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璨死于周晚出生那天。

    他们没有用其他人的人命,而是选择了以母体为代价。

    她完成任务之后获得的规则类传奇道具，不是周晚所认为的复制，而是转移。

    她在自己死亡、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间,将玩家的身份转移给了周晚。

    她咽气之前，和周镜说“我在这孩子身上留点传送消息的符咒，我和那位总榜第一虽然不对付,他不喜欢我的为人，可他一向对副本内的生命格外怜悯,自己要孩子出去之后消息送到他手上，那位会愿意带走他的。跟着总榜第一，他以后不会差。”

    江璨一开始想的是，她死了，周镜多半也不会离开副本了。她将自己的玩家身份转移给周晚,周晚应该可以被樊笼判定为能够离开副本的玩家，她将那些没有和自己完全绑定的道具全都拿了出来，孩子可以带着这些道具,和那些玩家一起离开副本。

    周镜和她一起随着这个副本消散就行。

    事实上，江璨死后,所有玩家包括刚获得江璨的玩家身份的刚出生一天的周晚,都获得了一个离开副本的出口。

    可那些玩家没有离开。

    江璨生产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

    婴儿出生之后,江璨将那些道具全都拿了出来，以防道具随着她一同消失,其他玩家却能检测到那些极为厉害的符咒和道具突然扎堆出现。

    稍微抓到一个小魅鬼，询问一下另一对男魅和女人之间刚发生的事情，便能猜测到来龙去脉。

    那些玩家在这里等了一年，一开始有江璨和他们做交易送他们的道具,他们觉得交易划算，答应了。

    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半人半鬼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还一堆道具。

    江璨做决定的时候已经接近死亡，没了往日那么多谨慎，想好了一切，唯独忘了考虑人心。

    那些人一合计，觉得就这么离开副本太不划算。

    若是能把那婴儿抢到自己手上养大，岂不是多了一个利器

    更何况婴儿身上还有总榜第二那么多的积蓄。

    那些玩家想趁着周镜悲痛，偷袭鬼王抢走孩子，再离开副本。

    可惜他们低估了周镜。

    之前是江璨在，他们才一起抓住了周镜。

    之后周镜更是自愿被束缚，从没有在其他人面前真正动手过。

    他可是魅鬼的鬼王。

    三百编号副本的任务，任务目标都只是其他魅鬼，而这鬼王还要比任务目标的魅鬼还要厉害。

    那个时候，副本还没有二次重塑，周镜的实力还在巅峰。

    玩家们没有得逞，周镜却看清了这些人的目的，一怒之下，第一次亲手杀了人。

    这些玩家死不瞑目，怨气不散，居然刚好被意识还没完全消散的江璨的鬼魂给吸收了。

    江璨死了，但她心有所挂，就这样成了个厉鬼。

    她生前就是整个樊笼最厉害的正式玩家，死后又吸收了那么多总榜玩家的怨气，直接取代了周镜，成为了此地的鬼王。

    整个副本内只剩下周晚出去的出口。

    那出口也因为玩家身份出现了问题，并没有像其他出口一样催促玩家离开。

    经过这么一次，周镜失而复得，两人都已经是鬼身。

    江璨想到那些玩家的贪婪，担心周晚还没来得及被总榜第一的那位赴死者抱走就会出生，最终决定在副本中将周晚长大。

    但他们谁都没有告诉周晚，其实他的父亲本就是个鬼，他的母亲也早就不在了。

    江璨的肚子，是因为她死于生产，她的鬼身是生前的样子。

    只是厉鬼能隐藏自己，所以她平时都变化成普通女人的身型，周晚看不出问题。燕星辰他们进来之后，她就显出了一些肚子。

    从始至终，江璨根本就没有怀过第二个孩子她都已经死了，如何怀

    周晚出生之后，江璨和周镜像普通人一样，将孩子养大，又给周晚潜移默化地灌输一些副本中存活的能力。

    江璨想得很明白，这里终究是虚幻的，周晚若是一辈子真的只在这么方寸之地，那他此生都不知道什么是真实。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在周晚成年之后送周晚离开。

    之后便是周晚知道的，两人刻意虚化了当年的真相，让周晚自愿离开了副本。

    周镜说“其实我给你的佛珠里面，有纸条，写着当年的真相。我们并不想你觉得你是承载着许多人命出生的，只是当时迫于无奈，为了让你自愿离开副本，才引导你觉得，你的出生是我们杀了许多人做到的。”

