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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始乱终弃……然后呢?
    “受人所托何人”常岁宁脚下也随之顿住,转头看向楚行,眼睛里也含着询问。

    东方已破出霞光,朝阳将升,明亮的天光洒落在常岁宁身上,手上,及她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之上。

    “是崔大都督。”楚行的声音更低了些,但已足够清晰地传到常岁宁耳中。

    片刻,常岁宁微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短刀,忽生恍然之感,她道谁人竟这般记挂这片海域,原是崔璟啊。

    楚行不忘解释道“女郎有所不知,这太湖水师,同玄策军颇有渊源十余年前,我等随先太子殿下击退倭军之后,恰逢太湖贼寇肆虐,先太子殿下忧心太湖民生,遂留下了两千水师驻守太湖,清剿周边水寇。”

    “再之后,这两千人于原地征召,逐渐扩充到了八千人,慢慢地,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太湖水师,极受太湖百姓敬重。”

    “但据闻五六年前,原太湖水师统领病故后,他们当中曾出现过新旧两派争斗,险些分崩离析”楚行将所知大致说明“最后是崔大都督暗中出面,解决了此事。”

    “如今执掌八千太湖水师的詹统领,正是崔大都督原先的部下但知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楚行道“这些年来,幸而有这位詹统领在,太湖水师才未日渐荒废,他们不单勤加操练兵事,甚至还出了不少治水的能人,近五年来,太湖都未有大的水患出现。”

    简而言之,他们不单治理水寇,还顺带治理了水患,是为实打实的造福了一方百姓。

    常岁宁眉心微舒展,却又不禁生出别样的疑惑,崔璟对玄策军的照拂,她皆看在眼中,但她今日才知,他竟连同与玄策军同源的太湖水师在内,也这般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昔日种下的树,埋下的种子,皆被他用心浇灌修剪着,看管妥帖,半点闪失都不曾有。

    她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不曾因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而变得荒芜废弃。

    那么,这些年来,崔璟是以怎样的心态,在做着这些事情的呢

    常岁宁好奇之下,心中不禁又浮现了那个熟悉的疑问从前,她与崔璟,当真没见过吗

    “这种种渊源之下,詹统领此番才会有此擅离职守之举。”楚行道“他们出现时,前方两千人,披着的是昔日玄策军的旧甲,前方战船之上,竖着的也是玄策军的军旗”

    彼时不单倭军被震慑住了,就连他也忍不住恍惚振奋起来,很快,四下都跟着沸腾,大喊是玄策水师来援

    太湖近润州海岸,这些太湖水师每年也会去往海上操练,当初那正正经经出自玄策军的两千人中,如今也尚有一半在,他们虽已不再年轻,但杀起倭贼来,气势不减当年。

    那些倭贼很快慌了神,不过大半日,便溃散而去。

    “这是先太子殿下当年打出来的余威”作为当年也曾亲自参战的楚行,此刻是感慨的“他们此番肯破例离开太湖,冒死前来相助,除了崔大都督相请,或许也是未忘昔日身为玄策军的职责与血性。”

    “他们如今是内湖水师,肩负太湖百姓安危,捍卫海防本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常岁宁认真道“是该多谢他们才是。”

    “是。”楚行又道“击退倭军后,詹统领即催促我等速速来援江都,一则他们已然擅离职守,实不宜离开太湖太远,二则,詹统领道”

    说到这里,楚行笑了笑“他们太湖水师,身上挂着昔日玄策军的响亮名声,行事总是更招人注意些,不能再来江都,抢了我们原有的功劳。所以,他们仅在润州远远地静候捷报即可。”

    常岁宁嘴角微弯“他们怎认定,单凭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一定能护下江都,赢下此战呢”

