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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9 章
    这只小小的异兽状如狐而白身,尾如彘而长鬣,目如牛而赤瞳,耳如象而白毫。

    是麒麟。

    一只半透明的小麒麟。

    围绕着他们盘旋的金色光点全数灌注到麒麟的身上,虞荼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之前出现在那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上的眼睛。

    这双眼睛静静凝视着他,不同于帝屋的疑惑,荀若望的审视,它的眼里没有属于“人”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宏大意志的具象化。

    它以麒麟的形态出现,但又不仅仅是麒麟。

    虞荼在草木族的那段时间,帝休长老给他讲过许多上古秘闻,比如上古最有名的四神兽凤凰、麒麟、苍龙、白泽。

    凤凰在特定的条件下涅盘重生,从远古至今,直到最后一次涅磐失败;苍龙用了不知名的秘法于几百年前苏醒,在里世界兴风作浪;白泽于衰微时转生成人,从此只以人族的身份存在。

    凤凰、苍龙、白泽都各有各的轨迹,唯有麒麟,在万年之前声名最盛时销声匿迹,从此再无人能寻其影踪。

    那时帝休长老难得说起虞荼迫切需要知道的东西,他撒娇耍赖地想知道更多,却只得到帝休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知道的越多,背上因果的可能便越大,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当时虞荼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决定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那几天暑假他就带着书变成了帝休的小尾巴,帝休去哪儿他就在哪儿学习,主打一个粘人且锲而不舍。

    帝休被他粘了十来天,最后还是投了降,又给虞荼讲细了点,只是上古发生的那些事最关键的转折点,帝休也不知道。

    万年之前发生的事流传了大几千年,许多事都夸张扭曲、荒诞变形,以讹传讹之后,也不知能剩下几分真。

    帝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虞荼,最后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叹气“那些过去离我们太过遥远,荼荼就当是听了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现在,“遥远的过去”里的主人公之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虞荼眼前。

    建木自成的天地里“呼而无向”,虞荼张口问出的您是麒麟前辈吗这句话,被迫湮灭在了空气中。

    金色的光点稳定住了麒麟半透明的身形,又分出一部分没入到荀若望的身体中,笼罩在寻若望身上的属于帝屋的虚影,终于在这时彻底与他分开。

    帝屋的虚影露出一个爽朗舒坦的笑总算不用和老荀共享视线了。

    荀若望扶额,儒雅的神色里有点无奈。

    他肩头上蹲着的麒麟抖抖自己的毛,掉落下更细碎的金色光点,这些金色光点不沉反升,在空中由点拉长为丝,细细的丝线交错纵横,形成了一张网如果虞荼在机器迷城时没有昏迷,他就会发现这张网与之前一模一样。

    金点形成丝网,网眼被同色光覆盖,好像有什么奇妙的韵律在此刻震荡开来,荀若望与帝屋虚影脸上那一点笑意在此时收敛,凝重爬上面庞。

    他们在此地受缚五十载,麒麟构建“道网”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次由镜辅助,暂时脱离建木天地间的规则,问的是他们愿不愿意以己身延缓灾难到来的速度。

    上次的道网让镜元气大伤,麒麟足有十年没有出现,这次没有了镜的辅助,单凭麒麟自己的力量帝屋与荀若望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草木族已经灭绝了吗”几乎是道网刚完成闭合,帝屋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会定下你这个幼崽做人选帝休呢”

    虞稀里糊涂荼“草木族的大家都很好,帝休长老也很好。”

    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前因后果的虞荼声音听起来十分茫然“族长,我觉得你不太好。”

    帝屋“”

    他被噎了一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一角灵魂携带着全部的记忆在这片草木族的“坟地”被困了五十年,对于一株生性爱自由的帝屋树来说,比直接杀了他都难受。

    在麒麟构建的道网里,绝大多数限制都被暂时解除,帝屋伸手薅住虞荼的后衣领,将人薅到自己身边检查“你一株刚化型的幼崽胆子怎么这么大没受什么伤吧”

    被一手压住脑袋呼噜的虞荼极力反抗“族长你放开我头发啊”

    纵然面前的族长脾气真的好了很多,但恶劣的性子却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按脑袋真的会长不高的,他的原形现在才两米两米

    荀若望站在一旁,看本来有点拘谨胆怯的幼崽张牙舞爪,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帝屋向他炫耀他养的那盆栀子花时的景象。