    事实上，他们选的并不是杀人那条路。

    等周晚的数据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他会发现他一直随身携带的佛珠串是一个传话道具，里头藏着真正的过往。

    江璨计划好了一切。

    只是没想到周晚离开之后，也许是因为江璨意识还在、玩家身份也还在周晚身上，但这两个东西却一个在樊笼里，一个在副本中。樊笼无法判定江璨的死亡和副本任务的成败，这个副本就这样如同bug一样卡着，不上不下，没有消散，也没有一个活着的玩家在里面。

    但是周晚的离开同样让樊笼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开始修复。

    于是副本重塑，江璨作为鬼王，成为了副本任务的目标。

    她已经是个只能在副本世界里存在的鬼了，被樊笼定做任务目标，要么被玩家们打散，要么让任务失败，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一如江璨自己所说，她不是什么多么善良怜悯的好人。

    她和玩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你死我活，她没有留手，第一次副本重塑，所有玩家都任务失败。副本再次重塑，便是燕星辰他们这次了。

    周镜将一切都说完，看着周晚愣愣的神情，轻笑了一声。

    他缓步回到了江璨身边。

    江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思，收起了白伞，难得主动暴露在阳光之下。

    周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这二十年来他的母亲从未改变过容貌，并不是岁月不败，只是她早就死在了二十年前。

    “阿晚，你的朋友说的对，结局已定。”周镜看着江璨，却笑着对周晚说，“你说的也对，一切都会循环往复。哪怕这一次，玩家们输了，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终有一次我们还是会输给樊笼的规则。若是赢了，我倒是愿意挣扎挣扎，现在输了”

    江璨不在意道“输了就输了。”

    下一刻，周镜手中森然鬼气涌动。

    他骤然抬手，在周晚都来不及反应的时间之内，指尖戳破了江璨的眉心

    周镜身周，鬼气也开始缓缓散开。

    他自戕了。

    “父亲母亲”

    江璨轻笑一声。

    周镜说“时间不多了，阿晚，你过来。我和你母亲都是鬼王，散了之后的鬼气足以瞬间成就另一个鬼王。其他人是玩家，不行，其他魅鬼同副本绑定，你们任务完成之后会随着任务消散，吸收了也没用。你不一样，你是半鬼之身，可以吸收我们的鬼气，也可以离开副本。过来吧”

    他虽然是询问周晚，但根本没等周晚点头，另一手便送出实质般的鬼气，将周晚拉近。

    黑色的鬼气瞬间将三个人影全都环绕住。

    喻行川咂舌“我的天，燕星辰还没动手呢，他们居然就”

    许千舟喃喃道“为什么”

    齐无赦叹了口气“既然败局已定，我们杀了他们，哪怕是任务所限，周晚以后和我们之间始终会隔着一层。”

    可现在他们自戕，任务奖励仍然会根据任务贡献分配给他们每一个人，周晚却不会因为此事和他们有隔阂。

    江璨机关算尽，还是为周晚算了最后一程。

    许千舟垂眸，低声说“老齐，你说得对。这世上的人，坏不坏透，好又不好到底，结局如何不说，活得总是无法潇洒的。”

    喻行川却说“我倒是觉得，虚度感情给虚假的东西才是问题。这些副本中的东西甚至是樊笼里的东西，终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对他们付诸感情，最终自己不可自拔，那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樊笼里的东西本就是虚幻，为虚幻付出，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反正我是不理解的。”

    喻行川还想继续说，许千舟就给他送来了一张禁言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我不要脸你第一次知”

    他手舞足蹈，说不出话来。

    原来齐无赦那边也飞来了一个禁言符咒。

    赴死者难得主动出手，喻行川发现是赴死者使用的符咒，下意识连抗议都有些发怵，安静了下来。

    浓黑的鬼气在三个人影身周涌动，让外头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遥远之处的观音侧殿之中，两个流沙的玩家还在防护着鬼王真身自我防护引起的攻击，却见那周镜的真身突然开始碎裂。