    楚行半玩笑着道“这就不知了,大约是女郎威名远扬。”也或许只是一句听起来吉利的客套话。

    常岁宁不这样认为。

    太湖水师认为她能赢的背后,大约是另有人相信她能赢那人必然很有分量,因此他说什么,太湖水师都在笃信并遵从着。

    那个人,既信她能赢,又怕她赢得太难,所以总试着设法相助。

    却又怕这份“擅作主张”,“拿不出手”的相助,会妨碍她行事,会抢了她和她的将士用鲜血性命拼杀来的荣光

    所以,他总是这样远远站着,怀着缜密的心意,不出声响,却又如同甘露时雨,无微不至。

    这就是她身后的那个崔令安了,他此次如此,事事如此。

    常岁宁踏进船舱的一刻,改为双手攥住那把短刀,沾了些许血迹的眉梢微微扬起。

    很奇妙,她突然有些想见他了。

    在她的行事中,面对所识之人,大多只分“当见”与“不当见”,而甚少会有“想见”,但这样一个人,很难叫人不想见他吧

    待来年吧。

    来年,她会让这片海域彻底恢复平静,到时若北境在玄策军的驻守下安然无恙,她便试着邀他来江都。

    到时,她会拿出江都最好的景色,最香的酒,和最蓬勃的民生新貌,来招待他。

    崔令安值得最好最用心的招待。

    目送常岁宁走进了船舱之后,楚行欲离开时,恰遇金副将迎面寻来。

    大胜之后,金副将从巨大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此刻脸上添上了一层无声的悲沉。

    他身后的两名士兵,也是同样的脸色,且那两名士兵手中,此刻合力抬着一把缀着铜环的宽背大刀。

    楚行看过去,不由一愣“大将军的斩岫怎会在此大将军也来了此处”

    他赶到时,已是厮杀声冲天,战势紧要之下,没人顾得上细说任何事。

    此刻看着那好似被当作遗物一般带回的斩岫,加上金副将等人的神态,楚行眼前几乎一阵发黑。

    “大将军战死了。”金副将声音沙哑颤动,死死攥着拳头。

    楚行整个人呆怔在原地,面上无一丝血色,半晌,才僵硬地问“大将军尸身何在”

    “现下只寻回了斩岫,我已让收敛将士尸身的士兵们多加留意了”金副将红着眼眶道“彼时点将军带着大将军跳进了海中,遭倭贼于水中追击,或许是留在了海中”

    “阿点也”楚行强自稳住身形,片刻后,忽然提步往前走去,他要亲自去找,他不能让大将军和阿点将军留在冰冷的黄水洋里

    他要带大将军回陆地上安葬,趁着土还没冻

    楚行眼角溢出了泪花,不忘交待金副将一句“你们,先别进去让女郎一个人待一会儿。”

    女郎方才的表现很反常,但这种现象在战场上很常见,很多士兵失去重要的手足同袍后,在战事初结束时往往会选择刻意逃避不提,越是如此表现,便代表遭受的打击越重。

    楚行胡乱地想着,金副将刚应了声“是”,却见船舱里走出了两名军医。

    再然后,又跟出来一个身上缠着不少伤布的高大身影

    金副将赫然大惊“”

    那身影看到金副将等人,惊喜地向斩岫走去“你们找回常叔的刀了快给我吧,常叔昏昏沉沉的,正哭着找他的刀呢”

