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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自证
    一时间,凡是看到了那幅画的,皆面含思索,心有分辨。

    或正巧因今日常岁宁穿的正是青裙,画上少女也是青裙,便更易让人联想到一处去,且二者的确有些神似,便好似眼前人正是画中人。

    且更值得深思、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如何深思的,便是那画幅上的红豆了

    若此画果真是常娘子赠予那周顶的,便绝不是简单“接济”二字能够解释得了了的

    亲笔将红豆入画相赠,何来清白可言

    听着四下隐起的议论声,胡焕下意识地道“可红豆也并非只能拿来寓意男女之情,远的不说,王维为表离别愁绪与相思不舍,以红豆为诗,不正是赠予好友李龟年的吗”

    “话是如此,可那正是因王维与李龟年皆为男子,自不必多做解释。”昔致远看着那身处漩涡之中的少女,道“但常娘子是女子,情况不同,实不可一概而论。”

    胡焕急道“那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常娘子就这么被人欺负吧

    在他看来,无论常娘子与那姓周的先前有没有什么情愫,可既都是以前的事了,又不曾妨碍到任何人,且常娘子才是险些被害之人,如今眼看又要赔上名节这就是在欺负人

    胡焕蹲身下去,急急地去推那醉倒后趴在小几上昏睡的崔琅“崔六郎君快醒醒啊”

    崔琅眼睛根本睁不开,摆了摆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再喝就醉了,我可不能在长兄面前丢脸”

    胡焕急得叹气“此等关键时候崔六郎君怎偏偏醉成这般模样。”

    跪坐在一旁伺候自家郎君的一壶也叹气“胡郎君不必为此烦恼,毕竟我家郎君纵是没醉,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就郎君这嘴,没准儿还得添乱呢。

    胡焕“”

    好像也是。

    “先别着急。”昔致远仍看着那少女身影,道“此事非一人之言可定真假,常娘子还未说话。”

    一直站在常阔身侧,负责稳住常阔的崔璟微转头,目光越过众人,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名自东罗国远道而来的青年。

    “画已在此常娘子竟还要与我侄儿撇清关系吗”男人抬手抹了把眼泪。

    “我赠过此画给周顶”常岁宁问喜儿。

    喜儿立时摇头“自然不曾女郎只为接济他而已,所赠自然只有银两钱财而已”

    女郎对那周顶本就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有妄想的从始至终只有那周顶自己

    且也不是出于什么纯粹圣洁的男女之情,不过是想攀女郎这高枝罢了

    说来真是晦气,死都死了,还来要名分呢

    喜儿又重申道“这画绝非是女郎送给周顶的”

    “你们”那男人愣了一愣,才道“你们主仆在此一唱一和便想蒙混过去吗”

    这是拿人当傻子不成

    魏叔易认真地分辨了一下。

    应当也不是一唱一和,他瞧着常娘子像是真不确定她这脑子,八成是真的坏过。

    那拿着画的男人接着哭道“我今日拿着这画,本是为寻我侄儿下落来了,可谁知他竟犯下如此大过,我也不敢为他开脱什么但我所言句句属实,这画也是真的,常家势大,污蔑常家娘子名节的罪名我哪里担待得起我今日要想活命,怕是只能求诸位为我说句公道话了”

    面对男人走投无路般的“求助”,四下众人反应各异。

    “够了”

    同一刻,两道声音叠作一道。

    常阔看向那与自己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的人

    见站出来说话的人竟是褚太傅,亦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众文人无不意外。

    “倒不知今日她这拜师宴,究竟是碍了谁的眼了”头发花白的褚太傅走上前来,清瘦的身形依旧端直“若想在诗会上砸场子,便用诗会的法子堂堂正正地来砸扯什么女子名节,毫无新意且实属下乘,叫人烦腻至极”