    他们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异象，有些怔怔的。

    天边鬼嚎不止。

    魅鬼们群龙无首，乱成了一片。

    天穹之中，日光逐渐彻底显现，洒下一片暖色，同黑气交织在一起。

    隐隐之中，飘渺之处，他们似乎听到了寺庙千百年来埋藏下来的哭声。

    所有还活着的玩家在这一刻都听到了任务完成的通知。

    齐无赦看向燕星辰。

    青年同福禄笼勾连，手中缠绕着的恶业金拆已经如同纯黑的细线一般。

    他也看了一眼齐无赦，却摇了摇头，从齐无赦怀中站直，拒绝对方帮他分担的意思。

    他看着不远处小魅鬼们混乱一片的地方，轻笑一声。

    下一刻，青年骤然扬起了一张瞬移符，顷刻间出现在了鬼泣哀嚎一片的地方

    裹满了恶业的金拆甩出，直接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困住了一个手臂

    兰昀被迫现身，手中道具符咒接连而出。

    他咬牙道“副本都结束了”

    “副本结束了，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燕星辰将自己融入了福禄笼，此时此刻，他就是这个副本绝对掌控者。

    兰昀的符咒再厉害，一个傀儡能带进来的道具等级，都无法超越副本本身的限制。

    眨眼间，燕星辰居然动用福禄笼所笼罩着的阴气，侵蚀了兰昀这个傀儡身体，将人直接拽到了自己跟前。

    金拆没有停歇，立刻从兰昀的手上盘旋，缠绕上了兰昀的脖颈

    窒息感传来，兰昀猛地一呛，费力地说“这只是我的傀儡，你杀了也没什么用”

    青年手中力道越拉越紧。

    他眯了眯眼，墨瞳之中满是疯欲，仿佛在享受着对方逐渐窒息的感觉。

    喻行川遥遥看到了燕星辰这个样子，好奇心都被压了下去。

    那就算是个傀儡，里头的意识可是现在的总榜第二

    这“小白脸”前脚刚把以前的总榜第二给算计了，眼看又要把现在的总榜第二勒“死”。

    喻行川被下了禁言符，但口型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靠”。

    是什么让他之前一直觉得燕星辰是个弱不禁风病弱可欺只能出谋划策被保护的小白脸来着

    就在兰昀即将彻底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近乎黑色的细线上，力道突然一松。

    金拆捆住了兰昀这个傀儡全身。

    在福禄笼的加持之下，燕星辰此时的实力更超江璨和周镜相加，兰昀毫无抵抗之力。

    他刚喘了口气，燕星辰却又拉紧了力道。

    如此一来一回好几次，青年才说“傀儡没有痛觉，但你意识在上面，还是得行动、呼吸，能感受到窒息。舒服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觉得我会说”

    “你会说。”

    兰昀不知道他当时在齐无赦的身体里，当着他的面说过齐无赦“不敢让他知道”这样的话。

    这人想杀齐无赦，却又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又知道齐无赦不想让他知道，怎么可能不会说呢

    兰昀在窒息的感觉中努力扯出了笑声“哈哈哈”

    “你为什么要杀齐无赦”

    “你不知道他必须死。”

    “就算你用的是傀儡进入这个副本，但启明条约不是摆设，肯定有什么规则漏洞帮你的意识进来了。普通玩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你怎么做到的背后是谁”

    这个问题十分大胆。

    兰昀已经是总榜第二了，背后如果还有人，那岂不是更为可怕

    可兰昀却说“你这不是知道吗樊笼上次要他死，这次当然也要他死”

    他突然没了声响。

    兰昀眉心之上，一支长箭深深地钉了进去。

    燕星辰朝着长箭所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齐无赦刚刚收起化作长弓的不败花。

    男人还是说“副本在催促我们离开了。”

    周遭飞沙走石，远处已经开始崩塌成一片白雾。

    许千舟和喻行川已经通过副本的通道走了出去。

    但是燕星辰必然是这次副本的剧情点第一，所有人根据副本剧情点排位结算奖励，他若是不出去，许千舟等人只会被卡着等他到达最后的离开时限。

    樊笼的提示音再次重复道主线任务彻底结束，副本开始结算，请所有玩家离开副本，根据剧情点顺序选择结算奖励。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去再和你说。”

    他转身，踏入了自己身后的出口。

    古刹闻香副本结束的通知同一时间在十万编号副本的直播间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