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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是脂痕半泪痕(2)
    1908年黄兴湘江起义失败后,曼殊僻居杭州韬光庵,夜深闻鹃声,触发起忧国伤时的感情,作《西湖韬光庵夜深闻鹃声柬刘三》:

    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湮波又一年。

    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

    刘三,即刘季平,颇有侠客的风范,曾收葬邹容遗骨,为人称颂。他是苏曼殊一生的好友,曼殊逢囊中羞涩之际,便会写信给刘三,刘三则竭尽所能,帮助曼殊度过难关。刘三为人慷慨豁达,我行我素,这一点与苏曼殊非常接近,他们能够相交十几年不变,除去性格上的共同点,他们都关注国事,追求自由民主。在面对困难和挫折之时,二人的不同便显示出来,刘三始终是积极进取,敢想敢干的风范,而曼殊,则消沉绝望,进而转身离去。

    流萤明灭夜悠悠,素女婵娟不耐秋。

    相逢莫问人间事,故国伤心只泪流。

    ——《东居杂诗十九首》

    20世纪初的中国,遭逢中西古今碰撞,不同的文明形态、不同的生活态度,碰撞出奇异的火花,身处期间的人们或满怀激情,迎接梦想中的美丽新世界,或抱残守缺,冷眼看越来越光怪陆离的周遭。对有英雄情结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建功立业的机会。“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们“创造”的历史,正是许多平凡人饱受苦难的渊薮。

    现实太黑暗,革命虽然成功,生活依然如死水一般,故国的消息,总是让人伤感。

    生活即苦,国事凋零是个人不幸的重要原因,而世俗,尤其是社会舆论、俗人见识、陈规旧例的重重压力,心灵自由、幸福圆满永远无法获得。联系曼殊的际遇,他对变动、混乱的社会有着深刻的体会。他的足迹遍布东南亚及祖国南方各地,他也曾多次表述过身处乱世的切肤之痛与莫可名状的迷惘:1913年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曾说“有火乃焚”。1907年他给友人的信中写到:“曼殊处境极苦……曼诚不愿栖此五浊恶世也!”

    苏曼殊的挣扎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困惑,也是你我不得不面对和思考的难题。无疑,苏曼殊是精神至上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他无法跟本来就很残缺的世界妥协,于是他对能够让人活得很好的必要条件金钱或名利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敌意。这也许是曼殊终生不幸的重要因素,因为曼殊生活在新旧交替、思想解放的过渡时期,在他身上,新旧思想冰炭不容,才导致其内在思维的对立和痛苦。追求个人自由幸福是曼殊思想中新的一面,鄙薄名利则是曼殊思想中旧的一面。吊诡的是,名利是个人自由幸福的重要环节,可怜曼殊一只脚跨入新世界,另一半身体却还在旧环境中。书写处在夹缝中的尴尬比起生活的辛苦要容易得多,偏偏曼殊不知道回旋圆滑世故为何物,他骨子里的诗人性格要他追求彻底和极致!

    忽闻邻女艳阳歌,南国诗人近若何?

    欲寄数行相问讯,落花如雨乱愁多。

    ——《寄晦闻》(一作寄广州晦公)

    作为诗人的曼殊,生活中少有快乐,不论物质,还是精神,无法获得满足,心情会烦乱,落花时节,睹物伤怀,身世、家人、所爱、所愿,无一不扰人清幽。

    白水青山未尽思,人间天上两霏微。

    轻风细雨红泥寺,不见僧归见燕归。

    ——《吴门依易生韵十一首》

    天上人间、白云青山、青风细雨,岑寂的红泥寺中,没有香客,没有缭绕的香火,没有化缘回来的僧人,想必山寺许久没有人来,只有筑巢于此的燕子归来。曼殊和尚在红尘中孤孤单单,选择寺院,同样门庭冷落,无依无傍,同样是哀鸣的折足雁。

    恨不相逢未剃时

    曼殊的业师慧初禅师一见他,便说曼殊尘缘未了,本不欲收他,但见曼殊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便动了恻隐之心,为他剃度,从此,曼殊有了自己的身分,有了栖身之所,却给自己追求自由生活披上枷锁,耳边不时响起紧箍咒,念咒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心中的佛啊。

    曼殊无法以僧人身分行风流之事,而他天性愿爱慕女性,他的才情更能吸引风雅女士。曼殊的每段情事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却终以分手结局,他总是在最后关头才想起自己的身分——出家人。而曼殊的为人,最不会吸取教训,一次次情场煎熬,他饱受得不到、痛离别的苦楚,可是就像瘾君子对毒品的依恋,曼殊中了爱情的毒,不能自拔。离别虽然苦,相聚虽然短,那短暂的欢愉也给他孤寂如水的生活带来一些温暖。可是正当情yu之火就要燃烧之时,他又会亲自将其熄灭。情场上,很难判定谁对谁错,谁投入得多,谁就伤得深,谁抱有的希望大,谁最终落寞。

    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

    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

    ——《为调筝人绘像二首》

    男欢女爱,本是人的天性,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曼殊可考的对象有未婚妻雪梅、表姐静子、师妹雪鸿、日本艺伎百助枫子等。曼殊身世畸零,特别容易激起异性的保护欲。他一边给情人调胭脂,一边絮叨着自己的遭遇,对方刚画好的妆容被眼泪打花。“写就梨花付与谁”,在曼殊的内心深处,特别渴望得到心灵相契的红颜知己,特别渴望有红颜能理解他。虽然曼殊的友朋满天下,其中大多数还是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但男人之间的友谊终究不能取代两xing交往的需要。曼殊是否真正如他所写遇到旗鼓相当的女性,不得而知,他笔下,与自己交往密切的异性都多情温婉,才情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