吼地走向垃圾堆，褚涯便道“那饼干我已经捏碎了，再也找不到了。”
沈蜷蜷转头看着褚涯，突然就一脚踢向旁边的塑料瓶，愤愤地大喊一声“啊”
他呼呼喘气，胸脯上下起伏，接着便举起小棍胡乱挥动，狠狠地去抽那些垃圾。
“我的饼干我的饼干饼干”
褚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又低头继续做手里的东西。沈蜷蜷踢打了一阵垃圾后，偷眼去看褚涯，见他没有瞧自己，便继续去打垃圾。
褚涯只慢条斯理地拧手里的铁丝，一次都没有抬头。
沈蜷蜷打几下垃圾又去偷看褚涯，终于无趣地收了手。他现在心里更是不好受，并不是因为那饼干，而是因为褚涯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大声吼他，没有说如果他再闹腾，就将他揍一顿。
沈蜷蜷退到轮椅旁，慢慢坐下，故意去撞褚涯的轮椅，后背将轮椅抵得一点点晃动。
“我的饼干啊我的饼干啊”
他一边顶一边转头去看褚涯，褚涯正在往纸筒上裹彩
色塑料纸，就算轮椅不断摇晃，也没有分出半点眼角余光给他。
沈蜷蜷失望地转过头，却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气音，像是控制不住地轻笑了声。
他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褚涯的脸，却见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纸筒，微微垂眸，似是那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沈蜷蜷盯着褚涯看了片刻，直到确定不是他在笑后，才又干干地念了两声。
“我的饼干啊我的饼干啊”
沈蜷蜷的念叨慢慢顿住，他瞧见褚涯的嘴角颤了两下，终于控制不住地上翘，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
褚涯边笑边看向沈蜷蜷，笑容就越来越控制不住，倏地侧过头看向另一边。
沈蜷蜷愣怔几秒后，脸上慢慢腾起怒气，干脆直挺挺地倒下，躺在半干的地面上。
“你看你看，终于做好了，快看，沈蜷蜷，快看我做了个什么”
沈蜷蜷闭着眼，感觉到褚涯用手指在碰自己的脸，便愤怒地伸手去打，结果打了个空，便扯过两条棉帽护耳，盖在自己脸上。
“啊哟，这个看得可真远，我能看到远处的房子了，哎，那是什么哎”
沈蜷蜷听见褚涯的连声惊讶，心里的好奇终究大过怒气，便放开棉帽护耳，悄悄睁开眼。他瞧见褚涯手里拿着个花花绿绿的奇怪东西，正举在眼睛前望着远方。
“那是超市吧，我能看见超市，有意思。”褚涯自言自语。
沈蜷蜷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微微抬头去看远方。
“来，你也来看，快来。”褚涯朝他伸出手。
沈蜷蜷不情不愿地问“那是什么呀”
“刚才不是说了吗望远镜。给你做的。”
“给，给我做的”
“当然了。”
沈蜷蜷便慢慢站起了身，褚涯将望远镜递到他眼前“看远处，能看得很远。”
沈蜷蜷探着脑袋往里看，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这是，这是望远镜吗”
“对。”
“它，它是做什么的”
褚涯勾了下唇角“哄小孩的。”
“哦，哄，哄小孩的。”沈蜷蜷煞有介事地点头。
“哄着你别乱发脾气。”
这望远镜其实没有镜片，不具备望远功能，但圆筒也有一点聚焦功能，加上心理作用，沈蜷蜷便附和地点头“真，真的可以看得很远哈，真，真的可以看很远。”
他满脸都是兴奋，饼干也被抛在脑后“我能看到林多指他们在起床了，我看到他们在洗脸我看到虱子王头上的虱子”
沈蜷蜷玩了一会儿望远镜，在褚涯的吩咐下继续去找空瓶和纸筒，褚涯一口气又给他做了好几个。
“这么多吗这么多呀。”
沈蜷蜷喜不自胜地摸着望远镜，一个个递到眼前看。褚涯却在做好最后一个望远镜后道“把这些拿去送给你宿舍的小孩吧。就是那什么多指和方方
圆圆的。”
沈蜷蜷将所有望远镜都抱在怀里，扭过身去“不。”
“我做了这么多，你一个人也玩不过来。”
“可这些是你给我做的。”沈蜷蜷不舍地嘟囔，将一个快要搂不住掉下去的望远镜用下巴抵住。
“我以后还可以给你做。”
“不。”