    “她私下与谁人来往,那是她的事,轮不到不相干之人拿到人前让人指手画脚加以评断”褚太傅的视线扫过四下众人,声音苍老却仍掷地有声“一个是杀人者,一个是险些被害丧命之人,害人性命未成,如今又来毁人名声,这是从哪层地狱里爬出来的道理”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老乔他们跟这小女郎是一家的,为免被人揪住话中不妥之处做文章,暂时不宜多说,但他可不怕

    最好明日就有人在早朝之上弹劾他失言之过,这礼部尚书的位子黄了再好不过

    这般想着,褚太傅干脆指着那男人骂起来“一脸阴险丑恶之相令人作呕,满身陈年酒馊之气臭不可闻,在此学人扮得什么可怜”

    “”男人怔怔地张了张嘴巴。

    这看起来体体面面的糟老头子怎么还外貌攻击他

    四下稍静了一静。

    “晋兄,快啊”那冰盆后的谭姓青年轻捅了捅身侧的同伴。

    同伴不解“什么”

    “写诗啊”谭姓青年低声道“褚太傅出此妙言,机会难得,此等即事言志诗正为晋兄所擅,若出佳作必受追捧”

    同伴恍然大悟。

    对

    当即忙去寻纸笔。

    看着那替自己鸣不平的老人,常岁宁微有些恍惚。

    老师虽已年迈,又时有一身怨气,但还是她的那个老师,亦堪为天下人之师。

    这间隙,她低声问喜儿“这幅画本该在何处”

    人多眼杂,没有细说的机会,喜儿只能言简意赅,声音不能再小地答“在棺材里。”

    “”常岁宁“远吗”

    喜儿“在并州”

    常岁宁下意识地看了眼崔璟。

    崔璟所领便是并州大都督之职,京师为上都,而有北都之称的并州,距京师足有千里远。

    若使人去追查这幅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去搜集线索,去寻人证,纵是一切顺利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日。

    十日太久了,十日后的真相意义已经不大,甚至无人会听。

    且本该在并州的画出现在此处,足以说明这场针对她的局设下已久,只是刚好撞上了今日这个好时机既是局,那么十日的时间便足够让谣言发展至最不堪的程度。

    所以,来不及了。

    喜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内心焦急不安“女郎”

    她自然知晓这画的一切来历与归属,但她的话做不得证据,女郎没开口前她不敢乱说。

    心中已有决定的常岁宁,看向了褚太傅。

    “太傅所言甚是。”她道“所谓女子名节清白与否,不该交由他人来评断,亦无评断之标准,甚至名节二字的存在,本就荒谬腐朽。”

    解夫人皱眉无声嗤笑。

    何等不知羞耻而又狂妄之言。

    不该交由他人来评断

    那她堵得住全天下的嘴吗

    视线中,那少女神情称得上泰然,竟语出惊人道“若我曾与周顶果然有所谓男女之情,亦无不可承认之处。”

    她视名节于无物,亦不曾想过要抹杀否认属于阿鲤的一切。

    “但没有就是没有,我断不可能认下这子虚乌有的污名。”

    阿鲤接济之举本为一腔善意,纵是闺阁少女识人不清为人所骗,的确糊涂了些,但这绝不是周顶害她杀她的理由

    更不该在她被害之后,还要被冠上与杀人犯有染的名声,这于阿鲤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她断不可能让阿鲤让自己沾上此等虚构的污名,哪怕一刻都不可以。

    常岁宁立在二楼中央被众人围起之处,环顾眼前众人。

    所以她等不了十日。

    她要在今晚,此处,此时,于众人之前,便彻底断绝这污名缠身的一切可能。

    所以

    “这画非我赠予周顶。”她扫向那幅少女红豆图,否认道“亦非出自我手。”

    对方手中的画是真的,但话是假的。

    背后之人以半真半假为手段,筹谋已久,心知她一时寻不到证据证明话是假话,认定了她此时百口难辩。

    她此时既然证明不了那假的是假的,那索性就将真的变作假的。

    于是她再次否认“我从未画过这幅画。”

