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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〇 寂静之血(八)
    夏琰是不会再对他用出“流云”了。相距已近,他的掌中卷起“潮涌”,那是他准备送别顾如飞的方式与送别拓跋孤一样。大约是顾如飞适才的高喊太过撕心,各处酣战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此间情境,几名顾家把式齐声惊呼“如飞”从不同的方向飞身而来,就如当日郑胆替他挡下过朱雀致死一击,想为这顾家唯一的后人再挡一次性命。夏琰却在心中轻嘲。早在不思飞身挡在拓跋孤身前的时候他就已说过,下次不会再有这么好运气。掌力已发,他不会收回,谁愿意与这家主同死,就尽管来同死便了。

    从顾如飞高喊进击,到夏琰流云转为潮涌,短短几丈的距离,又有谁能赶得上呢顾家两名老者在飞身而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其实已追之不及,在半空之中,就已痛哭流涕。顾爷,顾爷,我们终于是对不住你啊若如飞命丧,我们又有何颜面,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还是有一个人赶上了。在所有人看清那是谁之前,潮涌击打在一个柔软的身躯,巨大的冰河之力只在一瞬间就穿透过它,溢出的力量犹自侵入了被挡在其后的顾如飞,余冲令他只觉脏腑移位,好似遭遇滂沱巨浪。

    夏琰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或者,不是一拍,是许多许多拍,好像,他已经感觉不到心跳。不是应该都在句芒涧就连上次自己来,单疾泉都那么谨小慎微,这次怎么会由得她

    “姑姑姑”他听见顾如飞在惊叫。姑姑。他不想看清,顾如飞的姑姑顾笑梦,正倒在自己的身前,顾如飞的怀里。他眼前昏黑旋转,心下却空白一片,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觉得应该是在梦里,在一个他还有机会醒来的梦里。

    大概是这一掌穿过得太快,被震碎的脏腑还没有来得及将血液从顾笑梦口中送出来,她看起来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被顾如飞扶住,仰着头,圆睁的双目注视夏琰。

    “你说要踏平青龙谷”她口唇还能动,即使已经要依靠每一个呼吸的起落才能吐出字来,她的口吻还是那么严厉,“哪怕要踏过你姐姐姐夫还有义父的尸骨对吗”

    血在这时终于从她嘴角流出来。“姐姐姐”夏琰慌乱地想要为她擦去,可是涕泪已经遮蔽住他的视线,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他的话,那么湮噎不清,“我没有,我没有想没有想这样”

    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这时候的顾笑梦忽然笑了,好像已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答案。呼吸变缓了。她的手抬起来,像他小时候那样,要抚他的脸。“我就知道不是你,”她轻声道,“你姐夫他从来不会错的,你这么心软怎么会杀他呢”

    夏琰没有能抓住她落下去的手它从他指中漏过,如她所有的光华都在他掌下消散了。顾家几个把式早趁了间隙将顾如飞先抢出来。顾如飞还在叫“姑姑”可这种时候就算对眼前所见有着再大的难以置信,四五个人还是将这位年少的家主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只怕夏琰再要暴起伤人。

    夏琰在一片模糊之中看着顾笑梦。她躺在这片已经枯萎的土地上。她穿着一身缟素白衣,只有一点点寂血晕红了嘴角。她的眼睛闭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痛苦。她这么安静,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沐着一点难得的阳光。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想起那时好像是因为想保护她,才离开那个家的。他在日行日远的距离里渐渐忘却了那个初心,竟以为他们真的不过是陌生人,甚至敌人,在她不顾一切保护他的时候,唯一做的竟只是那么坚持着不肯叫她一声“姐姐”。

    她还是原谅他了。她还是在最后,只因为他叫了一声姐姐,就原谅他了。他此时此刻愿意叫一万声“姐姐”来与她听,可是他知道,她一声也听不见。

    周围的杀伐声依旧这么高涨着。顾如飞几次要冲过来,都被强拦住了。即使夏琰不动,顾家几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要说趁机逃走这处境仿佛也无处可逃。直到他们看到他终于动了一动每个人都是周身一抖,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刃。可夏琰只是那么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们看见,一泼热血从他口中呛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决定护着顾如飞一点点向后退远。不知退了多少步,只见夏琰慢慢站了起来。几个人如临大敌地停住步子,将顾如飞团团卫护在中间,可夏琰并没有看他们。

