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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马云起害怕龙尾堡人看他时那种鄙视的眼神,怕一个人呆在那空荡荡的马家大院,于是索性变卖了家中一切能卖的东西,来到城中,吃饭下馆子,晚上逛窑子,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不长时间,就欠下烟馆和饭馆一大堆账,债主们于是盯上了他在龙尾堡那院房子,价格已经出到了三百块大洋,可马云起丝毫没有动心,用一种坚决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卖。”这天,喝得酩酊大醉的马云起因付不起酒钱,被酒馆老板打得头破血流赶了出来。此时的马云起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烂,一身酒气,显得十分狼狈,于是躺在大街上撒泼,赖在酒馆的门口想讹钱,那个多年来一直在城中要饭的衣衫褴褛的花子老鳖走了过来,扳过马云起的脸看了半天说:“赖子,别耍无赖了,跟我要饭去吧。”马云起没理他,继续闭上眼睛装死狗。花子老鳖说:“别装了,不管用的,就你这长相,不跟我要饭,真是可惜了。”看见花子老鳖没完没了,马云起气得一下子蹦起来,打了花子老鳖一记耳光,大声骂道:“你这个狗日的,滚。”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花子老鳖挨了打,可他并不生气,寸步不离地跟在马云起屁股后边,边走边大声说道:“我已经让算命先生算过了,咱俩投缘,你娃这辈子的归宿就是要饭的命。不信走着瞧,要不了半年,你娃就得乖乖地跟着我花子老鳖拉着棍子去要饭。”马云起看见花子老鳖没完没了地缠着自己,肺都要气炸了,转身对着花子老鳖就是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这个老狗日的,难道不知道老子是家财万贯的大户人家,现在家里面还有一院高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那是我祖上做大官时留下的,砖用的是北塬上好的砖,再说那木料,全套清一色上好的松木,那些屋梁、檩条、椽子长都在一丈五以上,根根笔直,没有一点接茬,都是少见的好料,房子跨度大,屋子中间可以并排摆两排酒席,就说门外那两个明柱,上下一般粗,一个人伸开双臂抱不住,高大气派在方圆几十里内再也没有第二家可比,就凭这院房,我马云起也算得上是临晋的大户人家,你这狗日的却口口声声要我跟着你去要饭,你要是再敢用刚才的话咒我,看我打不死你。”说完再次踹了要饭的花子老鳖一脚,转身离去。

    马云起打那要饭花子老鳖的时候,花子老鳖并不反抗,只是抱了头任凭马云起拳打脚踢,好在马云起并非恶人,下手并不重,等马云起打完走了,那花子老鳖仍心平气和地对着马云起的背影大声喊道:“我知道你在龙尾堡有一院房,但那房子不属于你,迟早都是别人的东西,你若随我要饭,我花子老鳖也算有个伴,以后就不孤独了,我俩真的有缘分。”从此以后,那花子老鳖常常跟着马云起,而且总要重复这几句话,他每说一次,马云起就打他一次。渐渐地,马云起就怕了他,每次见了他,就躲起来,那花子老鳖看见马云起躲他,只是笑着摇头。

    马云起在县城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因为欠钱太多,车马店不让他住宿,饭馆不让吃饭,可他又没脸回龙尾堡,于是晚上就睡在城门洞中,白天去要饭。刚开始要饭时还可以,每天要的吃不完,可后来人们渐渐知道马云起在龙尾堡有一院房子时,就再也没有人给他饭吃,由于饥饿难忍,马云起于是耍起了无赖,如果他来到哪家店铺要不到饭或钱时,就躺在地上耍死狗。人们看见马云起经常来到一些正营业的店铺前,手中拿个破碗,一边敲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店老板,你发财,你不发财我不来,店老板,你给点钱我就走,你不给钱我就耍死狗。”店老板如果给钱还好说,如果不给钱,他就躺在店铺门口的地上,搅得店老板做不成生意。那些店老板自然不甘罢休,于是找来一帮人把马云起一顿好打,可马云起躺在地上,用双手抱了头,任凭对方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怕,而且吹牛说自己是黄河滩的土匪马山虎的好朋友,店老板也就怕了,给一些钱打发他走。