    喜儿呼吸窒住。

    虽说面对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根本不必拘泥手段,但女郎这样行得通吗

    会有人信吗

    若被人揭露女郎撒谎,会不会更麻烦

    喜儿紧张不已,急得快哭了又不敢表露女郎如今的脑袋该不会时好时坏吧

    不对

    麻袋

    喜儿忽然想到了那日的麻袋。

    对,女郎行事,必有缘故

    在内心虔诚遵循“麻袋真理”的喜儿得以慢慢冷静了下来。

    常岁宁的否认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男人激动地道“常娘子果然不肯认可这上面都有常娘子的名字在清清楚楚地写着了”

    常岁宁平静道“我说了不是便不是。”

    “常娘子既说不是,那想必便不是。”一直在旁静观的解夫人开了口。

    常岁宁看向她。

    魏妙青也看过去,眼中莫名警惕这解夫人能说得出此等为人解围的好话来后面该不会还有什么“但是”吧

    解夫人淡声道“但空口总是无凭。”

    魏妙青咬牙“”

    她就说吧

    解夫人看着常岁宁,面容公正整肃“到底这幅画此时是摆在了众人眼前的,常娘子若想自证话中真假,便还需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才行。”

    常岁宁请教道“那依解夫人之见,晚辈应当怎么做方可自证”

    “最能服众之法,莫过于常娘子此时当场作画一幅”解夫人微微含笑,看向楼中众人“今日诸多饱学之士在此,亦不乏精通书画者,常娘子只需另做一幅画出来,交由诸士甄别分辨,若两幅画果真非是出自一人之手,经诸名士之口,自然可证常娘子清白,再不敢有人质疑胡言。”

    短暂的思索罢,不少人皆赞成地点头。

    “这是个好法子”

    “常娘子只需画便是,纵女儿家之作大同小异,我等必能分辨出不同来”有人保证道。

    “没错各人笔法不同,纵是称得上高明的临摹者,细微之处亦可见纰漏在。”

    那些细微的不同,或可轻易蒙骗寻常之人,但他们当中有闻名于大盛的书画大师,亦有褚太傅这座大山在

    他们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被这等闺阁女儿家之作混淆去了视线。

    看着那一双双或因得了她盛情招待,而格外热情的眼睛,常岁宁不禁庆幸,还好她本就是个“假”的。

    得了诸人附和,解夫人甚是满意,再次看向常岁宁。

    不画

    那便是心虚,不打自招。

    画

    若是刻意画得不成样子,断无服众的可能。

    至于刻意改变笔法

    解夫人在心底冷笑。

    且看这幅少女红豆图便可知,对方才气平平,并无瞒天过海的本领。

    纵此处皆是她这拜师宴的宾客又如何

    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同时撒谎的。

    也没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小娘子的名声来冒险撒谎,反毁自己清名。

    她且要看看这小姑娘到底狂妄无知到何等地步,又能强作镇定到几时

    在一众附和声中,她适时地开口问“不知常娘子意下如何”

    常岁宁点头“此法甚好。”

    解夫人微抬眉,颔首。

    那她便拭目以待了。

    见妹妹点头,常岁安立时道“来人,备纸笔”

    旁人不信妹妹,他自是信的

    少年憋了一身劲没处使,亲自扛了张书案过来,“嘭”地一声就摆在二楼中央。

    姚夏连忙上前“常姐姐,我来给你研磨”

    “我来给常娘子铺纸吧”

    女孩子们围上来。

    魏妙青往前迈了一步又猛地收回脚怪了,她为何也想上前

    解夫人看着那群女孩子们,再次于心底冷笑出声。

    拥簇倒是不少。

    今日这教训合该让她们一同长一长了。

    在无数双视线的注视下,那青裙少女执起了笔。

    气氛使然,元祥紧张地想咬手指甲。

    但自家都督未曾给他继续紧张下去的机会。

    总算松开了常阔的崔璟,微侧首,垂眸低声吩咐了元祥一句话。

    元祥微觉诧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