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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幸村相当高兴的样子。愉快的神情让他原本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甚至还笑出了声。

    貌似、好像,和她有关的样子

    明明她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做,就让他这么高兴吗

    原来我也可以给别人带来好心情啊她为这件事而感动,同时又觉得这样感动着的自己很奇怪。

    不想让自己显得奇怪。明野压抑着五味陈杂的情绪,故作不在意地吐槽

    “什么啊,区区一个小精市,说起话来那么拽。我才没有害怕过,我谁也不怕。”

    幸村突然望向门边“矢野さん,请问有什么事”

    明野瞬间绷紧了后背,然而等了半天并没有什么矢野小姐。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坏事得逞的幸村笑了出来“嗤你看吧。”

    幸村的笑脸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好看,而且他笑得好温柔好亲昵。每次被他逗弄她都生不起气来,反而禁不住和他一起笑。

    “啊啊你真是的”

    沙发上,那对男女蛇一般交缠在一起,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女人是她的母亲,而男人不认识,从扮相来看估计是哪里的新人牛郎吧。

    明野开始后悔,她要是在街上随便哪个地方消磨时间,入夜后再回来就好了。

    客厅到处装修得金碧辉煌,毫无品味可言,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竟然凭添了几分奢靡感。

    她伏在花纹繁复的布艺沙发上,沙发到茶几之间的地毯歪七倒八的横着几个酒瓶。她本来伸手去拿,途中又娇声媚笑,反手去推附在她后背作乱的男人。

    近看才发现女人竟然早已年华不在。即便如此,绝佳的骨相硬是撑住了松弛的五官,让这张老态毕露的面容显得明丽大气。

    更何况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从骨子里散发出少女般的妩媚,足以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第一眼意识到的绝不会是她脸上的皱纹。此时早已落败在她扑面而来的气场下,失去思考能力,震撼于竟然有人可以这般美丽。

    男人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这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当看清眼前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登时嬉皮笑脸。

    “你好你是小百合小姐的女儿吧”

    明野没有理会,她轻声向女人哀求道

    “妈妈请不要这样。要是爸爸回来看到”

    艺名“武田小百合”,现名“明野悠”的女人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她的眼睛很大很美,足以令人见之难忘。与她浓而细长的眉形相衬,形状优美。

    悠横斜着那双与明野一模一样的眼,隔着弥漫开来的灰蓝烟雾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

    “聪先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过了。”

    明野像是受训的学生一般,怯怯地埋下脑袋“对不起”

    悠嘲弄地看着明野,用一种有意识的刻薄和无意识的恶毒对女儿说道

    “真想道歉就去把聪先生抢回来啊,从里士君那抢回来。”

    这句话仿佛砍了明野一斧头,她登时失去全部生息。她头也没抬,不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往二楼去了。

    看到整个过程的牛郎一脸莫名

    做母亲的大白天在家里寻欢作乐,还忿忿不平。女儿竟然对这样的母亲畏畏缩缩,反而像个认罪的罪犯一样。

    啊,再加上个不回家的父亲。聪先生、里士君这两个名字发音不是一样的嘛,是亲戚

    这家人可真够怪异的,他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明野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她木愣愣地呆立片刻,从衣柜深处找出一个透明玻璃罐。

    罐里装着半满的泥土,她将玻璃罐抱在怀里,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开始传来明野悠的叫骂声。她到底担心母亲,慌忙起身,将玻璃罐放回原处,快步出了房间。

    下到一楼那会,悠正好扬起酒杯泼了男人一脸,指向大门尖声嚷道“给我滚”

    男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点头哈腰捂着湿淋淋的脑袋逃走了。

    他一消失在悠的视野,她就往沙发扶手一趴,在亲生女儿面前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

    明野对于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她上前像个温柔的母亲一般为母亲拭去泪水。悠一边抽泣,一边细数着她在这个不知好歹的牛郎身上都受了多少气。

