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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千字三分,写文不易,请,谢谢。

    纳兰容若感到比考进士时还要难,思量又思量,谨慎说道“恰好得了个古法合香的方子,闲着时就合了些。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差人给姑娘送到府上来。”

    卢希宁高兴地点头,说道“好啊好啊,我很喜欢,不会嫌弃的”

    点到一半又摇头,改口道“不了不了,多谢你。我不是问你要香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是什么香。再说有些人喜欢独一无二,不喜欢与别人穿相同的衣衫,用相同的香,撞了之后会生气。我若是用了你的香,就与你身上的气味相同了。”

    不知为何,纳兰容若连眼尾都泛起了红意,手紧紧背在身后,没再纠结此事,转过头开始介绍起园子“这里是射圃,那边是球场。”

    “射圃是什么,射箭的地方吗你会射箭吗”

    “满人男儿都会骑射。”

    “我哥好似就不大会,纳兰公子真厉害。球场是玩球的地方吗都玩什么球呀”

    纳兰容若眼神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说道“石球,卢姑娘,广东不玩这些球吗”

    卢希宁神色无辜,说道“我不知道啊。”

    她的眼神太清澈通透,答得太理所当然,纳兰容若与她四目相对,刹那间便躲开了视线,说道“卢姑娘真是坦率。”

    卢希宁开心地笑了,说道“多谢夸奖。”

    纳兰容若怔楞住,旋即也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两人一路走一路笑,行墨行砚垂首规规矩矩跟在身后,连头都不敢抬。张婆子神色焦灼,半晌后只得也与他们一样,无力垂下头,闷声不响跟着。

    园子里花团锦簇,除了海棠之外,还有其他卢希宁不认识的花,青石小径上落英缤纷。

    卢希宁觉得纳兰容若前面说得有误,他说海棠正在盛放,指着地上铺着一层的花瓣,说道“看,花都已经凋谢了。”

    纳兰容若手抵着唇边,眼中淬满了笑意,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以为花正盛时,反倒失了雅致,特意选在此时请姑娘赏花。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看来姑娘不喜欢落花。”

    卢希宁笑个不停,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今年花谢了以后,明年若是海棠树没有死掉,一样会再开,到时候再来赏也一样。不过,今日问花花不语,你说这人是不是傻,花当然不会说话啊,要是花能说话,那肯定是花成了精怪。为谁零落,是写错了吗,应是凋落才对啊。为谁开,当然是因为花的习性如此啊,就像海棠一样,本身就是开花的木本植物。”

    纳兰容若听得瞠目结舌,渐渐地,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笑,转过身去大笑不止。

    卢希宁瞪着他的背影,提着衣袍下摆轻盈绕到他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他,不断追问道“我说错了吗,哪儿错了你在笑什么”

    纳兰容若看着她的脑袋在面前不停晃动,头顶左边的发髻都歪在了一旁,下意识伸手拨正,顺柔的发丝拂过手心,好似连心都跟着痒了一下。

    卢希宁直起身,摸着头上的两团发髻,脸鼓了鼓,说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以后我笑你的话,也不告诉你我在笑什么。”

    纳兰容若又想笑,极力忍住,一本正经地道“我第一次听到姑娘这样的解读诗词,实在是,新奇得很。没有笑话姑娘,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卢希宁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就释然了,复又高高兴兴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海棠初开时为红色,渐渐转为粉色,最后凋谢时,花瓣只余极淡的粉。

    卢希宁看着地上的花瓣,又转头看向纳兰容若。他斯文守礼,一直行在卢希宁的右手边。小径狭窄,若不是花圃拦着,他几乎会走到了石径外去。

    兴许是太阳太过明媚,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卢希宁对比着地上的花瓣,再打量他的脸色,说道“你的脸跟落花一样的颜色。是太阳太大,晒红了脸吗”

    闻言,纳兰容若身形微微闪了闪,他侧头看着卢希宁,与她清澈的目光相对,又狼狈转开了视线,稳了稳神,笑着说道“卢姑娘,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卢希宁啊了声,想起李氏的提醒,转而歉意地道“对不住,是我让你难堪了吗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你可以指出来吗以后我就不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纳兰容若含笑看着她,说道“无妨,卢姑娘纯善,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是我太过狷介”

    “小心”卢希宁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纳兰容若一时不查,竟被她拉得踉跄几步,差点儿没有撞上她。