    常阔起了高热,昏迷间,吚吚呜呜地哭着,喊着殿下,还有他的斩岫。

    金副将脚下一颤,踉跄后退一步,张了张嘴巴,到底一个字没问,箭步冲进了船舱。

    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并被二者反复摔打的楚行,也猛地跟了进去。

    而后,失而复得的二人,带着几个紧跟而来的部将,皆围着昏迷不醒的常阔放声大哭起来。

    听他们哭了半晌,常岁宁才知,他们竟然尚不知老常还活着。

    常岁宁看向元祥这张向来最快的嘴,竟然没说吗

    不过各处忙着对战,混乱间,消息互通不及时也是正常。

    上上下下数万将士都当“常大将军已死”,之后待老常“诈尸”出现在人前,少不得还得有人被吓到呢。

    元祥看向盘坐在一旁剥橘子吃的无绝他以为无绝大师说了呢,不对,现在对外应当称“玄阳子大师”了,这是无绝大师的新花名。

    不过元祥觉着,将“阳子”改为“橘子”倒更贴合一些。

    无绝气哼哼地吃着橘子这老常,人昏迷着,嘴巴里只喊着殿下,斩岫,还有岁安那小子,提都没提他一声,显然心里没他,羊汤白熬了

    这般想着,又听常阔口中溢出碎语,隐约是喊了个女子的名儿。

    扒在榻边的金副将立时哭声一收,凝定神思,将耳朵贴近了细听。

    常阔“李”

    “咳”常岁宁忽然咳了一声。

    玉佩在手的金副将却不肯罢休,拿看似关切,实则八卦的语气问道“大将军,您说什么”

    常阔迷迷糊糊,却也两分委屈地低声道“跟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没什么可说的”

    金副将的眼睛和嘴巴顿时皆圆如鸡蛋“”

    船舱内有着一瞬的寂静,众人神情愕然惊异,眼底却又忍不住燃烧起八卦的火苗。

    这算什么

    铁血暴躁忠勇侯,爆改摇尾乞怜可怜虫

    “”见常阔似还要再絮叨下去,常岁宁强行截断了这一切“方才军医说了,阿爹不可被搅扰”

    再这么发展下去,只恐老常虽未战死,却要经历另一种意义上的死法。

    如此大恩,老常醒后,应要摆席感激她。

    金副将等人通通被赶了出去。

    很快,常阔身边便只剩下常岁宁,无绝阿点三人。

    见人走后,常岁宁往前凑近了些,拿循循善诱的语气问“始乱终弃然后呢”

    无绝也驾轻就熟地放下了橘子,探头去听。

    阿点也要往前凑时,无绝朝他摆摆手,低声道“去去去,小孩不能听”

    阿点连忙捂住耳朵。

    此番趁病“拷问”,所得却是不多,常岁宁与无绝甚为遗憾。

    但也零零散散知晓了一些,始乱终弃,不认账这岂不是说明,老常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没看出来,老常藏得这么深呢”无绝啧了两声“就是不知是哪个巾帼英雄,竟有这般胆色。”

    常岁宁点了下头,这个巾帼英雄,她熟啊。

    但她总是不好代父揭秘的,有些话,老常说得,她说不得。

    不过,如今老常死里逃生,嘴里还念叨着人家,可见心中挂念经此一番,倒不知是否会有新的感悟和选择

    这些不是常岁宁拿手之事,故她也不打算掺和,且做个吃瓜看戏的即可。

    留下了人手照顾常阔之后,常岁宁即倒头睡下了。

    如此大睡半日,掐着时辰起身,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出了船舱。

    常岁宁抬手挡在眼前,眯眼看着悬在中天的太阳。

    睡也睡罢了,太阳也升高了,是时候该去取藤原麻吕狗头了。

    随着常岁宁下令,三万余将士齐备。

    他们脸上盔甲上,多多少少也有伤痕残破,正如那些备齐的战船与战旗,亦有碰撞,裂痕,及沾染着的血迹,这些痕迹如同厚重的荣光,不损其威严,反而向天地昭告着他们的无畏与奇勋。

    白日里看去,海面上的猩红更为刺眼。

    一排排战船迎风而行,划开了这面在日光照耀下泛着诡异金红的水幕,往这片汪洋的更深处征伐而去。

    半日的休整太过匆忙,行船途中,常岁宁让将士们轮番在船上歇息。

    这三万七千名将士,一半是跟随楚行从润州赶回的,其余人等也皆健全,未有要紧伤势在身,途中轮流休整,已足够他们补充体力。

    真正需要休整的,是藤原麻吕所携残部。

    他们或轻或重,大多都有伤势在身,战船毁损也很严重,连夜趁风逃出百里后,便不得不停下休整喘息。

    而在他们尚未缓过神之际,仓皇的哨兵,就已经带回了盛军动兵前来追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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