    悠年过半百,她并非心智不全,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只不过一直保持着少女时期的性格和言行罢了。

    她喜怒无常,内心极度依赖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不管可以不可以,应该不应该。只要人还清醒,不是在闹情绪就是在撒娇,或者两样一起。

    距今三十多年前,她以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青春灵动的美貌、娇憨可爱的性格俘虏了无数人当代人。“国民女儿”、“永远的少女”这些爱称也如同诅咒一般伴随了她的一生。

    她身体老去,精神却不曾成长过。在她内心深处,她依旧是那个需要呵哄宠爱的小女孩。

    她永远不会犯错,永远不需要承担什么,因为她总是最柔弱最无辜的那个人。周围所有人都有义务为她的幸福和快乐负责包括她的女儿明野彩。

    哭着哭着,悠的矛头从那个逃走的牛郎转移到了近在眼前的明野身上。

    “为什么彩不是男孩子呢”

    明野的整颗心都痛苦地扭曲起来。

    正如“国民女儿”是缠绕悠一生的魔咒,“不是男孩”也是从明野彩出生起就烙印在她身上的诅咒。

    她不是男孩,所以父亲另寻他法,所以母亲寂寞又凄凉。

    她不是男孩,是她让两个家庭破碎,让六个姓氏为“明野”的人陷入不得解脱的痛苦之中。

    不管是不是事实,早在明野彩成长到拥有最基础的判断能力之前,这样的信息就像病毒一般在她小小的脑袋中悄然扎根。

    她被腐蚀成了另一种形状,她眼中的世界,她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与别的同龄人截然不同。

    此时,愧疚和羞惭让她战战兢兢地向母亲垂下脑袋。

    “对不起”

    “我牺牲了那么多也要生下你,期望着你能挽回聪先生的心。可你却一点作用都派不上,真是太废物了”

    “对不起”

    “你哪里和我像了就连聪先生都不愿意喜欢你,一点都不可爱”

    “对不起”

    悠每哭诉一句,明野便道一次歉,但这完全没能让悠好起来。“只道歉就够了吗你害我的根本多得数不清有这功夫就去为我把聪先生带回来啊”

    明野再也无法忍受,起身就跑。

    冲出大门,街道笼罩在暗沉的夜色当中。冰冷的空气令她重新回到了人世。

    她仰起沉重的脑袋,发现天已经黑透了。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不这样的说法不对。星星是存在的,不能因为她看不见就说没有。

    只要拨开这片阴郁的、滞涩的乌云,就一定能看到那片被漫天灿烂的星海照亮的夜空吧。

    明野负着双手,透过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遥想着存在于另一处夜空的星月光辉。

    她没有看路,只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摆动双腿,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医院大门前。

    眼眶一热,强忍了一路的泪水竟然在这种时候从眼眶滑落。“明知道不能给他添麻烦的,但我委屈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啊。”

    他现在应该入睡了吧。那就悄悄看他一眼,就一眼,看了就走。

    幸村今晚睡得并不安稳。

    心里不明缘由地焦躁,心绪纷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良久,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因此,当明野靠近他病床,稍稍俯身看他时,察觉到动静的他睁开了眼睛。

    病房没有开灯,过道的灯光映隐隐约约映照在她脸上,虽然看不清楚她是什么表情,但幸村就是知道她现在很不开心。

    “彩”

    明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睁眼,呆了呆,发出一声惊呼。

    “晚、晚上好啊再见”

    幸村一把抓住她手腕。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都没发生我到家以后想起好像有东西忘记拿了,就过来一趟。”

    “你没有东西落在这里,这我是知道的。”

    “是我记错了”

    明野蹲下,一根根扳开幸村手指,他倒也没执着于伸手抓她。

    “头抬起。”

    这是幸村第一次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话,一点也不像平时温柔愉快的他。明野一僵,别说逃走,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过来吧。”他轻柔的声音恍如湖面的涟漪一般在她耳边扩散开来,“你来这里不正是来见我的吗那就再靠过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