    卢希宁指着斜倚出来的枝丫说道“你走得太靠边了,小心衣衫被枝丫划破。你的衣衫布料很贵,划破太可惜。今天你穿的衣衫颜色浅,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耐脏。”

    她身上的樱花香气,又在鼻尖萦绕。纳兰容若本来稍微平缓的心情,再如被搅散的湖水,涟漪荡漾。他手脚几乎都没处放,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般无助与茫然。

    幸亏前面就是凉亭,他大步向前,说道“我们就在亭子里吃茶歇息吧。”

    卢希宁看着纳兰容若的背影,有点儿莫名其妙,他好像是在逃跑一样,她吓到他了吗

    张婆子这时忙奔到卢希宁身边,悄然对她说道“哎哟姑娘,你可不能乱问乱说啊,你瞧纳兰公子都被你问得不好意思了。纳兰公子哪会在意一件衣衫,姑娘不能说公子长得好看,身上好闻,这不合规矩”

    张婆子实在是太急,说得也颠三倒四,卢希宁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暗自沉思,纳兰容若也太敏感太容易害羞了。他还不能夸,一夸就脸红,脸皮真是薄啊。不过他的脸很白,应该很少晒太阳,练武的人都在屋内练习吗究竟练武还是跳舞不过他说无妨了啊,无妨就是不介意吧。张婆子也是,真是想太多

    行墨行砚手脚轻快,招呼着下人提来红泥小炉,在石桌上摆好茶水点心。

    春日早晚还凉着,纳兰容若见状,吩咐下人去拿来锦垫,在石凳上垫好之后,才招呼卢希宁坐下。

    纳兰容若斥退下人,亲自煮茶倒水。卢希宁想着张婆子离开时的眼神,沉默片刻后,还是打算问清楚“你先前是不是在撒谎,其实你被我说得害羞了,对吗”

    纳兰容若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垂首提壶冲水,飞快否认道“没有。卢姑娘请尝尝茶,这是今年新送进京城的明前龙井。”

    白瓷茶碗里,碧绿的茶叶在微沸腾的水中沉浮翻滚,看上去煞是好看,卢希宁惊叹道“真好看,怪不得说是一两黄金一两茶。”

    纳兰容若见她端起茶碗,提醒道“姑娘小心些,仔细烫。”

    卢希宁道了谢,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纳兰容若问道“姑娘可还吃得惯若是姑娘吃不惯,这里还备着碧螺春与六安瓜片,也可如陆羽茶经中所写,照着茶圣的吃法烹茶吃。”

    卢希宁不懂茶,也吃不出来卢腾隆所说的回味甘甜,放下茶碗说道“这碗吃完就行了,明前龙井太贵,吃不出来茶的好坏,给我吃实在是太浪费。不过你先前说的狷介是什么意思,还有陆羽茶经是什么”

    纳兰容若眼神逐渐复杂,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满脸疑惑,并非是在故意装不懂。

    照理来说,卢兴祖当年官至两广总督,卢氏兄妹自小与他一样,身边奶嬷嬷奴才一大堆人伺候着,什么好茶好东西没有见过,断不会教得如此天真,也不会不懂茶。

    再想到卢腾隆的性情,与卢希宁好似也相差无几,纳兰容若又不那么确定了,斟酌着说道“听说卢姑娘自小读书,姑娘没读过茶经,还是,平时都在读别的书”

    卢希宁刚来时,曾说过她不是原身,李氏与卢腾隆都急了,以为她撞了邪,去请了神婆子,还有萨满法师来又唱又跳赶走邪祟。

    萨满法师她觉得跳得很有趣,神婆子就不好玩了,画了道符后念念有词,把符烧成灰兑水让她喝。

    卢希宁当然死活都不肯喝,被李氏招呼人按住她,强行灌了下去,恶心得她差点连苦胆都吐出来。

    听李氏的意思,若她继续打胡乱说的话,还要请更厉害的人来驱邪。卢希宁吃足了苦头,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

    卢希宁迄今为止也没有弄懂,她究竟是记忆转移还是记忆得到了储存。科学家一生投入科学研究,大多都默默无闻,到死时依旧一事无成者数不胜数。

    就好比她一样,研究最尖端的神经科学,可能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结果。

    对于纳兰容若的问题,卢希宁也深感为难。说出来吧,一是怕他不信,二是他也灌她符水怎么办

    可她又实在是不大会撒谎,只捡了自己会的说道“我没有读过茶经,经史诗词都不会。平时读些几何数学之类的书,纳兰公子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考考我。”