褚涯没有做声，沈蜷蜷警觉地回头看了眼，见他盯着自己，又赶紧转身背对他，像是一只护食的小狗。
“你昨天不是很伤心吗说你宿舍的小孩不和你玩了。我给你做这些望远镜，就是让你们和好的。”褚涯道。
沈蜷蜷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道“是我不和他们玩了。”
“那是谁难过了一整天”
“反正，反正不是我。”沈蜷蜷拧着脖子道。
他抱着望远镜走出几步“我可以捡饼干和面包给他们，最好吃的都给他们，什么都可以给。但是这个不给，这是你给我做的。”他转头偷觊了眼褚涯，见他紧抿着唇，又气咻咻地补充“好吃的我也只给柳四斤和林多指。”
褚涯有些无语“那我再给你做几个呢”
“那也全是我的”
沈蜷蜷回了福利院，鼓鼓囊囊的挎包里装着那一堆望远镜。他不是想要送给别人，而是想带回宿舍，要显摆给他们看。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说出这望远镜是沈喵喵给他做的。
他回到16宿舍时，小孩们刚洗漱完，还没有去食堂，林多指将装着洗漱用品的小盆放到床底，和他打了招呼“沈蜷蜷。”
“林多指。”
其他小孩也看向沈蜷蜷，却都没有说话。
沈蜷蜷满脸冷漠地坐回自己床上，掏出一个望远镜，又喊了一声林多指。
林多指转回头，沈蜷蜷的眼睛从纸筒中央看出去，对他嘿嘿笑了一声。
“这是什么”
“望远镜。”沈蜷蜷将纸筒转向其他小孩，看见他们都扭头看着自己，声音又洪亮了几分，“可以看很远的望远镜。”
林多指坐到他身旁，眼睛从纸筒的另一头看进来，两个小孩对视着眨眼睛。
“嘿嘿。”
“嘿嘿。”
沈蜷蜷便从挎包里取出另外一个，嘴里对林多指说着，眼睛却看着其他小孩“这个送给你。”
“还有我的吗”
“嗯，你是我的好朋友，这个就是给你的。”沈蜷蜷将好朋友三个字说得很响，又拉开自己挎包，“看，里面还有好多个。”
“你是哪儿来的”
沈蜷蜷正要回答，便想起褚涯的交代“你别问啦，如果别人问你的话，你也不要说是我给你的。”
“好。”
林多指欢喜地看着望远镜，沈蜷蜷得意地给他讲述，眼睛继续瞟着另外的人。
其他小孩都盯着那望远镜看，但没有上前询问。唐圆圆放好自己的小盆，说了声去
食堂，他们就一块儿走向了宿舍大门。
沈蜷蜷突然就不想再讲下去了，嘴角瘪了两下，兴致缺缺地对林多指道“走吧，我们去吃饭。”
“好。”
沈蜷蜷到了食堂，也看见了柳四斤。他没有像在宿舍里那样大声显摆，只将望远镜偷偷塞给了她。
“送给你的。”
“好好看啊。”
“嗯你不要给别人说是我送给你的。”
“我知道，是你哥哥做的吧”柳四斤很聪明。
“嗯，他就这样歪着脖子做。”沈蜷蜷歪着脑袋道。
柳四斤也很欢喜，将望远镜给身旁的女孩儿看，那女孩儿撇了撇嘴“臭男人给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又没让你稀罕，哼。”
“哼。”
沈蜷蜷排着队，不断去看聚在一起说话的其他小孩，紧紧抿着唇。
唐圆圆在他身后给其他人讲“今天的豆饼好圆，很圆很圆。”
“有望远镜圆吗”沈蜷蜷突然扭过头，眼睛盯着地面，略微带着一丝别扭。
“什么啊。”
沈蜷蜷摸出一个望远镜，默不作声地拉过唐圆圆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喏，你看看，有这个圆吗”他小声问。
唐圆圆看着手里的望远镜，又看看沈蜷蜷，也小声回道“没有这个圆。”
“嗯，这个望远镜特别好，你举起来看别看我，看远的地方。”
“哇，我能看得好远。”
其他小孩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沈蜷蜷咬咬牙，将剩下的望远镜都给了他们。
“我看到院长了。”
“我看到量子兽了，量子兽在叫，嘎嘎嘎地叫。”
“我看到克科镇了。”
“我能看到云巅了。”
唐圆圆放下望远镜，对沈蜷蜷道“其实我昨晚上还是给你打开被子的。”
“我还把我的鞋子摆在你床边的。”陈洪亮也道。
“你今天早上的被子是我叠的。”王小细拉住沈蜷蜷的手。
小孩们冰释前嫌，又亲热地聚在一起嘻嘻交谈，互相看对方的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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