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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心远道:“正是晚辈。”

    李千霸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晚辈有一事相求。”

    “何事?”

    心远看了李若茹一眼,又望了兰若夫人一眼,躬身对李千霸和兰若夫人说道:“晚辈恳请将若茹嫁给我。”

    这句话一出,大厅里顿时一阵寂静,半晌之后,李千霸才冷冷地道:“自古嫁娶,都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否知道这些?”

    心远道:“晚辈从小流落街头,不知父母是谁,父母之名无从谈起,还请伯父见谅。”

    “这么说你不但没有父母,而且没有家?”

    “是。”

    “听说你出身少林?”

    “晚辈曾在少林寺拜慧明方丈为师,学艺三年。”

    “这么说你曾经是个和尚?”

    心远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说道:“晚辈从小便是和尚,但四年前已经还俗。”

    李千霸步步紧逼,说道:“既然你曾经是个和尚,不管现在是不是,我的女儿都不能嫁给一个做过和尚的人为妻。”

    心远没想到李千霸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丝毫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自己,不给任何转还的余地,不由得万分尴尬,在原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李若茹嗔怒地叫了声“爹”,说道:“你怎能这么对他?”

    李千霸怒道:“你还有脸说!以后不许你再见他。”

    李若茹踏上一步,脸上充满了坚毅的神色,直视着李千霸道:“你若是不同意女儿跟心远在一起,女儿就跟他一起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李家。”

    李千霸突然拍案而起,大声道:“你……你竟敢说出如此不孝的话来!下去!下去!”

    兰若夫人没想到片刻之间事情就发展到这种地步,挽回易然不及,见女儿还要争辩,连忙上去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听你爹的,先下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李若茹将脸转向心远,见他神情萧瑟,心中突然觉得对不起他,心想若不是自己催促他向父母提亲,他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奚落。她甩开母亲的手走到心远面前,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子的……”说着话,她的眼睛一红,突然掉下泪来。

    心远见这个时候她还念着自己,心中压抑了半天的对李千霸的不满之情顿时消了一大半。他微微一笑,小声说道:“我没事。”然后对李千霸肃然说道:“晚辈刚才失礼,请前辈见谅。告辞!”转身走出大厅,出了李府。

    厅上众人看着心远毫不停留地出了李府,各人心中所想却有所不同。李千霸是恨不得心远早些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兰若夫人觉得自己的丈夫今日表现的有些过激,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和丈夫的立场是一致的;而“碧仙翁”却觉得李千霸有些瞧不起江湖出身的人,对心远有所同情,但更多的是对李千霸蛮横性格的不满。

    在厅上的几个人中,唯有李若茹心中是完全向着心远的,她对心远既爱慕又同情,而且还夹杂着一丝深深的歉疚。当心远走出大厅之后,她怨恨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然后便追了出去。可是当她追出去之后,心远早已走得踪影全无,有的只是大雨淅沥,远处云山雾罩,整个天地之间茫茫一片……

    且说心远从李府中出来,不一会儿全身就被雨水淋湿,但他浑然不觉,心中所想,只是李千霸方才那如同蔑视一般的冷笑和话语。他方才看在李若茹的面上没有立刻发作,这时却再也无法忍受,也不管大雨倾盆,不辨方向就是一阵狂奔。

    待到心远胸中的闷气稍稍发泄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到了文种墓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来到这里,但觉得自己和文种墓似乎十分有缘。他放眼望去,但见府山之下雨色苍苍,绍兴城里白雾茫茫,而充耳所闻的,也只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天地之间除了自己再无别人,除了雨声也再无其他的声音……

    他回头看看身边被雨水冲刷地凋零不堪的草木,以及那残草掩映中的一抹古墓石碑,突然想起文种生前的种种,接着便想到了吴越纷争,想到了勾践和夫差,想到了范蠡和西子娘娘,更加想到了和文种命运相同的吴国大夫伍子胥……

    心远站在文种墓旁神驰千年,吴越纷争时的战火硝烟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但当年的霸气与豪情却早就刻在了汗青上,纵然时光荏苒已历千年,但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的大名却深深地留在了后人的心坎里,不因岁月的消逝而磨灭……

    心远孑然一身伫立在文种墓前,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一一从他脑海中闪过,勾践卧薪尝胆,西子舍身为国,文种九术灭吴,伍子胥一夜白头,等等等等……在这些英雄人物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他们艳丽光环掩盖之下的无奈与苦衷,那是一种比权力和地位更加荣耀、更加值得尊敬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支撑起了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打造成了一个个叱咤风云的英雄。

    心远虽然心伤自己在李府的遭遇,但这与吴越故国的这些历史人物的遭遇比起来,真的是微不足道,甚至连小小的伤心都算不上。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平和,充满了希望。他转身望了一眼府山上的风景,感觉还不错,于是长舒一口气,迈步往山下走去。

    等到心远下山之时,雨已经下得小了。这江南的雨虽然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但能够长时间下个不停的雨,它总不会下得太大。心远从府山下来时的心情已经十分不错,不但不错,甚至还很好。他一路唱着小曲漫步在雨中,一个时辰后在烟雨楼上自己坐惯了的位子上坐下,要了酒菜自己一人独自吃喝。周围的人都用差异的眼神望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怪人,心远也不以为意,一边夹着菜,一边喝着酒,还一边望着窗外的茫茫雨色,心想这“烟雨楼”的名字起得真是不错,烟雨蒙蒙中有三分虚无,七分浪漫,而这种虚无浪漫的感觉和景色,不就正是此时此刻窗外烟岚骤起、雨色微微的情形吗?

    心远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一声“好”,然后用筷子夹了一个炸过的虾放入口中,嚼了几下,也不吐壳就咽下去。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心远身后说道:“如此美酒雨色,怎能一个人喝闷酒?”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头就已经坐在了心远对面。

    心远一听到嘶哑的嗓音就知道是“碧仙翁”来了,见他毫不客气就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微微一笑,问道:“前辈怎知在下喝的是闷酒?”

    “碧仙翁”看着心远被雨淋得全湿的衣衫,说道:“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是在喝闷酒?”

    “当然不是。”

    “为什么?”

    “正如前辈方才所说,美酒雨色,心情当然不错,为何要喝闷酒?”

    “心情当真不错吗?”

    “难道心情不错也有假?”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

    “前辈的话也深有禅机。”心远见他如此追根问底,不想再说下去,斟满一杯酒推到“碧仙翁”前面,说道:“前辈既然瞧得起和晚辈同桌,便不妨共饮一杯,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