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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宁采臣和聂小倩 “油炸果子—……
    “油炸果子驴打滚”

    幕布是在一声叫卖中被拉开的,露出舞台上零散站立的几个穿各色短褐的小贩。

    有摆摊子的,有挑担子的,有卖点心的,有卖玩意儿的,甚至舞台最左侧,还有两个耍把式的。

    那两个耍把式的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竖蜻蜓,热火朝天地表演了一通之后,其中一个继续表演,另一个则从地上拿出锣鼓用力敲了一下,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锣口朝上来回转。

    虽然他周围根本没别人,却让观众觉得,周围看热闹的,已经围了里层外层。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跌跌撞撞躲躲闪闪地走了过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躲避行人。

    群演不够,演技来凑。

    在演员们精湛的表演下,看剧的人竟没察觉出半点违和。

    突然,那书生和收钱的少年撞在了一起,两人都是哎哟一声,铜锣掉在地上,竟还伴随着铜钱洒落之声。

    宜嫔惊奇地“咦”了一声,“这是口技”

    那少年虽然拿铜锣收了许多钱,可都是演的,实际上铜锣里一个子儿都没有。

    因是后妃问话,就由徒南薰回话,“的确是口技,宜娘娘见多识广。”

    宜嫔摆了摆手,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少时在家乡,跟着父母逛庙会时,见过口技表演。

    哎哟哟,那才叫厉害呢,一个人、一把折扇、一块黄梨木,愣是演出了金戈铁马的一场战乱。”

    提起自己年少时,宜嫔感慨之余,也不由露出追忆之色。

    做嫔妃虽然听起来金尊玉贵,真论起来,哪有在家做姑娘舒服畅快呢

    她人长得漂亮,性子也爽利,奈何天子喜欢温柔娇俏那一挂的。

    比如温柔贤淑的淑妃,再比如天真娇憨的丽妃。

    自她进宫以来,就没有享受过盛宠的滋味。若非是去年生育了十皇子,这个嫔位也轮不到她来坐。

    丽妃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这算什么我家里两个哥哥孝顺,什么奇巧玩意儿都弄进家里孝敬母亲,会口技的也不知请过多少个了”

    宜嫔笑了笑,没搭理她。

    反正宜嫔也不指望得宠,丽妃手里也没有宫权,碍不着她什么,她既无欲则刚,也无所畏惧。

    见宜嫔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丽妃面色一变。

    但她也只能面色一变了。

    正如宜嫔想的那样,丽妃又不掌权,不能克扣她的份例;宜嫔本就不得宠,也不怕丽妃从她这里截胡。

    丽妃绞着帕子,磨着贝齿,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日后。

    包厢里的人在打小官司,舞台上的剧情进展却丝毫不受影响。

    那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就是宁采臣,他撞了人之后,并不如一般的书生清高,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

    宁采臣一边道歉,一边帮着那耍把式的捡钱。

    到最后,他还摸出自己的荷包,咬了咬牙,从里面拿出了文钱,放进了铜锣里。

    那也是他身上最后的文钱了。

    囊中金尽丝毫挡不住五脏庙闹妖,宁采臣捂着胃部,肠鸣阵阵,却也只能望着街上的各类吃食咽口水。

    河阳公主蹙眉道“这书生,也太憨实了。”

    说着,她忍不住又瞪了徐辉一眼。

    这也是个铁憨憨。

    徒南薰辩解道“这不是憨实,而是朴实,是真君子。”

    河阳公主却另有见解,“所谓真名士,自风流。你仔细看看,这书生哪有半点风流意气”

    徒南薰正要反驳,东昌公主懒洋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们两个还看不看了父皇和诸位娘娘都在呢,吵什么吵”

    不管两人心里怎么想,长姐开口了,也只好闭嘴。

    徒南薰心里自然是不服的,觉得她们两个就是一伙的,这个大姐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她要反驳二姐了才开口,不就是拉偏架吗

    见她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傅玉衡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捏了块儿她喜欢的栗子糕喂给她。

    徒南薰气呼呼地一口吞了点心,栗子糕的香甜在嘴里化开,一直甜进心里去,让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

    再看舞台上,宁采臣为了解决住宿问题,来到了荒芜多年的兰若寺。

    道具组立刻行动,方才画着街景行人的幕布垂落在地,露出一座门前蒿草过人,飞檐青瓦破损的古庙来。

    这自然也是布景,但却画得惟妙惟肖,还在傅玉衡的指点,参考了印度神像的画法,也就是所谓的立体画法。

    天子看了,立刻就问“这也是林如海画的”

    “不是。”傅玉衡道,“这是臣在琉璃厂找的几个画匠,联合画的。”