    一天,马云起烟瘾犯了,觉得飘香阁酒馆的老板老实,于是躺在酒馆门口想讹一块大洋。酒馆老板给马云起说尽好话,马云起就是不听,到了开饭时间,马云起更是撒起了泼,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那玩意,做出一副撒尿的样子,吓得客人们没有一个敢进酒馆。酒馆老板忍无可忍,花钱雇了几个无赖来治马云起,一个又黑又壮满脸横肉的汉子一把拉住马云起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个狗日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大街上撒尿,不想活了?”马云起仍是那副无赖样,狡辩说:“我没撒尿。”那汉子说:“还说没有,好多人都看见你从裤裆里掏那玩意。”马云起说:“我掏自己的东西看看不行吗?”那汉子说:“行不行,尝了老子的拳头就知道了。”说完几个人一拥而上,对马云起拳打脚踢。那几个无赖下手很重,把马云起打了个半死,然后抬走扔到城墙根。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挨了打的马云起经雨一淋清醒过来,想挣扎着起来,可是浑身针扎一般的疼,再加上又饥又饿,又一次昏死过去。

    当马云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中,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他挣扎着想起来,可全身没有一点劲。他挣扎着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看到那个一直缠着要他一起要饭的花子老鳖正在一堆火旁给他烤衣服。看到马云起醒了,花子老鳖放下手中的衣服,端来一碗热水让马云起喝。马云起喝完热水对花子老鳖说:“我饿了,想吃饭。”花子老鳖说:“给你备着哩。”说完把一些要来的剩饭在火上热了一下端给马云起,马云起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虽然马云起知道这是花子老鳖要来的剩饭,但这也是马云起这么多年吃的最香的一顿饭,不大工夫就吃了个底朝天。吃完饭,马云起感到身上有了劲,坐起了身子。花子老鳖并不看马云起,背对着马云起说:“我说马爷,我天天叫你和我一起要饭,你偏不跟我,如果有我在场,怎能让你遭如此毒打,那些人下手也太重了。”

    听了花子老鳖的话,马云起生气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我马云起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让你给咒的,快闭上你的臭嘴,和你一起去要饭,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云起是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自然高你一等,就是要饭,也不能和你一起丢人现眼。”花子老鳖说:“马爷你羞你先人哩,我叫你马爷,你还真以为你是个爷哩,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自称大户人家,你也不撒泡尿把你照一下,大户人家有你这怂样子吗?我看你就没长那大户人家的脸。”马云起说:“我没长大户人家的脸,龙尾堡那院高墙大院难道是你这个臭要饭的?”花子老鳖说:“不错,你是在龙尾堡有一座大宅院,可那不属于你,你也守不住,要不了半年,就会被你卖掉,成为别人名下的东西。”马云起最恨花子老鳖诅咒他,听了这话,鼻子都气歪了,站起身就想去打花子老鳖,可没等站起来,挨过打的身子就疼了起来,于是“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看见马云起又想打自己,花子老鳖生气了,指着马云起骂道:“你狗日的打我打成习惯了不是,现在我救了你的命,你还要打我,有良心没有?”说着拿出一些药膏递给马云起说:“把这药抹上,治伤效果可好了,我们这些要饭的,难免有时候挨打或者被狗咬伤,一抹上这药,伤马上就好了。”然后看着马云起身上的伤说:“我说你这个人啊,真怪,守着那么一座大宅院,却要饭挨打,还不如回去把房卖了算了,听说值几百块大洋。”马云起说:“我娘死前我在娘面前发过誓,那房死也不能卖。”听了马云起的话,花子老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笑着说:“抽了大烟的人,发的誓连放屁都不如,想想你这些年卖了多少家产,大片大片的良田,满栏的牲口,还有城里的店铺。还是那句话,那院房子你守不住,听说你好赌,我花子老鳖今天就和你赌一把,要不了半年,那房子就成了别人的东西。”马云起说:“放你妈的屁,赌一把就赌一把。”花子老鳖说:“如果我输了,我花子老鳖要一年饭伺候你,让你每天有酒有肉,如果你输了,你押什么?”马云起想了半天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押,如果我输了,我就不姓马,随你的姓。”花子老鳖说:“羞你先人哩,你现没有东西可赌了就来赌姓,好,一言为定。”