    那时的帝屋怎么说的呢

    荀若望的记忆越过这五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慢慢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那时帝屋说

    “老荀看我把栀宝养得多好”

    帝屋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上满是得意,他的右手举着个小花盆,花盆里有一株栀子花,正用叶子卷着把宽背小砍刀,舞动间能听到很明显的破空声他竟然给了枝叶稚弱的幼崽一把开了刃的刀

    看着没化形的幼崽与帝屋如出一辙的得瑟样,荀若望不是草木族都觉得眼前一黑。

    帝屋养崽一贯大胆,无论什么崽落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皮实简直当代糙养第一人。

    如果不是被困缚在这片天地,按帝屋的性格,大概还在里表世界四处交友,然后在想幼崽时用小型跨域传送阵将自己传回来,将幼崽逗毛了就溜。

    被回想起来的记忆无比鲜活,但一晃,竟然已经五十年了。

    “别逗幼崽了。”荀若望说,“该进入正题了。”

    “行吧。”帝屋将胳膊搭在虞荼的肩膀上,脸上的痛苦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和你在一起关了五十年,终于见到个我们族的崽儿,还不允许我稀罕一会儿”

    “麒麟前辈。”荀若望没理会恢复了点本性的帝屋,他转头看向肩头的小麒麟,

    “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吗”

    麒麟转过头和他对视。

    这五十年里,荀若望见着麒麟的次数也寥寥,但每一次相见,他都会被麒麟的眼睛震慑到他与麒麟对视的时候,感觉对视的不是过于强大的前辈,而是天地意志。

    麒麟没有开口,但在场的二个人,每人心里都响起一道声音

    无法可续,灾难将至。

    五十年前,麒麟的道文出现了问题,镜通知了当时的异处局长荀若望。因为情况紧急,荀若望在与镜沟通后立刻决定进入昆仑的禁地的一探究竟,但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

    荀若望选择了向帝屋求助。

    于公,面对事关里世界的大事,草木族不会袖手旁观;于私,帝屋与荀若望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他不会看着朋友涉险无动于衷。

    于是帝屋赶赴了异处局,与荀若望联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他们在禁地里,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建木,还有建木树枝上所留存的、草木的残骸。

    寂静的天地里,有数不清的坟茔。

    时至今日,荀若望还能回想起当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颤栗,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在天地寂静下对死亡的敬畏,对灾劫的恐惧。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帝屋的叹息“难怪草木族凋零至此”

    天生地养的精灵本就比他族更加艰难,而许许多多的上古异木根本就没有血脉传承,因为他们已与建木一同寂灭。

    当年的荀若望不过而立之年,活得都还没有帝屋年龄的零头大,帝屋尚且震撼至此,荀若望只会比他感受更巨。

    他当时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这就是、万年前那场语焉不详的浩劫吗”

    树上枯木、树下白骨,历经万年的后人到此,还能依稀窥见往昔惨烈。

    万年之前的灾劫已不可细考,但万年之后的灾难已初现端倪妖族传承的异兽血脉越是古老,便越容易堕化;草木族人丁稀少,幼崽百年都无法化形;各族死亡后魂魄化鬼,经常出现没有理智、只知嗜杀的鬼物;人族虽然欣欣向荣,但表世界怪异事件越来越多,异处局死亡率节节攀升,能觉醒灵力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如温水煮青蛙,一切都在慢慢向着极为不好的方向转变,他们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却是螳臂挡车。

    在早已死去的建木下,荀若望与帝屋都陷入了不知该如何的默然。

    而后他们看到了金色的光点。

    光点穿过建木死去的枝桠,盘旋过那些草木的残骸,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雨,雨水浮在他们周围,凝结为张金色的网,网里出现了半透明的麒麟。

    道文力量耗尽,屏障无法维持。

    百日后,屏障消失。

    麒麟的声音直接传到他们心中,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荀若望翻阅过异处局最顶级的绝密档案,他知道里表世界的屏障与传说中无法再转生麒麟有关,但档案里没有写明隔开世界那道至关重要的屏障,竟然是由麒麟道文的能量。

    里世界灵气充裕,表世界灵气匮乏,屏障一旦消失,灵力瞬间失衡,将会带来灭世的灾难。

    荀若望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没有办法暂缓吗”

    半透明的麒麟低下头,看向了他。

    那是荀若望第一次接触到“道”,或者说麒麟所携带的天地意志。

    付出足够的代价,可缓五十载。

    五十载后,一切如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