    自两宋以来,科举晋身成了正统,同是读书人,有功名和没功名却是天差地别。

    就比如都是画画的,有功名的那就是画家,没功名的只能叫画匠。

    纵然有些画匠的技艺比那些画家强得多,谁让你没功名呢你就是个匠人,有人请你做画就不错了,你还想被人收藏,名垂千古不成

    别看这布景画得像是把寺庙搬上了舞台一样,其实傅玉衡请她们,还真没花多少钱。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时代的悲哀。

    只是傅玉衡没那么高的情怀,也没有那么大的气魄,不敢想打破天地再造乾坤。

    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他也只能在不断奔涌的波涛中,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过得更好一点而已。

    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情况下,他也不介意做点好事。

    就比如现下,在天子面前提一嘴那些画匠。

    哪怕从天子嘴里得到一句夸奖,就能够提升他们日后的工作价值。

    天子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不错,不比那些大家差。”

    好,妥了。

    “臣就替那几人多谢陛下夸奖了。”

    这时,丽妃忽然惊呼了一声,“哎哟,这也是个书生黑脸戟须的,这是个钟馗吧”

    不但是丽妃,其余娘娘们也都低声议论了起来。

    河阳公主撇了撇嘴,面露不屑,再想到方才和徒南薰的争执,到底忍住了没说话。

    为个戏台上的人物和姐妹争执,犯不上。

    倒是东昌公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谁规定书生就得面如冠玉,长髯飘飘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人才,不是那张脸。”

    嗡嗡的议论声立刻沉寂,众人的目光都在丽妃和东昌公主之间来回转动。

    虽然方才众人都议论了,但却是丽妃开的头,也就属她的声音最大。

    东昌公主故意说这话,还牵扯到了科举之事,针对的明显就是丽妃。

    科举这种事吧,之所以能被读书人奉为圭臬,就是因为公平,至少大致上是公平的。

    至于科举的确看脸这回事,丽妃清楚吗

    就算她清楚,敢当众说出来吗

    谁敢嘲讽天子以貌取人

    丽妃被噎得不上不下的,想要拿出长辈的款吧,人家东昌公主又没有指名道姓。

    刚才大家都在讨论,她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而已。

    什么,你说她声音太大

    人家可是当朝公主,天子的亲女儿,还不能大声说话了

    类似这种闷亏,丽妃在东昌公主这里,吃了不止一回。

    至于东昌公主为什么要针对一个后妃,那就要问问丽妃干出的事了。

    她整日里对段贵妃不敬,仗着天子的宠爱下段贵妃的面子,还不许人家女儿报复一下了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天子的角色就是个和稀泥的。

    丽妃是爱妃,东昌公主是爱女,他偏帮哪个都不妥。

    罢了,罢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嘛。

    这一回也一样。

    他干脆扭到右侧,和段贵妃讨论剧情,“这燕赤霞虽然形貌粗犷,但学问着实可圈可点。

    还有那宁采臣,行事间虽然迂腐了些,但瑕不掩瑜,若能高中,日后必是个清官。”

    段贵妃的笑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此时也只是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陛下御宇多年,广开恩科,能臣干吏不知简拔了多少,眼光自然毒辣。”

    丽妃不好和东昌公主计较,但在段贵妃这里,却永远不甘示弱。

    她脸上挂着骄傲得意的神色,扬着下巴道“陛下圣明烛照,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然慧眼如炬。”

    那一脸的与有荣焉,仿佛自己的夫君就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傅玉衡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天子会如此宠幸丽妃了。

    这时,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同住的另一位书生,和他的书童先后遭遇了毒手,死相都是全身完好,唯足底多了一个血洞。

    此等诡异之事,乃是宁采臣前所未见。

    本来他这两日一心在房中抄书,想要多抄一些,好在山下书铺多换些银钱使用。

    可同住之人发生了这种事,任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他忍不住请来了仅剩的室友燕赤霞,商量着是不是要报官。

    但燕赤霞告诉他,此事官府管不了,乃是有鬼魅作祟。

    此时的场景是夜晚,舞台上的灯笼被遮住了大半,只有两人上方的灯笼还亮着,发出的光却是昏黄中带着些血色。

    场景本就诡异,“鬼魅”二字一出口,观众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那胆小的嫔妃赶紧往邻座身边靠拢,也顾不得那里坐的是昔日的争宠对象了。

    “鬼魅”台上的宁采臣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颈,“燕兄,子不语怪力乱神,鬼魅一说,却是从何说起呀”

    燕赤霞反问道“你仔细看过李兄他们的尸体吗”

    宁采臣满脸紧张地摇了摇头。

    他虽自认胆气壮,也帮着那位李兄收敛了尸体,但活人对死亡都是下意识地避讳,他哪会仔细观察尸体

    燕赤霞分析道“他二人皆是脸色灰白,半点没有血液凝滞后透出的青灰色。

    这说明他二人生前就被吸干了血液,脚上那个洞,就是鬼魅吸血的口子。”