    马云起在花子老鳖栖身的土地庙中呆了几天,身体渐渐恢复了,虽然每天花子老鳖给他送饭,可犯烟瘾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于是悄悄回到龙尾堡向郭明瑞借钱。看到马云起那狼狈的样子,郭明瑞冷冷地说:“不借。”听了郭明瑞的话,马云起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着郭明瑞的腿说:“明瑞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求你了,你只要借给我钱,提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郭明瑞知道马云起烟瘾犯了,于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云起啊,按说你可以把那院房子卖给我,可我知道你不愿意卖,要不然这样,这几天我家县城的粮店门面房要扩建,需要两根两丈长的大梁,你家上房的大梁正好两丈,要不这样,我给你十块大洋,买你家上房的两根大梁,你看如何?”烟瘾发作的马云起此时哪里还管什么大梁不大梁,赶忙说:“行行,赶快拿钱。”郭明瑞说:“拿钱莫急,立了字据再说。”

    马云起立了字据从郭明瑞手里接过钱,急忙去城中找个烟馆过足了烟瘾,然后逛了一次窑子,这才把郭明瑞借钱的事情细细一想,突然发现自己被郭明瑞算计了,把上房的大梁卖给郭明瑞,那不就得把上房拆了?等房一拆,到那时候拆下来的木料砖块不卖也得卖,而且卖不上价钱,想到这马云起心中骂道:“郭明瑞,我***。”

    马云起心中不痛快,就去土地庙请花子老鳖喝酒。马云起把花子老鳖叫到一家好的酒楼,要了一斤好酒,叫了几个好菜,举起酒杯说:“老东西,我马云起感谢你救了我,来,敬你一杯。”两人举杯一饮而尽。花子老鳖说:“小子,如果我花子老鳖没猜错的话,咱俩打的赌,你输了,从此以后,改我的姓吧。”马云起说:“那房子还是我的,如何就说我输了。”花子老鳖说:“你请我吃饭的钱哪里来的,你即便是没有卖全部的房,最少也卖了一部分,要不然你没钱请客。”花子老鳖的话,刺到了马云起的疼处,再一想到被郭明瑞算计,十分郁闷,拿起酒瓶喝了起来,不一会就酩酊大醉。

    看着酩酊大醉的马云起,花子老鳖站起身,指着马云起轻蔑地说:“看看你那球样子,爷爷我早就说你赌不过我,因为你娃赌博从来就没有赢过,现在连你祖宗给你的姓也赌没了,我原本以为你能坚持半年后才卖房子,想不到你连十天也没撑下来,羞你先人哩。”说完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卖房的钱,够你吃、喝、嫖、赌一段时间,等你把这些钱挥霍完了再来找我,咱们一起要饭。”然后丢下马云起,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酒楼。

    花子老鳖的话,一下子把马云起激怒了,他端起酒瓶“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酒瓶摔在地上,对着花子老鳖的背影大声骂道:“你这个老狗日的,竟敢看不起我马云起,我要叫你这老狗日的明白,和你赌,老子一定赢。”

    当天晚上,马云起龙尾堡的大院着火了,由于马家的房子用得都是上好的松木,油性大,大火烧得很旺,映红了龙尾堡的天空。尽管龙尾堡人都来扑救,可根本无法近前,大火一直烧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当马云起回来的时候,除了后院的牲口圈,前面的门房和厢房全部变成了灰烬。龙尾堡人都想不明白,马云起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烧他家的房子。

    马云起的房子烧了,郭明瑞已经付了钱要买的两根屋梁自然不能得到,郭明瑞于是要马云起还他两根大梁的十块大洋,马云起耍赖说:“明瑞兄,我们俩的契约一签,我家上屋的大梁已经归你所有,我收你的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今大梁被大火烧成了灰,只能怪你拆房不及时,与我马云起何干?另外你给我的那十块大洋,早已经被我花完了,就是想给你还,也没有钱。”听了马云起的话,郭明瑞气得肝疼,本想叫人把马云起打一顿,但又想到那样不但无济于事,还会被龙尾堡人耻笑,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让人搬走了马云起家门口的那对大石门墩,拆了一些那些被烧毁房屋剩下的砖和地基石顶账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