    就算是大家闺秀,识字的也并不多。家中请西席教女儿家读书习字,大多也只读些女戒等书,顶多再学些诗词陶冶情操。

    纳兰容若断没有想到,卢希宁居然读艰涩难懂的数学几何。见她神色期待,跃跃欲试的模样,忍笑说道“姑娘真是与众不容,我相信姑娘,不但相信,还佩服得紧。我的算术不好,万万不敢考教姑娘。”

    卢希宁听纳兰容若相信自己,顿时大松了口气,笑盈盈说道“你也不用谦虚,你的诗词我也读不懂。不过听我哥说,诗人词人都是因为郁郁不得志,才会写诗词托物言志。你出身好,家世好,长得也好,什么都好,你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感情吗”

    卢希宁头皮被瞬间绷紧,她觉着只要五官一动,头皮就会呲一声裂开。

    透过铜镜,卢希宁看着李氏咬牙切齿,带着狠劲的脸,她刚准备说话,李氏说道“千万不能散掉,御前失仪可是大罪,咱家再也遭受不起任何的风浪。”

    卢希宁便闭了嘴。

    李氏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卢希宁生得美,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眼尾平时只上扬,现在崩得紧了,眼尾仿佛要飞了出去,秾华之外多了几分凌厉。

    选秀要见帝后,看上去比皇后娘娘还要有气势,李氏感到不妥,刷刷刷解开了卢希宁的发髻,梳得松了些,她乌鸦鸦的黑发又不听话往下垂落。

    李氏左右为难,忍痛下定决心,扬声喊道“张婆子,去把我屋子里的头油拿来”

    卢家是镶白汉军旗人,当年在先帝进关后,分到了紫禁城东边二进带跨院的宅子。李氏住正院,卢希宁住东跨院,侧室与儿女住西跨院。

    张婆子是东跨院唯一的使唤下人,兴许在忙别的事,等了许久都未听到她的回答,李氏便坐在妆奁台边等。

    卢希宁不说话,李氏也习惯了她的沉默,跟着不说话,只直直盯着镜子,半晌后突然咦吁长叹一声“当年家里也仆役成群,哪需得我这个主子等”

    李氏接下来的话,卢希宁这两个月听了多次,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早就能把她的话倒背如流。

    卢希宁手指轻轻点着膝盖,附和着李氏的节奏“曾是一品封疆大吏的卢家,自从主心骨一去,竟然败落到如此境地,造孽哟”

    一品封疆大吏是原身的阿玛卢兴祖,在七年前就已经去世。卢希宁听张婆子说过几嘴,他是因为镶白旗的旗主,四大顾命大臣之一的苏克察哈失势,被康熙训斥,辞官回京后自杀而亡。

    卢家是旗人,旗人女子必须参加选秀。原身可怜,接连遇到阿玛额涅去世,耽误到现在,已经是十八岁高龄。全京城都找不出几个如她的年纪,还待字闺中的姑娘。

    张婆子说,今年她必须嫁出去,选秀撩牌子之后,就赶紧回家寻一门亲事嫁出去,再不嫁就实在是太老了。

    李氏似乎发现了卢希宁手指的动作,蓦地闭上了嘴,抬眼望过去,与她好奇的双眼四目相对。

    僵持一阵,李氏败下阵来,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起身往门外走。

    咄

    当年卢兴祖还在世时,曾言卢家最聪明的孩子是卢希宁,其他几兄妹加起来也不及她。

    李氏却觉着,卢兴祖看对了一半。

    卢希宁三棍子打不出两句话,以前是关在屋子里闷声不响,现今是愈发傻,说出来的话跟那木匠师傅用墨弹出来的线一般直,李氏巴不得她跟哑巴一样。

    另外说对的一半,李氏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卢兴祖口中的傻儿子卢腾隆,正一手拿着头油瓶,一手端着碗豆汁呲溜喝得震天响。

    味道散得到处都是,李氏板着脸训斥丈夫“大清早哪来的豆汁”

    卢希宁跟了出来,打断了她“还有吗,请给我也喝一碗。”

    卢腾隆向来尊敬聪明人,也疼唯一的同胞妹妹,颠颠跑上前,把豆汁碗递给了卢希宁,“妹妹要喝啊,嘿,这家里就我们是亲兄妹,都爱这一口。”

    李氏想直接晕过去。

    “不能喝”李氏黑着脸尖声喊道,几乎把嗓子都喊劈了茬,“豆汁味儿重,熏到了主子就是大不敬的罪”