    宁采臣呆呆的,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赤霞提醒他,“那鬼魅若不知足,今晚或许会来找你。切记晚上不要出门,也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若遇到了怪异的事,也不要光顾着害怕,须知邪不胜正。”

    “好一个邪不胜正”天子赞了一声,“这燕赤霞是个真正读圣贤书的,若是为官,必是能臣干吏。”

    天子一生夸赞,身旁之人立刻跟风。

    方才还对燕赤霞嫌弃万分的丽妃,一转眼就把他夸成了包公海瑞的预备役。

    这改变嘴脸的速度,这识时务的程度,果然不愧是宠妃呀。

    她若是再有脑子一点,在后宫岂不是要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但上天自有优秀的匹配机制,给了她种种优势之后,却把智商给了她的竞争对手。

    舞台上的幕布再一次被拉开,女主聂小倩出现了。

    但见她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半空中飘飘乎乎地落下来,抬手敲门。

    “咚、咚、咚。”

    这种出场方式,一看就不是真人呀。

    想到燕赤霞说的鬼魅,众人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唯有宜嫔脱口赞道“好一个姿容楚楚的俏佳人”

    紧张诡异的氛围瞬间打破,众人都有些无语的看向她。

    这位娘娘,也是心大。

    聂小倩连敲数次,屋里的宁采臣谨记燕赤霞的告诫,并不回应,更不肯开门。

    那聂小倩眼见老法子不成,明眸一转,唇角勾起了一抹俏皮的笑意,对着自己的来路吹了口气。

    不多时,就有两个张牙舞爪的恶鬼迎面扑来。

    聂小倩连声惊呼,急急拍门向宁采臣求助。

    “公子,有鬼啊,有鬼在追我,公子救命”

    宁采臣欲要不理,却终究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开门将聂小倩放了进来。

    那两个鬼物又在门外做乱了一阵,这才气急败坏地消失了。

    聂小倩这才拍着胸脯,长长舒了口气。

    她歪头看了宁采臣一眼,俏生生地道了万福,“公子万福,妾身聂小倩,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宁采臣自幼一心读书,可曾接触过这般清纯楚楚,又风情隐露的美人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如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姑娘不必如此,小生其实也没做什么。”

    聂小倩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公子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妾身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

    家严家慈时常教导小女子要知恩图报,小女子不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宁采臣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姑娘,你怎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破庙里你的父母呢”

    聂小倩低着头,眼珠子一转,又编出了一篇凄惨的身世。

    无非就是家乡遭灾,父母带着她来投亲,到了之后才得知亲戚早就搬走了。

    二老贫病交加,不久便撒手人寰,只剩她一个弱女子无处讨生活,这才前来破庙中借宿。

    这故事编的,不能说是毫无破绽吧,也只能说是漏洞百出。

    也就是宁采臣性情忠厚,总把人往好处想,这才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只是他如今也是自顾不暇,也没有什么能帮这位姑娘的。

    “姑娘节哀,千万保重玉体。想来二老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姑娘过于哀毁。”

    “多谢恩公。”

    聂小倩的眼泪滚滚而下,就如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一般。

    美人落泪,更添分风姿。

    奈何宁采臣除了刚见面那一眼,始终坚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根本就不看她。

    她这番作态,不能说是立竿见影,只能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聂小倩道本意是来勾引他的,好趁他被美色迷惑之际,刺破他的脚心,取得精血供那老树妖饮用。

    如今见宁采臣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她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敬佩之色,转瞬间却又被愁苦代替。

    这一夜她都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只得告辞离去。

    下一场戏鬼气森森,场景设置就是在妖魔窟里,树妖姥姥妆容诡异,声音忽男忽女,忽而又不男不女。

    这自然也是口技。

    观众们原本对聂小倩印象不好,看见她取不到男子精血,被树妖姥姥百般折辱,众人又不由自主同情起了弱者。

    原来她也是被逼迫的,罪魁祸首是这不男不女的老树妖。

    聂小倩不堪折磨,再保证今晚一定建功。

    等到第二日,几乎是太阳一落山,聂小倩就出现在了宁采臣房前。

    此时她鬓发散乱,神色凄楚,嘴角还有被啃咬的痕迹。

    若是仔细看,连纤长细白的脖颈上,也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宁采臣虽未娶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见状不由瞳孔一缩,“姑娘,你可是有人欺辱了你”

    “不,是小女子自愿的。”聂小倩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一双素手捧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

    昨日她还身无分文,只能在破庙中借宿,今日却有了十两纹银。

    此情此景,这银子是如何来的,根本不用多说。

    “恩公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只恨妾身身无常物,为救恩公潦倒,只得只得出此下策,还望恩公莫要嫌弃小女子的一片心意。”

    宁采臣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