    他回过头,看见张庭的一名副官一直没有离他太远。“鸣金。”他张开口,向他低声说。那副官“啊”了一声,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鸣金。”夏琰再说了一遍。“回去。”

    副官大惑不解,却也不敢违抗,接令而去。

    钲击声响,千余禁军闻声而动,张庭大是诧异,回撤之中寻见夏琰,快步追上“君黎大人,是你下令撤退”

    夏琰没有说话。

    “此时撤退是什么缘故我们将将攻落谷口,如今正可长驱直入,这教中看来已是内防空虚,不成气候,两千禁军踏平他青龙谷,正是轻而易举,若给他们苟延残喘之机,下次可就”

    “夏琰可以踏平青龙谷,”却听见他失神自语,“可顾君黎做不到。”

    张庭微微一顿,才注意到他面色苍白,襟上微血“君黎大人可是旧伤发了”

    夏琰没有回答。“你先把人都带上,去和邵宣也会合。我想休息一下。”

    张庭道“青龙教余孽尚存,大人可得小心。要不要留几个人随身”

    夏琰摇摇头“都带走。”

    张庭只得道“那卑职先行一步,往会合之地等候大人。”

    张庭走了。两千禁军没死的抬着死了的,没伤的扶着伤了的,也都走了。夏琰的脚下有点不稳,可此时的青龙教,不会有人敢靠近他半步,只有无数警惕的、憎恨的目光,还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什么目光都没有在意。他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在那谷中在离谷口最近的那处高地上,还有一双震惊、悲伤,以至不知所措的目光。曾几何时,和今日一样她在谷中高地,他在谷外平川。那天他在临去以那一支相赠的剑穗对她暗示,“等我。”她一言不发,胸中汹涛万丈,那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澎湃。而此时,她看见他从她母亲的尸身旁离开,看见如潮退去的禁军如野兽终于肯离开猎地。她背后的家园燃烧未熄,面前的战场尽是残缺疮痍,她看见他离去的背影,竟然记不起那一天,这同一颗心曾有过什么样的羞喜期待。

    即便让她穷尽所有想象,她也编织不出这样的噩梦。

    在山谷的另一端,凌厉从风霆绝壁的冷风里醒来,看见崖边已经没有了成排的弓箭手。“你醒了。”他只听见邵宣也的声音,“情势所逼,当真抱歉。”

    他猛然起身,飞身掠向绝壁边缘。还好,所望之地不是最怕见到的一片死烬废墟,目所能及有好几处火烟,但都已经有人在忙碌扑救。

    “前面传令撤退,人我已经撤走了。”邵宣也在他身后解释,“你醒了,那我也能走了。”

    “前面怎么样拓跋孤呢”凌厉转头紧张问他,“是真的撤退君黎呢”

    “我也还不知道,要到外面会合了才知。”邵宣也道,“就眼下看至少青龙谷是还在。”

    “我与你一起下山。”凌厉等不及他的回答,便先往下走。

    “你如果着急,”邵宣也却道,“我们来的时候带了好几条绳索,你可以就从这里下。否则,少说一两个时辰你才绕得到谷口。”

    凌厉身形微顿,转身看他。“绳索已经系好了。”邵宣也道,“我也是到这里才相信,这地方以寻常兵士的身手确实不可能攀得下去,连我都不敢轻易尝试。但你应该不在话下。”

    凌厉回至崖边,果见向下悬着两根粗绳。此地之前浇过了好几次水,结冰后滑不溜手,可今天天气好得出人意表,此时正午,日光扑面而来,竟将崖壁坚冰都融了,他若攀援而下,当属不难。如果禁军的人不可能攀得下去,那么这两根绳索,该是为自己留的了。

    他也顾不上多说,只道了句“多谢。”便待自向崖下去。

    “对了,”邵宣也仿似漫不经心地想起,“你何时找到阿寒的”

    凌厉微微一怔。“有几年了。”

    邵宣也“哦”了一声,随即道“你去吧。我看你下去再走。”

    凌厉默然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凌厉早已是江湖一绝,可是邵宣也却好像直至今日,还像昔年在洛阳城里一样,对自己还有那个“阿寒”放心不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