    卢希宁早上起太早,没睡够脑子会犯浑,肚子也饿了,豆汁正好提神醒脑又管饿。

    选秀的程序与规矩,她听李氏念叨了多遍,早就谨记在心,从头到尾一字不拉背了出来。

    李氏木然看着卢希宁,卢腾隆吆喝着叫好“妹妹就是聪明”

    卢希宁不解“选秀规矩里也没有这一条啊只从皇上皇后面前走过,离得远,还是五人一起,他们应当闻不到。”

    李氏呆住,卢希宁说这一番长话,好有道理,她反驳不了。

    卢希宁有小小得意,她不懂规矩人情世故,喜欢规矩能明文写清楚,但也喜欢规矩中的漏洞,规矩上没写,她就可以去做。

    李氏张了张嘴,抢过豆汁泼了,把碗塞回卢腾隆手上,又一把抓过头油瓶,转身往屋里走“快进来梳头”

    卢希宁见李氏态度强硬,也很不乐意了,跟在她身后走进去“为什么不能喝”

    李氏见卢希宁不得到回答誓不罢休的模样,闭了闭眼,克制住不把他们这对兄妹揍一顿的念头,说道“规矩上没写,难道就不会举一反三吗亏你还读过书,让你解答的功课,莫非都要写清楚”

    卢希宁以前是读书人,而且还是很厉害的读书人,自小在国外求学,后来回归祖国怀抱,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她研究最前沿的神经学能否数字化地存储、操控和移植人类记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没有死亡的恐惧,反而很兴奋,她的记忆来到这里,是否就是成功移植了人类的记忆。注

    专业上卢希宁有发言权,平时为人处事上,卢希宁很有自知之明,她不行,非常不行。

    她听不懂人的言外之意,除非很强烈的情绪,她也看不懂人的脸色。

    李氏在卢希宁眼中,是这个世界规则的活字典,她好像很生气,卢希宁敏感地认为,卢腾隆也有功劳。

    她回头看去,卢腾隆站在门外,春天早上天气还很冷,他一只手托着碗,一只手缩在衣袖里,正回头看过来。

    见到卢希宁在看他,忙冲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眯缝起来,像只狡猾而漂亮的狐狸。

    张婆子说,他们兄妹肖似其母,生得是一表人材,占了不少便宜。

    卢希宁曾听李氏骂他,就他那脑子,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早就被革了职。

    不过卢希宁喜欢这个哥哥,他温和善良,从不怨天尤人。张婆子说,在别的家中,李氏这般厉害的妻子,丈夫不休妻,也会纳一房温柔的小妾,就凭着卢腾隆长相,不知多少人愿意嫁给他。

    另外卢家也不算穷,至少是旗人,有房屋田产,曾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满大清的封疆大吏,也数不出来几个。

    卢希宁问过自己的亲事,像她这种身份,会嫁给什么人。

    张婆子琢磨了半晌,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卢家高不成低不就,卢希宁长得实在是好看,说不定能进宫做娘娘。

    不过后来张婆子又补充了句,做娘娘还是算了,最好她能装傻落选,因为她一开口就会得罪人,要是得罪了皇后皇上,那就是大罪,得被抄家砍头。

    卢希宁很想进宫去,研究这里的宫廷生活,听张婆子说要砍头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氏拿起头油瓶,小心翼翼倒了些头油在手心,举在面前用力搓了几搓,浓烈的桂花香气飘散。

    李氏手掌在卢希宁头上抹来抹去,把不听话的头发抹得贴在一起,微微往后退几步,与卢希宁一起看着铜镜。

    镜子里面的卢希宁,一张面若芙蓉的脸,深青素色衬衣,外面罩着长比甲,脖子上戴着雪白的龙华。

    李氏见过夜里深蓝的天空,一条白色的星星河坠入其中,就像是卢希宁此刻的模样。配着她的安宁,沉静如草原上的海子。

    李氏很满意,不禁问道“你觉着如何”

    卢希宁认真端详之后,回答道“头发看起来像是胡同口卖油翁家的姑娘。”

    卖油翁家的姑娘头发油腻腻,李氏瞬间沉下脸,该谁让她多嘴问一句。

    头油贵得很,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要出门去走亲戚,或者遇到重要场合的时候,才舍得倒上一滴抹顺头发。

    李氏心想,再忍忍吧。等选完秀之后,就能给卢希宁相看婆家了,佐领卢扬祖是卢兴祖的兄弟,也不会出面为难,这个秋天就能把她嫁出去。,,